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歪,便又跌回那人胸膛。
那人一直密切地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见我站不住,一条手臂立时环了过来,稳稳地托住我的腰。
我被那个人以护卫的姿态牢牢地圈在怀里,真是感到无比尴尬。
我的身高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便是比韩彻矮,但外人都以为我是韩彻的幼弟,所以平日我扮男装并不让人起疑。可现在就不同了:我靠在那个人怀里,站直了身子也只勉强到他肩的位置,这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而且……
虽然那个人的手臂很细心地躲过了我的伤处,只松松地环着我的腰,让我可以不必费力地倚在他胸前,借着他的力量轻松地站立,但是我的身子便也因此和他紧密相贴,没有一点空隙。
真的是太近了,近得,我都能够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正想着怎样找个扶的地方,尽快从那人怀里离开,却听头顶那声音道,“这位小兄弟定是刚才受了伤,久站不便,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比较好。”
手一抬,又把我抱了起来。
我猜我的脸肯定红透了,因为我自己都能感觉出我的面颊烫得吓人。
男子之间扶肩揽背,本属平常,那人一片好意,抱着我也是怕我有伤行动不便,我若太忸怩反惹人怀疑。
我只能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在这一刻把自己当成男人。
但是,就算是男人,这样被人抱着,也太……
我头都不敢抬,用比蚊子还小的音量道,“如此……有劳这位仁兄了。”
杨柳坞里已经被刚才那匹惊马冲闯得不成样子,无法踏足;我看着那双锦缎的官靴在原地转了一下,便径直向不远处的酒楼走去。
进去后,那人先掏出银两,吩咐小二拿些点心瓜果,给杨柳坞的孩子们送去;然后抱着我进了楼上雅间,选了张舒服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上去,动作轻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玉器;他自己则挑了离我最近的位子坐了。
从抱我上楼到落座,这一套动作由那人做出来十分自然,外人看来会以为他是久伴我身边,日常做惯了这些的,哪会想到,其实我们才刚刚相识。
安顿好了,那人看着我微笑道,“在下姓燕,家中排行第七,人称燕七。燕某初到此地,便遇到小兄弟,真是有缘。”
我亦颔首笑道,“在下……韩青,今日多亏了燕兄,救命之恩,小弟不知如何答谢。”
有了上次“韩夫人”的经历,我这次轻车熟路地,又借用了韩彻的姓。
燕七摇头道,“举手之劳,何谈‘答谢’二字?”
向外看了看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转身吩咐小二点了一桌酒菜。
我见燕七点的丰盛,忙出口阻止,“燕兄,不必如此破费……”
燕七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蕴含着深深的笑意,“是我饿了。”
我便不作声了。
须臾饭菜上桌,俱是清淡却又精致的菜肴。
我一看,便知这些菜价钱不菲,心想这燕七可真是会享受,一桌菜顶我和韩彻半个月的花费。
燕七蹙着眉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招呼小二把菜倒掉。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开口阻拦道,“燕兄,这么好的饭菜,一口不吃就倒掉,很浪费的。”
燕七看着我,唇角勾起来,“说得也是。但这些菜不合我的口味,不然……由贤弟为我代劳?”
我挑了挑眉。
彼时燕七坐在窗前,青衫玉带,丰神俊朗,配着窗外的依依杨柳,整个人说不出的潇洒倜傥。他看我的眼神,那么热切,却又十分坦诚,我对燕七本来就有股莫名的好感,他这样说,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
我一笑,“燕兄大约是初来本地,吃不习惯这里的菜,说不得,就由小弟厚着脸皮享这口福了。”
燕七便命小二把菜都摆到我面前,他自己只留一碗素面,又斟了一杯酒,向我扬了扬,一饮而尽。
我心里觉得燕七这人挺有意思,点了菜却又不吃,这么多好菜好像特意为我点的似的;于是也夹了菜品尝,心里暗赞这里的厨子手艺真不错,做的菜全是我喜欢的,以后可以叫韩彻一起来打牙祭。
吃了几口,我见燕七只喝酒,却不动菜,只笑眯眯地看着我吃,愈发显得这一桌子菜就像真是给我点的似的了。
被人救了,还白吃人饭菜,我有点不好意思,便找个话题道,“燕兄刚才说初来此地,不知你以前是哪里人?来京城又是为了什么?”
