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笑重逢自己的血汗钱,一想到与宝儿的房子重新有了着落,登时心花怒放,哪还会计较霍去病又嘀嘀咕咕占她口头上的便宜。
不假思索,踮起脚尖,撅起小嘴迎上他面颊——
霍去病淘气眯眼,瞅准时机猛然偏脸,以唇相对,端端正正噙住她,亲得她呜呜低吟。
容笑知道中计却又挣脱不得,气得用手肘虚撞他胸口两下。
他哎呦一声,却又得意轻笑,双手一使力,便将对方紧紧箍在怀里。
狂风止歇,云消雨散,满天星光璀璨。
长安城洗去一身灰尘,宛若美人出浴,看起来眉眼越发分明。
房檐的福字瓦当上有水珠慢慢滑落,一滴滴晶莹闪耀,仿佛天上不慎坠下的星辰,却又……
好似缓缓划过心头的离人清泪。
城外,三匹骏马在夜色中疾驰。
城内,二人披着星光依依话别。
临别在即,两人尾指相勾,温存摩挲,谁也不愿先松开。
看看月色,霍去病无奈叹气:“太晚了,再不回去可是不成。对了,下个月此日,你不要再乱跑,我一早便来期门接你。”
容笑大喜:“真的么?你能出宫?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霍去病捏住她鼻尖一顿,淡淡浅笑:“你怎么总是信不过我?嗯,那我以这坐骑为质好了!这匹马你牵走,若是
下个月我食言,此马便是你的了!”
容笑瞧了马儿一眼,撇撇嘴:“这么瘦,肯定不值钱,是你存心不想要,才推给我的吧?”
霍去病以指轻弹她额头,傲然昂首:“你外子别的本事没有,相马的本事可是自小练就的!这马本侍中今早虽买得仓促,可我瞧得清楚明白,此乃大宛良驹,千金难得!你休看它现下瘦骨嶙峋,若好好喂养,不出一个月,必是膘肥体壮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你若不信,可愿与我打赌?”
容笑咋咋嘴,赞叹道:“你随便出趟门都能碰上宝马良驹,这是什么狗屎运哪!”
霍去病没听懂:“什么?狗屎运?此话何解?”
容笑吐吐舌头,掩饰过去:“没事!这是母马吧,叫什么名字?”
霍去病轻抚马背,叹口气:“不知道叫什么。原本的主人不知它是良驹,逼其在小巷推磨,又不给吃饱。它无法奔跑,被圈得无精打采,主人却不知心意,以为它偷懒,遂一味抽打咒骂,极尽虐待之能事。我今早路过那里,恰巧听见马儿悲鸣,又见马儿眼中有泪,这才一时愤慨出钱买下它。他日等这马儿恢复精神,我倒要抽空骑着它去那原主人的家晃上一圈,好叫那人明白他原本便不配做良驹之主,叫他后悔莫及!不过,话说至此,我倒想起来了——那李府中有个姑娘倒也颇有识马之能。我在府外等候之际,她百般怜惜马儿,特意唤人将李府的上等草料拿了出来喂食,还亲手为马儿梳洗一番。可怜这马怕是自记事以来第一次受到如此善待,临走前还不忘用面颊去蹭那姑娘的手……唉,良臣也须明主方能昭显光辉,何况一匹马儿!它险些便将一生埋没在磨坊皮鞭之间!”
马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回过头来看着他,喷着鼻息,眼神清亮。
栗色鬃毛犹湿,贴服至极,星光流泻其上,似有银边勾勒,点点碎闪。
霍去病沉吟一霎,轻轻道:“月色皎皎,融落如霜——便唤它落霜,可好?”
容笑眼睛一亮,拍手笑起来:“果然好意境,好名字。姓霍的,想不到你除了兵法,也读过别的书。”
霍去病无奈一笑,捏捏她鼻子:“你呀!带落霜回去后,千万好生照料,此马极通人性,你莫要怠慢了它。下个月此日,若是它精神不振,你看我如何罚你!”
容笑背着双手,扭扭身子:“如是养的好,可有奖励?你说过的——军法曰,奖罚分明!”
霍去病乜她一眼,勾起唇角:“你倒学得快!好吧,若是落霜被你养得精神十足,我便带你出城去玩!”
容笑突然想起玉门关第一小美男:“啊,不行,我还要带上
宝儿!呃,就是今天在你腿上睡得死去活来,还将口水滴在你脖子上的那个孩子!”
“什么?不行!换哪个孩子都行!那个不行!”想起宝儿,霍去病立时脸色大变,一颗头摇得拨浪鼓也似。
容笑捂嘴暗乐,原来姓霍的也会怕人,以后定要时时刻刻将宝儿带在身边,好克敌制胜。
当即不顾反对,抢过马缰,独自离去。
积水退却,马蹄踏在闪着星光的青石板上,“哒哒哒”的声音莫名让人心静。
手指紧紧攥住马缰,容笑不敢回头,生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会奔回去拦住霍去病,耽误他回宫。
此次回去面见汉武帝及卫子夫,还不知他要面对什么样的责难。
一想到他是被自己无辜牵累,心中就不安起来。
不知怎的,突然涌上无数危机感,转念又开始盘算。
若是帝后定要责罚,长公主少不得要为表哥说情。
虽没见过,但想来那公主定是一副娇羞美丽的模样,他见了,会不会因此心生感动怜惜?
说起来,他口中那李府姑娘又是谁?
