韩彻打断了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搂着我,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近来风头很紧,镇南王领皇命,彻查百官,朝廷里已有几位大员被他关入天牢。有人便说,相爷当年捕了雪狼,不献与皇上,是为欺君;更有人说……”
韩彻顿了顿,握住我冰凉的手,“……他们说,即使那雪狼是被人放跑的,已将那人处死,但当年一场大火,被处决那人死未见尸……”
我心头一紧,“他们……是还要再捉我吗?”
韩彻手臂一收,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不会的……青青,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为防万一,你这段日子最好不要出去……刚才我回来时你不在,是去哪了?”
我怕韩彻担心,便没有说是去杨柳坞,只随便说了个地方,心里却如翻江倒海,默默想着韩彻刚才说的那些话。
“青青,京城居不易,等我以后,带你去江南……”
韩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显是累极了,临睡着前,他又含含糊糊地问我,“青青,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你最近认识了谁?……”
我小心地为他掖了掖被子,低头轻轻吻上他的眉心,“没什么,你先睡,以后再说吧……”
烛火渐渐地暗下去,我躺在韩彻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自己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们,去江南……
我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慢慢抚过韩彻的脸庞,这眉,这眼,这嘴唇,纵然碰过无数遍,也还是会令我眷恋,便如三年前一样;便是窗外半明半暗的月色,也像极了三年前那一晚……
……
……
三年前——
“青青,相爷命我看守雪狼,却被我不小心放走了!相爷知道了一定不会饶我……”
“彻,你不要急,趁现在没人知道,我们马上分头去追,我一定帮你把那雪狼追回来……”
……
山风阵阵。
我的后背紧紧靠着后面的石壁,和那雪狼对峙已经有一阵子。
我在相府时跟着武师也学了些武功,当时想的是为了防身,没想到现在用上了。我抄小路,脚程又快,居然真的让我在半山腰堵住了那雪狼。
那头雪狼的体形比一般狼要大,小牛犊一样;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它那身雪白的皮毛,像缎子一般闪亮,只是胸腹间的位置处血迹斑斑,似是受了极重的伤,走起来也是一跛一拐,样子十分狼狈。
我知那雪狼虽然凶猛,但体力上已是强弩之末,我守在小路的咽喉,位置极险,除非那雪狼不要命了,拿胸腹向我的刀上撞,不然,它绝对闯不过去。我根本无需做什么,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韩彻来了,我便可以和他前后夹攻,将那雪狼一举擒获!
雪狼似也明白了我的想法,它开始烦躁地在原地踱步,却因为顾忌我手中有刀,不敢靠近,只是不时发出“呜呜”的低鸣。山风猎猎,我的身上早被冷汗湿透,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死死盯着雪狼的一举一动。
突然之间,前面有了嘈杂的人声,隐约还能看到火把的光亮。我心里大喜,知是韩彻到了,禁不住轻轻喘了一口气。
那些动静也惊动了雪狼,它似乎也知道追兵到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警惕地竖直了耳朵,然后,把黑亮的眼睛直直向我望过来。
我看到雪狼望过来的眼神,心里一凛,已经放松的心又揪了起来。
我知道雪狼通人性,但却没有想到,除人之外的其它生物,也可以有这样的眼神。那眼神很哀伤,透着绝望,眼底似乎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它突然仰起头,对着漆黑的夜色,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
山里的夜晚极静,雪狼的叫声被夜风传的极远,一时之间,群山响应,在附近的山谷间,反反复复荡漾的全是雪狼那凄厉的回声。
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那雪狼却纵身一跃,向我这里冲了过来!
我心里一动,知雪狼是要硬闯。
我早已打定主意:相爷已取了雪狼六日心头血,如今只要它的心。那雪狼,我今日能活捉固然是好,若是它硬闯,我便杀了它,直接将心带回去就是了。
是以我冷哼一声,伸手抽刀,迎着雪狼竖起了刀锋。
雪狼越跑越近,转眼间离我仅有数步之遥。我紧紧盯着雪狼,见它跑起来身形不稳,知它身受重伤,已没多少体力。
突然间,我发现一件怪事,雪狼的腹部,明显鼓起一块,它也似对腹部十分顾忌,奔跑起来才显得十分笨重。
我心下疑惑,等雪狼跑得愈近,凝神细看,才看清,在它身下,赫然竟还带着一头年幼的狼崽,正在用嘴紧紧咬住它腹部的毛发,拼命地不让自己的身体在奔跑中被甩下去!
