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这个修道的人都不怕,格格还怕吗?”清心道人反挑回去。
一来一去说话间,石桌上早已被诺敏三人收拾干净,摆上了棋盘。黄花梨木为底,玉石为子。赫然是当日被殊兰雪藏到箱底的那副!
见到这副棋子,殊兰暗暗皱眉,眼波流转间,隐晦地朝乌尔顿瞪了一眼。
诺敏见了那副棋,也不由得别了乌尔顿一眼,还仗着有利地势,狠狠地在乌尔顿的腰间揪起一块肉转来转去。小蹄子,敢在格格眼皮子底下耍心机,活得不耐烦了是不?就算你是皇上那儿的人,也不能就这么时时刻刻地帮着皇上呀!可别忘了,你现下是格格的人!
乌尔顿被诺敏这么一掐,差点没尖叫着跳起来!幸好是在人前,诺敏还给面子,掐一会儿也就停了,不然,她今儿非得出丑不可。乌尔顿苦笑,就算是为了给格格出气,可诺敏姐姐,你这一掐,妹妹这腰上非得青紫个七八天才能消啊。
且不说诺敏同乌尔顿之间的纠葛,但说清心道人同殊兰之间的那盘棋已是下得差不多了。清心道人执白,越下越快;殊兰则仍是攥黑,却是愈走愈慢,到最后竟是停在那儿不动了。
“师傅,这,这……”殊兰右手紧紧攥着黑子,面上再难掩饰惊愕的神情。照这样的走势比试下去,那形式俨然是当日她收到的那张棋谱的模样!
“格格可是觉着熟悉?”清心一双眸子看着殊兰,眼中含笑,面上柔和一片。那模样,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
“难道师傅今日也是来做说客的?”殊兰呆滞了片刻又迅速回神,挑眉看向清心,“殊兰倒不知,什么时候,这静心观也开始管理人间红尘事了。”
清心看了殊兰一眼,眼中含着一丝揶揄:“怎么,莫不是格格将自己在别院里的东西都当作是皇上送的?”
殊兰听清心这么说,双颊止不住地泛起红晕。言语却是越发地冷了:“真是……真是荒唐!莫不成,这棋谱还是师傅放到我府中的?真是可笑!这样不算说客,还有什么称得上是说客的?”
清心道人一甩拂尘,缓缓起身:“说客不说客的,清心不知道。清心只知道,格格正在烦恼一些事情。”
皇太极对殊兰的情意别人不知道,清心作为静心观的主人,自是一清二楚的。今天这场由她提起的对弈里头没有皇太极插手,殊兰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听到清心这样说,殊兰本能地认为清心讲的是自己和皇太极那点子事,心下顿时一恼,只觉得这道人好生无礼。对皇太极也不由生出些许埋怨来:请说客便是请了,怎么偏偏找了个这么不着调的。因而又冷笑:“下棋便是下棋。做一事,心里便只存一事。这样浅显的道理,师傅这样的‘高人’不会不懂。”
“清心自问下棋时心中无事,”清心回身望向殊兰,眼神不闪不避,“敢问格格,格格心中是否能做到无念无欲?”
殊兰被清心这么一看,只觉得心中莫名地多了股子心虚。眼神不由得飘忽起来。知道清心不能随意打发,忙干咳几声定神,抬头勉力回道:“殊兰不修道,自然不需要无念无欲。师傅要入道,当然要舍念忘欲!”
“格格心系红尘无事,但格格如果还这么思前顾后的,早晚要迷了心智。”清心见殊兰不以为然,终于沉了脸。
殊兰见清心被自己逼得变了脸色,心中大快,冷笑:“师傅还说自己不是来做说客的,若非这里叫‘静心观’,殊兰都快以为这里是什么劳子的‘冰人馆’了!”