7义结金兰
燕七道,“我祖上原也居住在此,不过是在附近的山里。这几年我因故去了南方,前日才回来,却是为了找一个人——听贤弟口音,你是本地人氏?”
我笑了笑,“我倒是自幼在京城长大,但我是孤儿,被这里的人家收养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算哪里人——燕兄要找得是什么人,可找到了吗?”
燕七摇头,“还没有,但我能感觉他就在这附近,所以今日出来寻找……不想,巧遇到贤弟了。”
言毕;淡淡一笑。
我听燕七如此说,又见他言笑晏晏,莫名地从心里生出亲近的感觉来,禁不住便把第一眼见他时心里的感觉说了出来,
“燕兄,我好像以前见过你。”
燕七愣了下,随即笑道,“哦?我前两日才到此地——莫非贤弟曾经去过南方,在那里见过我?”
说完,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我被燕七这样看着,心里一突,知刚才那句话唐突了,自己脸上也有些发烫,忙道,“小弟从未离开过京城——虽然以前没见过燕兄,但我一见你便觉得面善,看着就像是旧相识似的。”
燕七笑道,“这便是‘一见如故’了。贤弟,你我如此有缘,我今日有意与你结为异姓兄弟,彼此在这京城也好有个照应,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我自幼便是孤儿,三年前那场变故,更是使得我的世界里只剩韩彻,虽然韩彻待我很好,但我有时仍不免觉得孤单。
今日见到燕七,我见他谈吐潇洒,举止大度,待人接物体贴周全,早就心生亲近之感,听燕七这样说,我心头一热,点头道,“这样最好,我韩青在这世上十几年,无父无母,今日,却有了一个大哥!”
结拜时,我仍以韩青的名字自称。只因世上已没有苏青,我这样做实属不得已。至于身为女子的事实,我怕说出来会让燕七心有忌惮,便没有相告,想着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燕七真相,由义弟改为义妹,谅也不妨。
我们序了年纪,燕七道,“愚兄虚长了几岁,从今后,我便叫你青弟,你叫我大哥,如何?”
伸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到我面前,“这是我家传之物,一直不曾离身,今日便送与青弟,当作大哥的见面礼吧。”
我听燕七说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忙站起身摆手,“大哥,你家传之物,太贵重了,还是不要……”
燕七也站起来,拉过我的手,将那玉佩塞进我的手里,朗声道,“再贵重也抵不上今日我与青弟相识一场的情谊——你若不收,是觉得这礼物不合心意了?”
言毕,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目光中透着股不容拒绝的热切。
听燕七这样说,我便只好收下,双手接过后郑重地将之藏在贴身的衣服里。又从颈间解下一个玉坠,递给燕七,“小弟是孤儿,被人捡到时,襁褓里便带着这个,大哥若不嫌菲薄,便收下吧。”
燕七双手接过,看着那玉坠上一面刻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又翻过来,指尖摩挲着背面的“青”字,扬眉道,“青弟的名字,便是由这个得来的?”
我点了点头。
只觉得从此之后,我在这世上,除了韩彻又多了一个亲人,一时之间心情激荡不已。
再坐下时,我和燕七亲近了不少,交谈的气氛也轻松下来。
燕七关心地问,“青弟,我刚才看你在那草坞,是教那些孩子读书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的先生走了,小弟只是临时充数,可不敢说是教他们读书。”
“这样啊……”
燕七若有所思,片刻后,笑道,“为兄也识得几个字,恰好这段日子也不忙,青弟若不怕我误人子弟,便加上为兄一起充数如何?”
我喜道,“如此甚好,杨柳坞的孩子们又有先生了!”想了想,我有些犹豫地说,“只是……这些孩子都是孤儿,没什么银钱可以给大哥。”
“不妨,”
燕七道,“我本也要来这里找人,教孩子只是顺便,不要银钱。不过……”
燕七忽然蹙起眉,似乎很为难的样子,“我不会带孩子,这么多小孩子,我怕……”
“没关系!”
