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雷想了想:“不一定。”
韩青道:“如果你站在一边,看着当时自己出手的速度,你会做什么判断?”
小雷道:“那小孩儿会死,可能。”
韩青问:“如果有人在边上看到,会觉得你在杀人,是吗?”
小雷说:“不会,那小孩儿没死。”
韩青问:“如果韦帅望当时站在你身边,在你踢的时候,判断你要杀人,他应该怎么做?”
小雷道:“不知道。”
韩青道:“是否能在不伤到你的情况下阻止你?”
小雷道:“二米之外不能。”
韩青问:“那么,如果他在二米外,看到你踢一个比你小比你功夫低的孩子,会因为想要阻止而伤到你,是吗?”
小雷道:“可能。”
韩青微笑:“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你并不想伤害别人,别让人误会你要杀人,会伤到你自己。”
小雷想了想:“噢,好。”
韩青问:“你会记住你的承诺吗?”
小雷道:“会。”
韩青问:“你能保证永远不伤害你堂叔,和他的亲人吗?”
小雷沉默一会儿:“我不喜欢他拿剑砍我。”
韩青道:“你能保证只要他不伤害你,你就不伤害他和他的亲人吗?”
小雷再次沉默:“他打我。”
韩青问:“他打你,你会杀他吗?”
小雷道:“如果特别痛,我会想砍他,我不是想他死,我就是想让他也痛。我很生气。”
韩青沉默了。他也理解韦帅望不愿软禁这孩子了,这孩子象透明的水晶一样,坦白,诚实,也很聪明,看起来,对韦帅望还有一些信赖。很奇怪,他对韦帅望似乎还有敌意,他对所有事都很坦白,也不介意说明自己生气要杀人。但是两次迟疑,还是让人感觉,他不愿承诺不伤害韦帅望。可是他说不想让韦帅望死,似乎也是真实感受。
韩青当然理解这孩子会对韦帅望有敌意,但是这敌意有多大?是在什么层面上的敌意?
是他确知自己有敌意,有意隐瞒,还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敌意深埋在内心?
韩青问:“小雷,谁问你,你都会说实话吗?”
小雷有点困惑:“实话?堂叔不让我说谎。”
韩青问:“你可以不说。”
小雷道:“堂叔说得有礼貌,不能不理人。”顿一下:“我可以不答吗?”
韩青微笑:“过一会儿,我们再讨论什么情况下可以不答,还有,怎么不答比较有礼貌。”
小雷皱皱眉:“不要太麻烦。”
韩青点头,明白了,这跟冷兰是一个款的,我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事不感兴趣,我对别人不感兴趣,而且我还有可以不感兴趣的能力与环境。
就是说,小雷还是有可能恢复正常的生活能力,只是十几岁,恐怕稍晚了点。
韩青良久:“小雷,你觉得堂叔对你还好吗?你愿意跟他一起生活吗?”
小雷看他一会儿:“他打我。他皱眉,骂我。我很生气,他再打我,我就打他!”
韩青首先重申一点:“你不能打他,对师长要尊重,能忍则忍,不能忍,只能走。”
小雷道:“为什么?”自己回答自己:“我打不过他。”
韩青想,不,这还不是打不过的问题,不过,咱们回到主要问题上来,他问:“那么,如果别人来照顾你,是不是会更好?”
小雷忽然露出点敌视,过一会儿:“别人不愿意,只有他愿意。”过一会儿:“堂叔把我送到别人家,又接回来。”又过了一会儿:“兰姐姐没回来找我。堂叔来了,堂叔每次都来找我。”再顿一下:“堂叔的儿子比慕容家的好。我不要去别人家。兰姐姐的朋友不让她照顾我,兰姐姐听他的。”
韩青微微辛酸,是的,小雷对韦帅望不满意,但是,小孩子并没有更多选择。正常人家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危险品的,韦帅望并非没做过这样的努力,小韦应该是知道他来照顾这孩子,对这个孩子的成长来说,也是件伤害性很大的事。但是,确实,交给谁呢?
