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微微吹来,呜呜咽咽地伴着那笛声,仿如合奏。
我站在燕无双身后几步之外的位置,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带我到这里;群山四合,将眼前的绿包裹在其中,成为这里一道天然的屏障,与外界隔离。我觉得这里真是很宜居的所在,因此不明白为何这里只有一片苍茫的绿色,却无人烟。
一曲终了,我看燕无双仍旧执笛停驻,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忍不住走上前去问,“燕无双,这是哪里?”
燕无双的唇微动了动,第一次的没有回答我,而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不似以往那般热,带着些许寒意,却仍十分有力,把我的手紧紧笼在掌心,动也动不了。
我被燕无双这样握着手,心里不知为什么,跳得前所未有的厉害,脸也一下子烫起来,张了张嘴,“燕,燕无双……”
“青儿,你可喜欢这里?”
我的眼睛微微一瞠,抬头迷惑地看着燕无双,不明白他为什么问我这个。
燕无双并没有看我,目光远远地投向青山,却又好像落在了青山之外。他微微出神,眉宇间凝着抹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我的眉心一动:这里,是燕无双的家乡了?
但是……为什么只有他一个,其他人呢?
我举目四望,看着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幽远的群山,半天,也没有看到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连只飞鸟也没有,更别说其它了。
我再看向燕无双,他的脸被暮色笼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晕,不知为什么,我看着他那有些寂寞的神色,心里那种郁结的情绪又涌动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点点蔓延到喉头,让我说话都有些费劲。
我说,“这里……挺好的,就是……太静了。”
“太静了……”
燕无双声音低低的,似乎在重复我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手微微用力,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我的心再次不顾节奏地跳起来,想要把手抽出来,在抬头看向燕无双时,却又禁不住怔住了。
燕无双脸上的神色,好寂寞。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眼神虚无,没有焦点,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那种寂寞的感觉应该是源于内,由心底散发出来的,让人看了,即使想帮他,也不知该如何帮他。
只能在一旁心疼。
我的眉不由自主地微蹙起来,好像突然有点明白燕无双的意思了,他可能只是,想让我这么陪陪他。
咬紧了下唇,我被燕无双握紧在手心的那只手渐渐撤了力气,任由他那么握着。
和他站在那里,一起聆听穿过天地间的风声。
我们两个并肩站在群山之间,不知有多久,直到最后一抹夕阳退去了光彩,燕无双转过身,极轻地对我笑了下。
“走吧。”
燕无双松开了我的手,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他的背影远去的很快,走得头也不回,仿佛知道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走。
我站在原地,被燕无双一直握着的手经风一吹,指尖有些微微的凉意。
又回到船上时已是掌灯时分。
燕无双的神色早已恢复得和平常一样,就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却不一样了。
从那里走回船上的这一路上,被风一吹,我的脑子冷了下来,心思也转过来了,然后就觉得自己刚才心软的不是地方,怎么能任燕无双一直握着手?再一想,这会不会给他不好的暗示,让他以为,以为我……
越想越恐慌——我也太对不起韩彻了!
我在心里又悔恨又自责,同时觉得自己这些全是燕无双害的,因此也迁怒到燕无双,到了船上便冷着脸坐在一旁,再不看他也不理他。
船上准备了晚饭,燕无双让人叫了几次我也不过去吃,只在一边生闷气。
正僵持着,却见迎面一支小船驶来,靠近了小船上的人搭了踏板上来,向燕无双施礼道,“王爷,我家主子知王爷至此,想请王爷到他船上赴宴,顺便一叙。”
伸手一指,我看到不远处有艘镗金描龙的大船,在这里能用这种排场的船的,我知道只有福王一人,福王是当今皇上的堂弟,正宗的皇亲,他必是早得了消息,知道燕无双今晚会至此,因此在这里等他。
福王一直在南方,与苏相爷交往甚少,我们以前没见过面,因此我倒不怕被他认出来;只是,我这一路上观察,燕无双也并不是喜欢结交权贵之人,他这次来江南沿途回绝了不少达官的拜会,我猜这次福王的邀请,他也未必会去。
是以当燕无双微笑着点头同意时,我微感惊诧。
燕无双来到我近前,俯低身子轻声道,“福王府上的厨子比御厨还棒。”
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燕无双的意思,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就是个吃货?再说了福王是请你,我跟过去算怎么回事?