我忙接口道,“小弟这段日子恰巧也得闲,若大哥能教这些小孩子读书,我也天天过来帮助照顾他们就是了。”
燕七的眼睛一亮,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当真?”
我想,孩子由燕七教,我只负责照顾,虽然每天赶到杨柳坞来辛苦一些,但是韩彻也不在,回去晚些也不打紧,还省得我在家里无聊。
于是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燕七眼睛里的笑意漾了开来,“如此便说定了——我教孩子们读书,青弟你,每日也一定要过来,莫要……让那些孩子们等……”
离开时,虽然我一再表示我的腰已经不那么疼了,燕七仍坚持抱我下楼。
我伏在燕七怀里,觉得他走得每一步都那么沉稳,真的便像一个让人信赖的大哥,心里觉得暖暖的。
来到街上,燕七说我腰上有伤行动不便,为我雇了顶轿子,又嘱咐轿夫行路小心,不要颠簸到我,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道,“青弟,这瓶中的药可舒活筋骨,你每日早晚服下一颗,于你的腰伤大有好处。”
我接过瓷瓶,上了轿,与燕七挥手道别。
离开一段了,我掀开轿帘向外望时,还可以看见燕七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离开。
回到住处,韩彻果然没有回来。
我在心里又把镇南王家的亲戚问候了一遍,好容易挨到晚上,胡乱吃了些东西,便上了床。
对韩彻的思念因为今天新认了一个大哥而有所缓解,我躺在床上,拿出燕七送我的玉佩,看着上面奇特的花纹,我猜想这大概是燕七家族的图腾。
我在头脑里搜寻着,试图想起京城里哪个大户人家有这样的图腾,却没有一点印象,想来,燕七说他家族一直居住在山里,所以不为人所知吧。
初次见面就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燕七这个大哥当得可真是货真价实。
我打定主意,等韩彻一回来,我就把认了大哥的事告诉他,让燕七也和他多加亲近。
这样,我在世上就有两个亲人了。
第二天出门时,我诧异地发现昨日送我回来的那顶轿子已经等在门口了,轿夫说燕七给了他们双倍的价钱,要他们今日再接我过去。
燕七这么做,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了。
我对他这种过度保护觉得哭笑不得,但心里觉得很温暖,想来他是真的把我视为亲人,于是老老实实地上了轿,舒舒服服地来到杨柳坞。
果然看到燕七已经在杨柳坞外了。
燕七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远远看去,玉树临风一般。
我一直认为韩彻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美男子了,但此刻见了燕七,我心道:小彻子,你可被我大哥给比下去啦。
燕七见到我,唇角勾起来,“青弟,来得好早。”
我嘿嘿一笑,“小弟起得晚,让大哥见笑了。”
燕七过来扶我下轿,又揽住我的手前行。
因为害羞,我和韩彻也很少这样拉着手。但现在我的手被燕七的手握着,感觉就像被兄长领着的幼弟,很是温馨。我心想,若是真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了。这么想着,便也紧紧地回握住燕七的手,一同进了草坞。
一上午的时光过得很快,小孩子们初见燕七,因为不熟,倒还规规矩矩;后来发现燕七和颜悦色,不似以前的那些先生严苛,便不安分起来,有些胆子大的还小声说起话来,课堂上便有些吵闹。
我正着急这些孩子不懂事,怕惹恼了燕七,却见他看向我,眨了下眼。
我正疑惑,燕七清了清嗓子,道,“再把这最后一首诗学完,上午的课便可散了。”
然后,也没见他如何大声,念诗时却把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杨柳坞的每一个角落,连坞外都能听得清。一首诗念完,整个杨柳坞里早就鸦雀无声,小孩子们眼里全是崇拜的神色。
我知燕七这是用了极上乘的内功,才将声音传得这么远,心里惊讶他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便不点破,只笑着看他。
果然,小豆子一脸崇拜的问,“燕哥哥,你是怎么让我们都听清你说话的?”
燕七道,“这个么……是个戏法,告诉人多就不灵了。你们好好读书,谁读的好,我便告诉谁。”
课堂上顿时响起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
我心里对燕七刮目相看,觉得他对付小孩子可真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