我呆住了。
我原来只道雪狼恋家,却没想到它在逃跑之余,还不肯放下幼小的同伴。怪不得它逃出相府后不向别的地方跑,冒着被捉的危险也要再回山上的巢穴。看那幼狼,不过出生不久的样子,若那雪狼只管自己逃命,而将幼狼弃之不管,想来也不至于狼狈至此,也许还能逃得性命;但这样一来,幼狼无力自保,必然会丧命。
我知那雪狼是被逼得急了,却不想它如此烈性:山道极窄,雪狼又身负幼狼,它早知道从我面前过去也只会是死路一条,所以刚才踌躇不前,但眼下,它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摆明了是宁肯死在刀下,也不愿再被捉回去。
便是宁为玉碎的意思了。
我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全是汗。
这样的变故,是我没想到的。
我原本打算杀了那雪狼,没曾想还有头幼狼。狼性残忍,对同伴却极忠诚,我杀了大的,小的也必然活不下去。
或者,我一刀两命,将这雪狼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无辜幼狼,一同杀了?
苏青啊苏青,你也是孤儿,如何不明白孤儿的苦楚;雪狼虽是兽类,却也知道爱护幼小,你枉自为人,却连禽兽都不如么?
……但若不捉住雪狼,韩彻怎么办?
各种念头在脑中飞快闪过,我却抓不住一条万全之策。
雪狼转眼已来到我的面前,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猛然间一纵身,负着幼狼从我头顶一跃而过!
我的手将刀柄几乎握断,下意识地挥刀阻挡,却在刀尖将要触到雪狼腹部那一团柔软时,硬生生地停住……
……
韩彻赶到时,我仍僵硬地站在原地,泥塑一般。
韩彻紧张地摇我肩膀,“青青,你怎么样,我刚才听到雪狼的叫声,你……有没有被伤到?”
我眨了下眼,如从梦里清醒过来一般,看着韩彻,愣愣地说,“那雪狼,刚刚过去了……我没有拦住……”
韩彻扶在我肩膀上的手停了一下。
山风吹过,几缕雪白的狼毛从我的刀锋上落下来。
韩彻的脸色在暗淡的月光下,是我从未见过的苍白。
许久,他说,“青青,天意如此,本来就是我放走的雪狼,你无需自责。只是……”
他看着我,惨然一笑,“我可能以后,不能再陪你看每年的桃花了……”
清冷的山风吹过来,扬起我的发梢,一下一下抽打着我的脸颊,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揪紧地抽疼了起来。
我咬了咬牙,眼睛直直看着韩彻,一字一顿道,“回去对相爷说,雪狼,是我放走的。”
“青青,你……”
“就说,我灌醉了你,偷了你的腰牌和钥匙,放走了那雪狼,你对此事完全不知,全是我一人所为!”
我用手捂住韩彻的嘴,阻止他开口,“我已想好了,这是最好的办法……你放心,夫人疼我,相爷纵然怪罪,想来也不会重责。若是……”
我想到最坏的结果,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深吸了一口气,我缓缓道,“若是,相爷不肯饶恕,那罪责也都着落在我一人身上,你万万不要说穿!我意已决,若你不依,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反正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
“……我与你自幼一同长大,只盼着你好,若过得了这劫,我与你做一世的夫妻,若是我福薄,来世……”
我觉得心里像被针扎着一样,再也说不下去。
韩彻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手上,更加显得我的指尖冰凉。
我知道他不舍得我,但我又如何舍得他?