“格格性子固执,清心说不过。”清心摇头叹息。
其实,殊兰的那句“冰人馆”说得极为狠毒,竟把一个好好的修道清静地比作了为人说媒的三教九流之地!也亏得清心脾性好,没同她闹,不然,抹开了脸来,谁也讨不到好。殊兰自是清楚,刚在火头上这口中便没注意太多。知道清心不同自己计较,自己便也没好意思继续驳斥什么,只能冷笑着不吭声。
“清心只是希望格格能好自为之。”清心伸手拈起一枚黑子,眉也不抬地下在了空格上。一个“小尖”,牺牲了之前被围困的棋子,竟是将整盘的黑棋都给救活了。
“清心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也讲不过格格。清心只知道,前世今生,‘庄周化蝶’并非是写在纸上随便说说的。”
“格格若无事,清心就告辞了。”清心对着殊兰再甩拂尘。
殊兰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棋盘,不知在想什么。
清心见殊兰没有反应,也不在意,躬身后便要离开。
“师傅修道,对俗事看得最开。师傅对殊兰就没有什么要再说的了么?”清心即将走出院落,殊兰的声音终于幽幽传来。
“格格,清心入道已久,对于俗事还请格格恕清心无力。”清心转身看着殊兰,“清心只送格格一句我们汉人常说的话,‘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说罢,回身离开。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么……”殊兰低头看着棋盘,犹自沉吟着清心的那句话。棋盘上的局势早因清心的落子变成另一番天地。
想来,竟是她自己入魔了。再如何怀念,如何不舍,她无法否认这里早已不是她当初身处的地方了。真是可笑!什么时候,这科尔沁的海东青竟学着那些娇娇柔柔的女子一样,不敢面对事实了呢?或许,她真的入魔了……皇太极,多尔衮,即使名同人似,也只是相似罢了。终究,是不一样的。物是人非,倒是她固执了呀。
“格格,起风了。咱们回去吧。”诺敏上前轻声劝道。
殊兰恍若未觉,仍看着棋盘:“诺敏,同我说说盛京这几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吧。”
诺敏犹自不解,穆珂却是心领神会。忙扯扯诺敏的袖子,示意她将之前信纸拿出来读。现在她们同殊兰一样远离盛京,能知晓盛京近况的,除了下去采办东西外便只有借由皇太极的书信知道一二。
穆珂偷笑,格格真是的,想通了又不好意思直接要信看,偏偏说这样的话。也亏得我这样聪明,不然,就诺敏姐姐这样,十年后也不一定弄得懂!想到这儿,穆珂不由挺直了腰杆,看上去得意极了!
☆、37蚕食
“格格;皇上来了。”乌尔顿打着帘子轻声对殊兰道。
自从那日被清心道解了心结之后;她对待皇太极送来的东西的态度变化之明显让诺敏三看得分明。说话便也少了几分顾忌。多尔衮已经伤透了之前的小玉儿现的殊兰的心。科尔沁嫁出来的格格再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她们看来;如果格格能被皇上看上;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殊兰仍屋里踟蹰着。诺敏同穆珂对视一眼后缓缓道:“格格,昨日里;看到咱们院中新栽的荼靡花恍惚开了;可美了。您要不去看看?”
殊兰扭捏着不吱声,也没肯动身。穆珂却是想也不想地唤了丫头来;趁殊兰不备;将她簇拥了出去。等殊兰回神;早院里站着了。乌尔顿也已经眼疾手快地去请皇太极了。
没让殊兰干站多久;身后便有阵阵龙涎香传来。
“殊兰见过皇上。皇上吉祥。”殊兰心中慌乱不已。她能解开心结,接受现状是一回事。可要同皇太极谈情说爱又是另一回事了。下意识的;她屈身对皇太极低头行礼问安。
皇太极派时刻关注着院落动静,殊兰的变化他自是看眼里。今日能得见殊兰已让他欣喜不已,其他的便也不太意了。
毕竟,来日方长,不是吗?
“地上凉,起来吧。”皇太极弯下腰,亲自将殊兰扶起来。
殊兰避不过,便只好僵着身子受了。
皇太极见状,苦笑,却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装作不知地继续端着笑脸。
两站着的这会儿工夫,诺敏领着侍婢早早地将茶水并吃食上齐了。等殊兰引着皇太极到石桌旁坐下时,却被皇太极伸臂拦下。
殊兰诧异地抬头朝皇太极望去,却见皇太极面上满是怒意。张口便是一顿训斥:“没脑子的东西!不知道给家格格备个软垫么?!格格想不到,们就不会想?!动脑子都不愿还留们做什么?!”
