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摸了空,然后转头。她正坐着塌边,身上片缕未着,手里拿着他的羊皮箭袋,脸色比刚从水里捞出那会更苍白了些,一双青色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盯着他,说道:“你是北狄人?”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那肌肤真凉,他随手捡起自己的衣衫裹住她,问道:“你冷不冷?”
她一把甩开来,仿佛那衣衫是洪水猛兽一样,仍是直愣愣看着他,问:“你是北狄人,你为什么会说漠北话?你为什么没有大辫子?为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头,晃了晃颈脖,仿佛那上面正垂了一根沉甸甸辫子,说道:“麻烦。”她直愣愣看着他,看着他,突然冲过来,疯子似的撕咬抓扰,嘴里还不听喊着:“你是北狄人! 你是北狄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夜刺(2)
他将她手脚捆起,嘴巴塞住,装在布袋子里,扛回了拉贡草原。他身边的女人不少,可恨他的,想他死的只有她一个,她从来都不屑他给她的一切,她想他死,用尽了各种方法。这么一个女人无疑是有趣的,他不介意陪她玩那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突然变乖了,不再执着于想尽千方百计要他死,或是逃走,像是一下子觉醒过来似的。变得听话,温顺。他将这些归于她做了娘,女人嘛,但凡有了孩子,哪一个不是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怎会还有心思琢磨别的。却不想,原来他想错了。当她一刀捅进他胸口时候,他就知道,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她依旧是这么想他死,依旧是这么恨她。
“为什么?”他捂住胸口,问她。为什么?她的心怎地和玉泉雪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一样,怎么捂都捂不热?他做了这么多,为什么她就不念着一点,记着一点他的好?
她脸色雪一样惨白,青色眸子直愣愣看着他,一如许多年前初见时候一般模样。原本她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咬牙切齿说:“你是北狄人!我恨你!”他心口真得很痛,眼睁睁看着她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出了门去,他心口真得很痛,他恨不得咬死她,他真不明白啊,北狄人又怎么了?他是这片大地的王者,所有人都必须跪伏在他的脚下,他独独容许她这一个女人与他并肩站着,这般荣耀。换来却是她这么沉重的恨。为什么?她在对岸那片大地上活不下去了,是他救了她,给了她其他女人想要都要不到的东西,给了她无上的荣耀。她却还是这般恨他。
“婉娘,为什么?为什么?”睡梦中的宇文贺然喃喃念道。
微风徐徐来,大帐门帘随风扬起,一月倾进来。白光斑驳印于地上,一幽魂般影子悄无声息飘了进来,看了看床榻上眉头微皱。捂着胸口的宇文贺然,黑幽眉眼一沉。用了这么多药,这厮居然还没有睡死过去。嘴里还喃喃有声,鬼知道他在念叨什么。
她到这里来,可不是看他说梦话的。
她抽出短匕,一刀准准刺进了他的胸口。
床榻上的宇文贺然一下子捂着了胸口,痛得浑身痉挛,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这人虽是着了一声黑布短装,他却一眼看出她是个女子。纤瘦身子,少女身上冷清的幽香,一如他梦中那人。
“婉娘……”他不禁喃喃叫唤一声。但是在眼睛看清她眸子后,沸腾的心一下子冰冻起来,伸出去的手很快缩回来,她不是婉娘,她不是婉娘。婉娘的眼睛是青色的,而这人却是黑色的,如头顶将亮未亮的天幕一样,两人身形虽是相似,面相却差了太多。“你……你不是……,你是谁?”
