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暑热的气,青儿走这一路定然累了,快进来吧。”燕无双却是没容我说话,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手,领着浑浑噩噩的我从大门进去了。
进了内宅,还是我先前住的那间屋子,略微休整了一下便是晚饭;燕无双仍是知趣地避开,留下燕十三挤眉弄眼地在饭桌上陪我,期间说出各种趣事逗我开心,饭后仍是一碗汤,想不喝都不成。一切照旧,太自然太顺理成章了,就好像,我只不过出去玩了一天,天晚了玩倦了回家一样正常。
燕无双这样的态度,倒让我有些疑惑,我是不是真的离开过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便去了书房,果然在那里找到正在伏案写着什么的燕无双。
见我进来,燕无双有些意外,但马上,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青儿。”
我有些不自然地走过去,把手里的汤碗放在桌案上,“早上的汤我觉得味道不错,给你带过来了。”
燕无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光中有一丝惊讶,到后来,这丝惊讶变成欣喜,甚至还带着一点受宠若惊的味道,我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突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别扭地转过头去,“不想喝我就倒了。”
燕无双却是端起那碗,一饮而尽,放下碗后轻声说,“很好喝。”
我抿了抿唇,实在无法去看他的眼睛,只把目光扫向地面,“燕,燕无双,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做,可以在书房里帮你磨墨。”
“不用。”
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我这次重回王府,其实并不是因为“需要钱”这个理由,而是为了苏相爷。苏相爷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沦为囚犯;燕无双铁面无私,求他网开一面放过相爷是不太可能了,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韩彻说,只要没有证据,苏相爷就会无碍。想来想去,只有我想办法接近燕无双,找机会偷走那些证据,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知道燕无双的公文平日都放在书房,所以今天才主动过来,又故意找个借口想在书房多留一会儿。
我这么主动讨好,燕无双竟然拒绝,难道,他觉察了?
“青儿性子好动,这书房里闷得很,不如让十三陪你去外面走走;墨我自己磨就好。”
若在平时,燕无双这样说我不知会有多高兴,可是现在,看着他那漆黑的没有一丝怀疑的眼神,我的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我呐呐道,“我不想出去……”
燕无双抬了下眉。
“我……走多了路腿疼,只想在这里看会儿书。”
“青儿的伤还没好吗?”
燕无双的眉却是一下蹙了起来,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担心,“给你的药不好用?可还有别的症状?”
走过来便要把手搭在我的手臂上。
我微微侧□子,把手臂移开,低声说,“没有……是以前的旧伤。”
燕无双沉默了一下。
那时候他已经离我很近,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呼吸;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以前在山洞那晚,腿疼他帮我治疗的情景。那时我是真疼,现在只不过是借口。可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燕无双一样都那么担心。
我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堵,头垂得更低了,手慢慢握成了拳。
燕无双,不然你赶我出去吧……
“青儿若不怕闷,留在这里也好。”
燕无双轻轻抚了下我的肩,回身将桌案上那些公文搬到另一边,另选了把椅子坐着;把他原来那张很舒服的椅子留给了我。
“青儿坐这里。”
我看燕无双在翻那些搬过去的公文,心里一动,假意走上前帮他整理;燕无双却是一点都不防着我,我动公文时也不阻止,只是说,“青儿不要站太久了,当心腿疼。”
我一边理着那些公文,心里却有些乱,装作懵懂的样子抬头问,“燕无双,你最近很忙吗?”
燕无双点了点头,“有一点。之前去江南,积压了些事情没有处理,待都解决了,我再多陪青儿去别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燕无双说的“积压的事情”是指什么,犹豫了下,最后终于还是开口试探道,“江南……我真的很喜欢。要不然,我们再去一次好不好,马上就去——那些事情……反正都积压了很久,再拖一拖也没事吧……”
我热切地看着燕无双,心里打定主意,只要他同意,我立刻就收拾行李和他走,然后……去江南,塞外,任何地方,只要能拖住他,哪里都可以,待得越久越好,等到苏相爷告老回乡了,我再和燕无双一拍两散!