燕无双只笑了笑,挽了我的手就走。
当着外人面前,怎么说燕无双是王爷我只是个丫环,我不能真把他甩开;燕无双算准了这点,虽然我在暗中对他又踩又掐的,他仍是面上带着笑,施施然拖着我的手,一同到了福王的船上。
福王是个清瘦但是眼神凌厉的男人。他很会打通关系,我们一上船,他便立刻迎上来,和燕无双热情寒喧,燕无双在这方面也很有一套,场面话讲得极漂亮,几句话后双方就仿如多年老友般熟稔。
我对男人官场间这种虚伪的交际很是不耐,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船内的装饰陈设上。皇亲的船,果然装饰华丽,里面的奇珍几乎晃花了我的眼。其中一角的格子上,悬挂着一柄如意,殷红似血,极是罕见,我便多看了几眼。
落座时,我正要站在燕无双身后去,福王身边那人忙过来陪笑道,“这位姑娘,您请坐这里。”
我一看那位子,却是燕无双旁边。
我的脸一下子又烧起来:这种宴请的场合,能坐在燕无双身侧的只能是镇南王妃,就好比福王,王妃不在有几个姬妾陪酒,却也只是有个小杌子半跪着伺候福王,根本不能入席的!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燕无双却似挺满意,落座后淡淡看我一眼,“坐下吧。”
彼时厅里的人都就座了,只我一个还站着,实在显得太突兀;我看了眼对面,福王的几个姬妾猫似的围在他身边,有一个还被抱着坐在他怀里。我心里一阵恶寒,这样对比下来,坐在燕无双身边好像还正常一些,只得先坐下了。
稍顷仆人端上菜来,我一看,果然花色繁多,精致非常,俱是南方菜式,比起燕无双府里的又有不同。福王有意和燕无双结交,席间不时讲些笑话活跃气氛,又频频敬酒,燕无双应付得体,和福王谈得十分投机的样子。
我却不关心这些,刚才和燕无双闹别扭没吃饭,现在真的有些饿了,福王府上的菜又看上去很诱人,我便忍不住尝了尝,一尝之下竟然很对我口味,于是我不管燕无双,专心吃了起来。后来端上来一道螃蟹的菜,我尤其喜欢,但那蟹壳剥起来却很费劲,我在北方很少吃到螃蟹,不太会剥,被那壳上的尖刺扎到手指,又疼又痒。
正和那些螃蟹战得不可开交时,却有几块蟹肉落到了我碗里。
我抬头,见燕无双正神态自若地和福王说话,手中却也不停,也没见他如何麻烦,灵巧的手指轻轻松松便把蟹肉完整地剥了出来,丢进我碗里。
我看着那些诱人的蟹肉,撇了撇嘴,把燕无双剥的拨到一边,仍旧只吃自己剥的那些。
燕无双也不理会,照旧把那些蟹肉剥好了扔给我,如此一来,不出一会儿我的碗边就堆了挺高的一堆蟹肉,实在太显眼,我不想让人说浪费粮食,瞪了燕无双一眼,把那些蟹肉丢进嘴里。
埋头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句“苏选”,我心里动了一下,便暗暗留了心。于是一面假意吃饭,一面听他们说话。
只听福王说,“燕兄此次来江南,旁人只道是游山玩水,小王却知,燕兄意不在此;先前燕兄奉旨整顿朝纲,京城里的那批老小子可是怕的很,别人都好说,只那苏选门生众多,江南是他发迹之地,燕兄来此,怕是和苏选有关?”