他面前那少女黑色眸子流转。无色唇里轻飘飘溢出两字,“方墨。”突然伸手握住插在他胸口的刀柄,猛一下子,又往里头送了几分。
他眼睛圆瞪,死死看着她,方墨,她居然是漠北的那个方墨?!他突然明白了过来,什么方墨中箭落马?那是假的!他中计了!他大吼一声,一把抽出插在自己胸口的短匕,朝着前面的黑衣女子一刀刺去。方墨没想到这宇文贺然到这时候了,还能这般凶悍,脚步往后面连退数步,堪堪避过他的扑杀。
宇文贺然一手紧紧捂住胸口,再次朝方墨扑了过来。方墨侧身避开,手往背后一摸,寒栗长剑轻啸一声掠过,宇文贺然右臂上的衣袖应声而裂,细线一样的伤口鲜血顿时如泉水涌出。
大帐门帘被掀开来了,通亮月色倾进来,那探进来的人头一下子变了颜色,惊慌一声尖叫:“有刺——”最后一字尚未出口,他脖子一凉,就被一柄那长剑从后往前贯穿了去。
方墨一把抽出长剑来,黑幽幽眼睛在瞟见大帐外面乱晃灯火时越发冷森了,转身看向宇文贺然。他倚着门柱,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方墨突然跃起,朝他凌空刺去。宇文贺然踉跄一步避开,见大帐门口人影正过来,立时转身就往那里退去,却至门口,背心一凉,寒剑进肉,哧一声闷响。
宇文贺然低头看了看前胸冒出的剑尖,血珠子淋漓不断,正线一样往下淌着。
大帐门帘被猛地掀开来了,听到响动,进来的宇文熙与宇文贺然差点迎面撞上,那一句“父汗……”只出口半句,就被轰然扑倒下去的宇文贺然给压了回去。
宇文熙一把扶着宇文贺然,往他身后看去。大帐中间站着黑衣少年脸色依旧是灰扑扑的蜡黄色,可那黑幽幽眸子流转的寒光却使得宇文熙一愣,他随即又看向他手中寒栗长剑。宇文熙眉头一皱。
方墨……
大帐门口人流蜂拥而来,却在看见地上拥在一起的宇文贺然与宇文熙两人后,脚步收住不前。宇文熙望着这些人惊惧不定的神色,顺着他们的目光低头看去。原来他的手正握着他父汗的手,可不巧,他父汗手中正握着带血短匕。这情形就像两人正相夺这凶器了。况,方才宇文贺然倾身压过来,已是溅了他一身血。
原来这伙人是疑心他了。
他一下子缩回了手,眼神往大帐内方墨一瞟,严声喝道:“还不将刺客拿下!”
门口涌进来的数人这才发现大帐里面还杵着一人,一愣之后,蜂拥而上。
宇文熙伸手探了探宇文贺然鼻息,心中惊惧,惊慌出声唤道:“父汗,父汗……”宇文贺然一动不动的,再也不能出声了,再也不能抚着他头说话了。宇文熙站将父亲搂进怀里,心中悲痛难挡。
是他的错,他原是该想到这一点的,方墨哪里是这么容易就会中箭落马的?这是她故意散的烟雾,她唯恐瞒不住所有人,竟是连大军都留在了襄州了。是他的错,他既是心里有了疑惑,就应该亲自探明白,而不是听信乌苏海那老匹夫的话。
宇文熙将宇文贺然拖到墙角放下来,起身来,冷冷看着刀光剑影里的方墨。他今日务必要拿下她,千军万马当中,她便是生了翅膀,也难以飞天了。
宇文熙正想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喊道:“不好了,五王子杀了可汗!五王子杀了可汗!”宇文熙心中一惊,扭头一看,一穿着下等士兵服饰的矮壮汉子正在营地里奔走呼叫。初夏寒夜冷风吹来,他青色眸子一冷。这人一看就知道是方墨的同伙,他说得是漠北那边的话音。可即便是如此,也容不得他肆意散布这谣言,须知北狄与漠北融合多年,军中能听懂漠北话的不在少数。方才那情形又有多人看见,若是一旦宣扬开来,便是他长了无数张嘴巴,也分辨不清。
宇文熙随手捡起地上的短匕,快走几步,猛地一掷。短匕正中矮壮汉子的背心,那汉子俯身扑倒。可这时周围营帐里已是有不少探出头来。
月下灯火凄迷,正映照一张张满是惊惧疑心的脸。宇文熙心中一凉。
原来又中计了。
就在这时候,他颈脖处突地一凉,一柄寒厉长剑就搁在他脖子上。他转过去头,一身着贱卒面容不奇的老者正冷冷看着他,低声说道:“五王子,烦劳说个话,让大帐里面的人都出来吧。”
宇文熙冷冷回看他,心里无数念头想过,他这时候若是发作,众目睽睽之下怕是又多了一条凭证。而大帐里面的那些人却是不能死,他们虽是也一度疑心过,但是亲眼见过方墨,只要有一点头脑的,就不会弄错的。
他还在摇摆不定,身后突然起了一股混着血腥气的阴森冷风。方墨居然提着长剑,浑身是血,出来了。宇文熙震惊过后,很快反应过来,用北狄语大声说道:“这人就是漠北方墨,可汗正是她杀的!我军中但凡有活捉她者,赏金万两,有职在身者,连升三级,无品者,升千夫长。取她性命者,赏金万两,各职往上升两级。”
他话音一落,原本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就将他们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方墨虽是不会北狄话,却能多少听懂些,当下黑幽眉眼一冷,抓着宇文熙衣领,长剑往他脖子重重一搁,宇文熙细白脖子便多了一条细细血线。方墨冷森说道:“五王子,你许他们升官发财,也要你有命活着,才能做数。这般空头话儿,我劝你还是少说罢。还不让他们让开来!”