我狠狠看着韩彻,泪却落了下来。
韩彻看着我的眼睛里全是复杂矛盾的神色,终于,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我知道他妥协了,心里一阵欢喜,又是一阵难过。
我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手指眷恋地从他脸上抚过。
眉目,鼻梁,嘴唇,还有他口中呼出的,热热的气息……
这个男人,我如此爱他,我只希望此刻的记忆,足以维持我以后的坚强,能够让我,在经受住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后,仍然活着,再和他在一起。
我看着韩彻身后渐渐出现的人群,向他伸出手去,示意他将我绑住。
“记住,一定要跟他们说,是我放走的雪狼,你全然不知……”
被带上囚车时,我回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韩彻用口形对我说的:一生一世……
……
……
……
10孤男寡女
我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一摸枕头,发现湿了一大片。
我暗自庆幸韩彻已经走了,不然他若看到我眼睛肿成桃子,定然又会担心。
我在心里嘲笑自己:苏青啊苏青,你当初既放过那雪狼,现在又想它作甚?做个梦就哭成这样子,羞也不羞!
我懒洋洋地起身,吃着桌上韩彻为我留的早饭,吃了几口,却没什么胃口,便放下了。
昨夜,我因为担心韩彻的伤势,便趁他睡着时,拿燕七给我的伤药研碎了,打算为他敷上。结果揭开纱布,我却看到,韩彻的伤口看着不大,其实却极深,创伤的边缘也很不规矩,竟似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生生扯下了一块肉来。
我当时心疼至极,想着这些年来,韩彻为了养家,在相府中周旋,虽然当上总管,也只是名头好听,却是仰人鼻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不知会出什么乱子。便是如今,受了伤,还要赶回来看我,却又待不了片刻,又得匆忙赶回去,真是疲于奔命。
这都要怪那镇南王,自他回朝,烦心的事便一件接一件,没有断过。
我又在心里问候了一遍镇南王家的亲戚,然后开门,看到轿子已经等在门外了,便对轿夫说,请他们替我转告燕七,我这几日有事,先不过去,轿子也不必来了。
我听韩彻的话,在家里老实呆了几日,然而一个人在家终是无聊,这一日看着天气尚早,想着村子离城里远,偶尔出去一下应该不会有熟人看到我,我便想出去走走。
我换男装出了家门,一边数着道路两旁的柳条,一边慢慢向杨柳坞方向走。
刚走了不远,却见杨柳坞里照顾小孩子的杨婶急匆匆迎面走来,我忙叫她,“杨婶,去哪里啊?”
杨婶正低头赶路,见到是我,脸上神色有片刻的松弛,随即焦急道,“小豆子病了……”
床上的小豆子眼睛紧闭,脸色苍白苍白的,嘴唇是病态的紫色。
杨婶一直在抹眼泪,说得断断续续,我却也听了大概:小豆子生下来就有心疼的毛病,发作起来很凶险,前年发作了一次,差点没了命,多亏这附近山上的老道有灵药救了他,这次还得去那里求药。
“……这小孩子没爹没娘,偏又赶上这个病;我一个老婆子,走不了那么远的山路,但是小豆子的心疼病再不治可会要了命啊……”
我蹙眉道,“没有别人可以去吗?”
杨婶摇了摇头,“大家都有事忙,不是自己的孩子,谁惹这麻烦……”
“燕大哥呢?”
“燕先生昨天说有点事情,今天要晚些过来,现在还没到……”
我伸手探了探小豆子的鼻息,发现气若游丝,知道小豆子的病一刻也耽搁不得了。
我咬了咬牙,道,“杨婶,你别急,我去求药。”
“但你这腿……”
“那山我以前上过,熟悉山路,我会选好走的路,走慢一些不要紧,放心……”
山路蜿蜒。
我擦了擦汗,仰头望向隐没在云中的山顶。
这山,我上次来时还是三年前捉雪狼的那晚,那时我脚程快,没觉得怎样便到了半山腰;可如今……
我叹口气,感慨今非昔比。
我原想即使我如今慢一些,有半天也应该到了,但抬头时看天边有片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心里暗道声不好:可别在这不上不下的当口,让我赶上雨了!
怕什么来什么,我正脚下加紧,想找个地方先避避,还没走几步,一阵山风吹来,豆大的雨点就落下来了。
救人不成,倒先把自己困在这山上。
我心里起急,步子赶的更快,雨水迷住了眼,不提防脚下踩了什么,猛的一滑,我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山下跌去。
我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只来得及闭紧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有谁在身后接住了我。
我落在一个很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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