殊兰一愣,只能呆呆地看着皇太极。直到皇太极接口瑞福递来的软垫,亲手放石凳上,再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她还没有回神。皇太极却以为殊兰是生气,气自己居然当着她的面发作她的奴才侍婢,忙开口解释:“这石凳过凉。刚大病,身子还要养着。虽说现是初夏,可也不能因为贪凉就不注意了。”
殊兰看着皇太极面上犹自带着三分忐忑的笑意,目光一时间变得复杂。
已经好久没有,会替她想得这般周到……即使往日里头亲如姐妹的诺敏穆珂,也只能苦口相劝,要是她坚持,便不敢违背半点她的意愿。能这样说她的,除了台吉和哥哥,再没别了……
“兰儿……”皇太极见殊兰不说话,以为她真气急了,心中慌了,不管不顾地握住殊兰的手,眼中满是祈求。可他除了“兰儿”二字,竟是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这个皇太极是殊兰从没有看到过的,这般颓废恳切,全然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没了之前君临天下的气势。殊兰轻咬下唇:“皇上,……”
“兰儿什么多不用说了,懂。”皇太极不等殊兰再说什么,忽地起身,“是太强求了。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兰儿……放心……”皇太极朝殊兰笑着扯起僵唇边的弧度,容色暗淡,星眸无光。
殊兰看着皇太极转身便要离开的颓唐身影,心中一紧,张口便是一句:“皇太极!”
皇太极停原地,没有回头。
“这些日子,这里,待得久了,想的,也就多了。”殊兰慢慢起身,走到皇太极身后,“和多尔衮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更清楚地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原本嫁他,便是为着他的那份英雄气概和科尔沁的荣耀。可如今他的种种行为……让蒙羞……两族之中,无论满蒙,对于悔婚和离之事并不会有多少的流言诽论。”听到殊兰这么说,皇太极控制不住地转身看着殊兰。和离?!他没有听错吧,殊兰说要同多尔衮和离!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
殊兰聪慧,自然看出了皇太极的想法。微微一顿,又道:“可就算能够和离,殊兰也不会和离!”
“为什么?”皇太极的心就如同被抛掷的石子儿,随着殊兰的言语,忽高忽低,忽喜忽悲。
“为着科尔沁的荣耀,为着睿亲王府的名声,为着大清的脸面!”殊兰看着皇太极,面容淡淡,“也为着皇上的名声……”要和离,容易得很。就凭着多尔衮现的心思,他也未始不肯。但和离之后呢?她去哪里?回科尔沁还是入宫?回了科尔沁,台吉草原的地位谁能保证?科尔沁不就成了寨桑一家独大了吗?若是入宫,科尔沁的荣耀是有了,可大清的颜面放哪里?皇太极推崇汉学,主张“满汉一家”,汉最重视的就是伦理纲常,要是她这个养女兼弟媳的女入了宫,被其他抓着这个把柄,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与其左右头疼,倒不如便不要和离。
不和离,她便不用操心之后的难题;不和离,多尔衮就算再厌恶她,她也是睿亲王福晋,台吉科尔沁总是有一席之地;不和离,她便不用担心会损了皇太极的颜面……如果这样他也不介意的话,她……
“兰儿,是担心吗?”皇太极伸出双臂,将面前的殊兰抱入怀中。就算她口口声声是为她自己设想,可仍无法掩盖她为自己担忧的事实。能自以为,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么?
殊兰被皇太极抱住的瞬间便愣住了。听到皇太极这么一说,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开始挣扎起来。
“不要动,让抱一会儿。”皇太极将脑袋搁殊兰的右肩胛出,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谢谢,兰儿。”
殊兰听皇太极这话,不由停了动作。让他抱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听声音他好像累得很,真是的,这么累了还跑出来做什么,真当自己是铁打不坏的了!
皇太极抱着殊兰,不紧不松,刚好让双方感受到对方的暖意。察觉到殊兰对自己的抵制消失了。皇太极闭着眼,凑到殊兰发间汲取她秀发中的清香,唇边划过一丝笑意,就像——偷了腥的猫儿,得意,至极。
月中天,书房里的灯还没有熄灭。哲哲着珍哥端着宵夜跟自己后面,静静朝书房走去。走到门边,哲哲转身从珍哥手上将宵夜端了来,便让她待门外。等守卫推开门,哲哲一悄声走了进去。
灯下,皇太极正忙着处理一系列的折子。
这些日子,他为着能多见殊兰几次,折子都堆积到晚上再看,每每的通宵达旦,后宫内院便不常去了。这几日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殊兰那儿再没时间去了,这后宫更是半个月难见他一次露面。即使知道皇太极因为称帝事务繁忙,后宫也快被深宫怨气给遮没了。
“皇上。”哲哲双手端着宵夜,小心翼翼地冲皇太极行礼。
“怎么来了?”皇太极眉头不经意地皱起,却又哲哲抬头看自己的时候松开。放下手中的朱笔,浅笑着迎向哲哲,“这么晚了不去歇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皇上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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