燕无双摇头,“不能再拖了。很多人的性命都系在这上,拖的久了会伤及无辜。”抱歉地冲我笑笑,“青儿,我这阵子确实忙,也就是这几天了,你再等等,嗯?”
我的心里一沉,知道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了,怕问得再多燕无双生疑,于是便住了口,怔怔地坐在一旁。
后来的时间燕无双便埋首处理公文。
我坐在离他最近的位子上,看着那个人时而凝神深思,时而蹙眉,有时又突然愤笔疾书,认真地写着什么,便我和平日见的那个恣意风流的燕无双完全不同。
我这样一直看着他,燕无双终于注意到了,他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
那时,燕无双坐在上午的阳光里,青衣墨发,只是那样随意地坐着;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吸引人靠近的温暖,扬唇浅笑时又太温柔,宠溺的意味毫不掩饰;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不可抑制地动了一下。
只是刹那间的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匆忙别开了眼。
心,跳得非常厉害。
整个上午,我呆坐在书房里心烦意乱,燕无双一直在,我便也没做什么。下午我就不想再去,闷闷地在自己房间里发愁。
听燕无双的语气,提交证据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为保苏相,我必需得尽快行动;但是,若我拿走了那些证据,燕无双在朝廷上便是欺君,还有诬陷老臣,这些都是重罪,即使他贵为镇南王,皇上也保不住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燕无双会因此受牵连,我心里便堵得特别难受,对于是否要拿走那些证据,竟然犹豫了起来。
要怎么做,才能既救了苏相,又不伤到燕无双……
窗棱上一响,我吓了一跳,抬眼看到只信鸽落在上面。
我眉心一动,忙伸手取了那信鸽,又留意看了周围没人注意,这才偷偷把藏在它身上的纸片取了出来。
纸片展开,上面只有一个字:危。
我的心一沉。
这信鸽是我留给韩彻的,用来传递消息。离别那日韩彻嘱咐我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青青,苏相爷是我们的恩人,无论如何我们要帮他……”
我看着那个“危”字,握紧了拳:已经……没退路了。
第二日,燕无双有事外出,我便一个人来到书房。
到门口一看,书房门是锁着的。
我呆了呆,继而,心里竟然莫名地有一丝轻松:这门锁了,我便进不去了。
转身正要走开,却见管家笑眯眯地站在身后,“小青姑娘是想去书房?”
我怔了下,随即装做不在意的样子,“嗯,想进去看看。”有些惋惜的语气道,“可惜锁了。”
“小青姑娘莫急,小人这就给您把门打开。”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这里……不是除了你家主子,不让别人进吗?”
“王爷说,这府里没有小青姑娘不能去的地方。王爷还说,小青姑娘的话,便是王爷的话,小人们都要立刻照办。”
管家把书房门打开,躬身退到一旁,“小青姑娘,请吧。”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真的没有想到燕无双会对下人说这样的话,心里面突然升起一股格外纠结的情绪;可是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后悔也晚了,我眯了眯眼,僵硬地走了进去。
支走了管家,一个人在燕无双的书房内转了一圈,我在书案上只看到些普通的文书,并没找到要找的东西。想了想,我来到书架前,从最上面的格子里抽走了几本书,果然便在书后露出一个暗门来。
大户人家都习惯在书柜后设个暗门,存放贵重之物,苏相府上便是如此,燕无双果然也是这样。那暗门上有个开关,我知道需要旋转对了数字才能打开暗门。我用了燕无双在这世上的年纪生辰等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心里不知是失望还是轻松,我想,只再试一次,若是再打不开这暗门,我就不用偷那证据了。
鬼使神差地,我把和燕无双结拜时那天的日子试了一下,转了几圈后,开关发出喑哑的喀喀声,那道暗门,竟然开了!