这不仅是一个抚养问题,还有安全问题,还有这孩子一旦伤人之后的责任问题。不管别人谁来养,一旦小雷伤人,这个责任谁来负?谁敢负?如果送给冷兰,冷兰势必维护小雷到底,对于冷兰来说,有人打你,你就宰了他,这就是真理。而冷冬晨在小雷心中,明显不是可信的人,冷兰的信条就是他的信条,那么一旦真的出现杀人事件,冬晨必将维护正义,这夫妻俩恐怕就先打起来。小雷的感觉很准确,冷兰听冬晨的。冷冬晨会让小雷偿命,慕容家会抗议,韦帅望会抢人,小雷是否会愿意束手就擒?冬晨能打过小雷吗?三五年之内,冬晨就不是小雷的对手,一旦小雷杀了冬晨,对于整个武林的和平局面来说,小雷会真的成了雷。不,韩青从没想过让冷兰来负责小雷。各方面讲,这夫妻俩的靠谱程度都不如韦帅望夫妇。
韩青问的意思,其实是指韦帅望安排别人来照顾这孩子。但是,这真的可行吗?别人能约束小雷的行为吗?如果要关起来,就不是软禁,而是囚禁,恐怕还得是温毅那种级别的囚禁才能做到。
当然韦帅望有能力打造一个更舒适的囚禁环境——问天堡?
只是,关押小雷,确实让人觉得,于心何忍。
不过,看起来小雷一旦觉得自己打得过韦帅望时,就会还手了……
韩青微微感觉有点好笑,这是温家传统吗?小韦当年也发誓将来要干掉韦行。也许小雷再长大点也会改变。
炸药威力:天神级
稳定性:良好
建议:最好是隔离处理。或者是由韦帅望一人掌握引爆按钮。
评估结束。
韩青道:“小雷,我猜想,如果你不伤害别人,你堂叔是不会打你的。”
小雷想了想:“也不能伤害自己。”
韩青问:“我想,你答应过的,你一定能做到。”
小雷不高兴:“我没有答应。别人打我,我就要打人。”
韩青问:“如果别人没打到你呢?”
小雷不高兴,扭开头:“不回答你。”
韩青笑出来,这孩子学习得还很快:“对,不想回答时,比较礼貌的做法是,回答一个可能也许之类的模糊含义的词,或者,说不知道,没想好,不太清楚。”
小雷道:“没想好。”
韩青道:“如果你堂叔打你,你还手,失手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小雷道:“去找兰姐姐。”
韩青道:“你要是杀了堂叔,你兰姐姐也会生气。”
小雷点点头:“她说谁杀韦帅望谁就该死。我不高兴。”
韩青道:“我是说,如果你误杀了堂叔,你会难过吗?”
小雷这下真的顿住了:“难过?”为什么难过?难过是什么来着?一种胃痛加恶心的感觉,在小雷的回忆闪现时,再一次袭击了小雷。
那孩子脸上忽然间露出一个疼痛表情,然后回复正常了,小雷看着韩青,狠狠皱下眉,生硬地:“我不知道。”
韩青问:“你刚才想到什么?你好象感到疼痛,还是难过?”
小雷忽然间怒吼:“不许问!我不跟你说话!”
韩青问:“想到了什么?”
小雷猛地伸手要推他,又停住,面孔扭曲,他捂住耳朵:“你走开!你走开!你走开!”
韩青慢慢站起身,后退,再后退。
不,这炸药的按钮不在韦帅望手里,在小雷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引爆点。那就是,他还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他却把这一切记忆隔离在日常思维之外。韩青不知道这段惨痛记忆在一个人内心深处会变成什么,他只是感觉,危险。
第55章 勇敢
韩青道:“我没事;但是;你一定要跟小雷谈谈过去的事。”
小雷狂叫:“你闭嘴!我杀了你!”
帅望一把抱住小雷;低声:“小雷,闭嘴。”
小雷挣扎嚎叫。
帅望抱起小雷,小雷的挣扎很无力,因为已经被韦帅望点了穴道。嚎叫声刺耳,韦帅望想起自己当年的嚎叫,虽然现在想起来,都是可以理解的事;当年的惨痛感觉;他却还记得。
帅望只是紧紧抱住小雷。
我记得紧紧的拥抱能安慰痛苦与愤怒,我记得紧紧的拥抱能让我觉得好受一点。
对你有用吗?
韦帅望找了个安静房间。
把小雷放在床上,依旧保持一个拥抱的姿势;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安慰。
小雷的声音渐渐停止,帅望放开他,两人坐在床边,无言相对。
小雷慢慢抬起眼睛静静看了一会儿韦帅望:“我害怕。”
帅望的眉头忍不住微微抖一下,很不幸,所有情绪的回复,总是最强烈的那种先被感知,最强烈的往往不是快乐与幸福,而是恐惧。
帅望问:“害怕什么?”