宇文熙转头看方墨,用漠北话说道:“咱们之间有过约定,方墨,你不会杀我的。”方墨看着宇文熙,冷冷一笑,说道:“我连命都要没了,怎么会管这些个事?不过你要是放了我,倒是又领先了一回。”
两人对看着,一时都无话。方墨所说乃是实话,若是周围这些人正是一拥而上,方墨自是很难走脱,但是她绝对会在她死之前拉他做个垫背的。可是要宇文熙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了她,却是很难做到。
他前一刻将可汗的死推到了方墨身后,后一刻又要放她走。在众人眼里,刺杀可汗,他就算不是主谋,这协同的死罪,绝对是要轮到他身上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平手(一更)
方墨贴近他,轻轻笑,说道:“五王子,你放心,我会给你打好掩护的,绝对不会让人看出来是你放的我,如何?”宇文熙心里的愤怒几乎要决堤了,可眼下这境地,却由不得他发泄出来,只得拼命压制住了,看着方墨,心里冒着火,面上却不显,轻飘飘低语说:“你最好做得像一些。”
方墨低低一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受得住,绝对没有第三人能看出真假来。”她话音刚落,就猛地一把将宇文熙扯到身前拦住,幽黑眸子冷冷看着众人,冷声说道:“想让他死的尽管上前来!”
众人皆面面相觑几眼,这局面变化太快了,一时谁也办法辨出真假来。北狄可汗宇文贺然这次攻打汜水关,带在身边只有五王子宇文熙,这军中宇文熙的亲信自是最多,有人拦住了众人前进的脚步,慢慢后退开来。
方墨扯着宇文熙往南边撤去,到了大营边上,方墨手下动作又加重几分,宇文熙不禁眉头一皱,这丫头压根就是存心的,她手里剑再往前送分毫,他的小命就要不保了。方墨将他脸上一扫而过的恼怒看在眼里,却只当没看见,冷森对宇文熙说道:“你让人赶两匹快马过来。快点!”
宇文熙脖子上鲜血已是将他前襟尽打湿透了,大片的腥红越发衬得他面色苍白,他眼神往旁边一瞟,便很快有人牵了两匹马过。宇文熙转头看方墨。
方墨将宇文熙推给身边的萧四。说道:“烦恼五王子再送我们一程。”宇文熙还在发愣中,却见方墨一跃上了马背,他前襟一紧,那贱卒装束的老者就将他提上了他的马背,两人共一骑,那老者将缰绳塞到他手中,自己则持剑架在他脖子上,冷声命他跟紧方墨,道:“若敢耍奸弄滑,定会让你这脖子分了家去!”
方墨见他们都坐好了。“驾”一声,打马就往汜水关奔去。萧四宇文熙紧紧跟在她后面,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巍峨的汜水关就近在眼前,那上面守卒清晰可见。宇文熙这时大声喊道:“方墨,放我下来罢。”
方墨回首看了看不远处汜水关,那上面守卒已是有人离了岗,正飞奔下去通风报信。方墨便对萧四说道:“放他下马。”萧四得令,一把将宇文熙掀下马去。宇文熙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方墨,一边退后。一边大声说道:“方墨,这可是第二回了。”
方墨勒马看他,说道:“只要五王子还记得,我就不会忘记。”而后拍马就往汜水关赶去,却才走没多多远,就听见身后啪一声闷响,方墨回头看,却看见萧四正从马上落了下来,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草地上倒着拖爬而去。
方墨眉头一皱,勒马回身。正夏时,一轮月好,宇文熙正站在不远处的荒草萋萋住,身后数十人马弓弩相待,正拥簇着他。萧四已经被拖至他脚下,被迫昂着头,颈脖处深寒大刀上倒映着清冷月色。天明明无风。这荒凉草原上却处处都是悉悉索索的声响。不大会,无数人马就从四面八方草丛里钻了出来。
“方墨,你怎地不走了?”宇文熙青色眸子流转,身上已是加披了一件雪白长裘,里件前襟血迹印透出来,在那耀目白色中似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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