我怔怔地看着打开的暗门,心里不知是悲是喜,伸手探进去,摸到一卷东西,拿出看时,满满一个纸袋,封皮上写着两个字:苏选。
40愤怒伤心
韩彻从纸袋中抽出一沓纸;每一张上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有很多人的名字和鲜红的手指印。
他慢慢翻着;每一张都看的很仔细,神情严肃。
我紧张地站在他旁边,迟疑地开口;“……彻;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吗?”
韩彻翻动的手指停了一下,他抬起头,淡褐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青青,我们的目的是救苏相;不管这上面写的是真是假;只能有一个结果,就是这样——”
将那沓纸扔进了一旁的炉火里。
我的眼睛瞬间睁得老大,立刻就要起身抢回那些纸,却被韩彻搂住腰紧紧锁进怀里。
“彻!你……”
你明明说,只是把那些证据偷出来看一看,照着抄一份假的去调包,怎么……竟把真的烧了?!
我又惊又急,心里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慌,瞪大了眼睛看着韩彻。
韩彻的手臂把我圈得死死的,他淡淡扫了一眼炉火里的灰烬,又转回视线,“青青,我当时是说要调包,可是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假的不如没有,到时候镇南王空着手上殿,你说,他要如何向皇上和百官解释呢?”
韩彻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冷静,眼睛里却又闪着一丝莫名兴奋的光,我看了,无端觉得心慌,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你也不用把真的烧了呀!”
“我怕留着真的,你再给了镇南王。”
我猛地抬眼,对上韩彻晦暗不明的眸子,“青青,你真想这样做,对不对?”
我的心一下收紧了,看着韩彻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青青,你和镇南王的关系,不止是主仆那么简单吧。”
“三年前那头雪狼到底下落如何,咱们两个都清楚。镇南王凭什么为你编造那些谎话去骗皇上?他不知道那是欺君吗?”
“你之前在王府当差,说辞就辞了,王府的马车送你回来;然后为了苏相你又回去,随便编个理由人家就信了。那是王府,不是小门小户,凭什么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里的大门便是为你开的吗?”
“还有这个,”韩彻的目光淡淡扫过炉上的灰烬,“如此重要的东西,寻常的人怎能轻易得到?若不是镇南王非常信任的人,你怕是早就死了千万次了。”
韩彻的目光清冷,连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冷下去一分,到最后,全身都像浸在冰水里一样。
又冷又怕。
韩彻直直看进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青青,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韩彻手臂用力,把我抱得更稳,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拥我入怀,他怀疑地看着我。
我心乱如麻,不知是为韩彻发现了我和燕无双的事而慌张,还是为他早就知道却还故做不知,哄着我偷出那些证据而心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我不能把燕无双是雪狼的事告诉韩彻。
并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是负担,我不想韩彻像我一样,一直陷在三年前的梦魇里去,醒不过来。
我难过地看着韩彻,声音里透着疲惫,“你想让我说什么?你既已猜到了,何必让我再说一遍?证据已毁,苏相的恩已算报了,其它的,还有什么是你关心的?”
“青青……”
“镇南王……不论他对我如何,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既疑我,我再待在这也没意思,不如仍旧回去……”
有力的手臂一收,我已被韩彻揽入怀里,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烦躁,隐约透着丝慌张,“青青,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心灰意冷,心里疼得有点麻木,用力推开韩彻,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半弯冷月。
我抱着腿,坐在王府的回廓上,看着冷清的月色发呆。
从家里出来,我没地方可去,仍旧只能回王府。我觉得挺可笑,这里本来是我最讨厌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
离开的时候,韩彻那样伤心自责又失望的眼神,像锥子一样扎得我的心直疼,但是为了不连累他,我不得不狠下心做出愤然的样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让外人以为我是和他闹翻了。
韩彻说的没错,指认苏相的那些证据非常重要,是以偷了它的人万死也不为过。到时候追查下来,燕无双保了我一次,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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