小雷的眼睛大而黑,瞳孔慢慢扩大又缩小,好象在对焦一样,他轻声:“你,抱着我,血腥味,黑暗,害怕。我害怕,你别它出现在我脑子里!”
韦帅望伸手,握住小雷的手:“我在这儿,小雷看我,那只是想象,它只会引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不会伤害到你。握紧我的手,小雷,你试试让它出现,如果你觉得受不了,我们就停止,如果可以,我们讨论一下你看到的东西,看看我们是否有办法解决。”
小雷瞪着韦帅望,紧紧握住韦帅望的手:“解决不了也赶不走它怎么办?”
怎么办?韦帅望不知道怎么办。
压抑住某段记忆是人脑的自动保护,你解开大脑的自动保护,确定能解决冲突吗?如果直面冲突的结果是发现自己面对着的是左右为难无法解决矛盾与痛苦的人生,你真的要清醒地痛苦地坚强面对吗?如果治病的结果是七成好转了,三成更严重了,一成自杀了,你要不要试试?
帅望半晌:“那么,不管你是打算看看你恐惧的到底是什么,还是决定忘记,我都在这里陪着你,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谈点别的事。”
小雷缓缓道:“我害怕回到过去,噩梦,惊恐,睡不着,可怕的感觉,这里很痛。”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良久:“我把他关到一个盒子里,扔到很远的地方,我害怕他回来,夺走现在的平静。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他瞪着韦帅望:“你说,我杀了你就会好,我很想试试,我试过了,杀了你也是很不好的感觉。你用剑指着我,让我又想起过去,他越走越近,他要回来了。他会吃掉我,他,很不好,他想杀了你,杀了所有人,他不想听你的,他很糟,他恨所有人,恨整个世界,也恨我,他让我不舒服,把我带回到过去,黑暗中,血腥味,呻吟,惨叫,孤独,他自己也在惨叫,不住地惨叫,每天每时每刻……他正在走回来,他会杀了你,捏住你的喉咙,捏碎你的头,折断你的四肢,把你的身体撕碎,把你身边所有人,都撕成碎片,所有人……”
帅望觉得冰水从头顶流到脚底,而且那冰水不在外面,就在他的血管里,缓缓地流淌下来。
小雷轻声:“他怪我不理他,他越来越恨我,他越来越生气,他就象关在笼子里的怪物,越来越可怕。”
帅望握紧小雷的手:“你同他谈谈,你害怕,所以,没有同他说话,你只是害怕,你知道他很痛苦,只是,以前你也只是个孩子,你没办法解决,现在,也许可以一起商量个解决办法。”
小雷沉默一会儿,忽然间呼吸急促:“不不不!”泪如雨下,缩成一团。
帅望轻轻摇晃小雷:“我在这儿,他伤不了你。他只是感觉痛苦,需要你安慰,鼓起勇气,告诉他你知道他的痛苦,告诉他,你与他同在。”
小雷抬起泪眼:“不,我不要与他同在!我不要!让他滚!”
帅望轻声:“他并不可怕,他没能力伤害,他只是吓你,他只是需要你安慰。”
小雷摇头:“不!”
帅望轻轻给他擦去眼泪:“好吧,我们以后再试,你准备好的时候。”
小雷沉默一会儿:“好。”
帅望道:“我帮你,上点药吧。”
小雷点头:“好。”
渗血的表皮,红肿的鞭痕。
帅望僵了一会儿,扭开头。他觉得胃痛,疼痛的记忆那太过强烈鲜明,看到伤口,他的脑子里就自动回放疼痛经历,胃就抽成一团了。帅望伸手按在小雷肩头,想温言安慰,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仿佛又看到韩笑鄙夷讥诮的目光,你这样的卑鄙小人还打算收买人心?要让你的受害人扑到你怀里痛哭吗?你杀了人家妈妈,人家还得敬爱你才行?他只得苦笑:“小雷,不能向功夫比你低很多的人动手,更不能对小孩子动手,尤其是,向你扔石头的是小丫头。那不一定是恶意的,可能只是好玩。”
小雷沉默。
韦帅望道:“听到没有!不许伤人,不许杀人!你的功夫只是用来保护自己和亲友的,只是用来保护的!”
小雷“哎哟”一声,回头怒目。
帅望愣了一下,手重了:“小雷,如果你打伤了别人……”沉默,杀了你?我不能这样威胁他,我也不会这样做,只是,不管我是否为他的行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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