燕无双轻笑了笑,“王爷洞察。我这次来江南,说是为了游山玩水也不冤枉;朝廷中的事情是皇上交待的,自然一直放在心上,却不急在这一时。”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既不承认,也没完全否认;福王抬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看着燕无双,却是慢慢在唇角绽出个笑来。
36血玉如意
宴后离开时,福王命人呈上个锦盒,含笑道,“初次见面,区区薄礼,还请这位姑娘不要嫌弃。”
我一愣:从没想过福王会送礼物给我。
单看那锦盒,用上等檀香木打造,表面镶着数颗珍珠,以纯金滚边,已是价值不菲,里面更不知会是什么稀罕的宝贝。
这么贵重的东西,福王轻易送人,也真是大手笔。但我知道,他送这个给我,却是冲着燕无双的面子;我也知道,福王今日做法,是有意结交燕无双,官场上向来趋炎附势,燕无双如今是皇上最为倚重的人,福王若能和燕无双搭上关系,于巩固自己的势力自是大为有益。
虽然明白这些,我心里却觉得不自在,福王要结交燕无双自有他的方法,却送礼给我,他定是把我当成燕无双的什么人了!
于是我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拒绝,燕无双却是一笑,已让人收下了。
我看身旁那人一眼,心想,这是你收的,可不关我事。
回到馆驿已是夜深,我这一天也确实很累,躺下便睡了。次日一早,有人过来帮我打点行李准备返程。收拾物品时,我无意中一瞥,看到我的包裹里多了个滚金边镶珍珠的锦盒,正是昨晚福王给的那个。
我愣了下,旋即便拿起那个锦盒出了屋子。
在院子里见到燕无双,我把锦盒递到他面前,“这个还给你。”
燕无双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淡淡道,“青儿不要吗?”
“不要。”
“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抿了下唇,快步走上前,直接把锦盒塞到燕无双手里,转身就走。
却在刚回身时,被燕无双顺势握住了手。
我眸光一凛,皱着眉回头看燕无双,却见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扣,“叭答”一声锦盒应声而开。
一柄殷红如血的玉如意静静躺在盒内。
我一下呆在那里。
“血玉制成的如意,有招魂摄魄之效,若有人着了魔障,把它放在床头最有用。青儿不想你夫婿早日醒过来了?”
我早知血玉如意功效,故而昨晚在福王船上见到这如意时多看了两眼,当时便想着若是韩彻能有这柄如意,定能早日醒过来。如今被燕无双说破,那如意又近在咫尺,我纵是有再大气性的人,心里想着韩彻,却也挪不动步了。
燕无双把那锦盒又递到我手里,“如意用完了你再还给我,就不算要了福王的东西,便是欠他,也是我欠的。”
那个人背对着阳光站在我面前,在我身上落下淡淡的影子;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的,语气里有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味道。我沉默地握着那个锦盒,心里有些乱,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更无法抬头去看燕无双的眼睛。
锦盒表面的花纹凸凹起伏,我的手指轻轻蹭过去,好像还能感受到那人残留在上面的温度……
浑浑噩噩中,终是返程了。
古人说“归心似箭”,我却觉得用箭都不足以形容我想回去的心情。屈指算来,和燕无双去江南,一往一返也有月余,我虽然隔几日便能收到飞鸽传书带来的消息,但毕竟与我亲见韩彻是不同的。
是以,回到京城后燕无双不准我去杨柳坞,我简直忍无可忍了。
燕无双的理由只有一句话,“这一阵京城里流寇横行,不安全。”
我对此嗤之以鼻,很想对燕无双说,京城那么多人,青天白日怎么会那么巧被我遇上流寇?再说,便是真有流寇,想来也不会注意到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
可是燕无双是镇南王府里最大的人,他若不同意,便没有人敢放我出去。
我不明白燕无双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和不讲道理,抗争了一番后,他仍是不同意;我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这次,燕无双却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我当着他的面摔门而出,回到自己房里几天都不出来,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理燕无双了!
在房间里赌气的憋了几日,我终是耐不住对韩彻的挂念,日思夜想,居然就被我想出一个法子来!
某日,我趁燕无双出府公干,换了身府里小厮的服饰,偷偷溜出了房间,直接去了狼苑。
在狼苑门口,我拿出之前从燕十三那里哄来的钥匙,打开了院门,看了看身后没人跟着,一闪身进了院子。
狼苑还和之前一样,苍郁一片,却安静的很。
我眨了眨眼,直接向前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粗重的喘息声;我的唇角不由自主翘起来,猛地打个旋将身子转过去,果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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