想来想去,必是李敢的妹妹李雁。
李雁当日虽对自己有些隐隐情谊,可那是因为大家闺秀平日里没机会认识太多异性,外加自己对她有些薄恩。
这些日子自己并未与李雁有过往来,她的情谊必是淡了。
霍去病本就生得清俊异常,外加眉眼间一股天生的凌然傲气,女子见了若不心仪,那才是咄咄怪事!
恐怕喂马洗马是假,借故接近马的主人是真。
听霍去病所说推断,他二人今日必是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若李雁就此芳心暗许,事情倒有些棘手。就素日观察所看,那李雁心计颇深,倒也小觑不得。
这样一算,自己因为李雁才认识了淮南奇葩,她现下却是因为自己而认识了霍去病,真是一团乱麻。
霍去病不知容笑心中忧虑,负手站在长街中央,看一人一马在星光里走得背影恍惚,这才远眺未央宫方向,深吸口气,大步流星,直奔而去……
、057弯弓辞月破天骄:未央
第五十七章未央
“陛下口谕;宣霍侍中宣室殿觐见。”
回到未央宫不及一炷香时分,霍去病已快速沐浴更衣完毕。
知道今夜难逃一罚,只是不知陛下此时究竟动了多大的气。仔细瞧一眼前来宣旨的小宦官,在他脸上却瞧不出半点端倪。
这太监名唤常融,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个子矮小;眉清目秀,刚刚进宫不久;因其心思细密,为人乖巧;受命随侍天子,近日来眼见着成了未央宫的红人,宫娥宦官各个巴结而不得。
宫灯高挑回廊;灯火迤逦,庭院草木扶疏,未央三十二宫沉睡在浓郁花香中,全不似边关风沙遮面星月无光。
常融一路引在前方,走了一盏茶时分,二人来到皇帝日常起居的宣室殿。
殿门大开,内里数十盏灯火吊摆得错落有致,照得堂内纤毫毕现。半透黄玉屏风之后,朱红色的轻纱帐钩绣龙纹垂梁而下,夜风轻拂殿内,纱舞龙飞直冲九天。堂内正中摆着黑色案几,刚过而立之年的俊雅男子身着暗红常服,懒洋洋地斜倚案后执卷展读。
“陛下,霍侍中受命觐见。”常融跪在殿外朗声禀报。
年轻的帝皇动也不动,只轻轻“嗯”一声,抬眼示意臣子走近。
待霍侍中走到案几前方跪下,常融心领神会,悄悄招出原本守在殿内的一众宫婢,自外面无声关严殿门。
殿内熏香清浅缭绕,霍去病规规矩矩行了君臣之礼,深吸口气,垂下眼睫,就等皇帝刘彻将手中简卷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谁知等了半天,对方并无任何动静,不禁狐疑皱眉抬眼——
刘彻仿佛读书读上了瘾,完全忘了有人在场,清俊双眸上下流转,读到叹服处,嘴唇还随着竹简字迹翕动,似在暗暗诵读。
“陛下!”
霍去病心中惴惴,忍不住出声提醒。
受罚不过吃些皮肉之苦,可这等待的光景实在难熬。罚他,他无所谓,怕只怕姨母卫后受到牵连。
“嗯,去病,回来了?”刘彻的目光仍黏在卷册之上,口气风轻云淡,好似今日何事都未曾发生,霍去病不过受命出了趟宫,现下又回转而已。
少年越发觉得自己揣摩不出君王深意,只好咬咬牙,率先请罪曰:“微臣今日未经陛下准许便私自出宫,罪无可恕,陛下如何惩罚,臣都绝无怨言。”
刘彻听清此话,胡乱打了个哈欠,合拢竹简放置几上,这才正正身子,隔着案几端坐,目视少年悠然道:“你自小过得无拘无束,几时被这样约束过?现下入宫整一个月,必是被憋闷坏了。忘记准你出宫休憩,是朕的疏忽,你何罪
之有?”
回宫这一路上,霍去病始终在等待皇帝雷霆一怒,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宽宥,心下立感惶惑不已,更觉自己有愧,登时俯身叩首谢罪:“陛下这样说,臣愧不敢当。”
刘彻一摆手,声音威严沉稳:“去病,现在殿内只有朕与你二人,勿须如此,倒显生分。朕今日在朝堂之上得到边关消息,称今夏匈奴扰关不如往年频繁,显然你舅父卫青去岁河朔一战有了威慑之力。散朝后,朕召卫爱卿在这儿闲谈了一会儿,他还提起你,问你近日兵法习得如何。朕这几天政务繁忙,也顾不上考校于你,左右今夜无事,便召你过来问问。”
霍去病是个洒脱的性子,听皇帝无意责罚,胸口压了一日的乌云立刻散去。
斟酌一下,他迎上刘彻的深睿目光,坦然道:“陛下赐给臣的孙吴兵法卷册,臣已悉数阅毕。”
刘彻脸上兴趣之色愈浓,唇角全是笑意:“可有心得?”
霍去病双眼清亮,傲然扬眉,朗声侃侃:“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什么?”刘彻剑眉一簇,眉心锋锐顿起,声音清冷,威仪峻严,“大胆霍去病,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霍去病跪直身躯,眼神坚定,视线不避不让,语声清澈却字字铿锵:“陛下,名将之所以为名将,皆因其善于审时度势把握利弊。孙吴兵法虽好,奈何其所谈之方略只是针对其时、其地、其人。我汉境如今面临的匈奴之患与古时兵势极为不同,若一味在古兵法中寻找克敌之计,只是徒劳。秦王嬴政虽败于暴政,但其灭六国的战绩武功,无人可以抹杀。以嬴秦之利,竟对匈奴之患无计可施,可见这破解之法当从新处着眼,不可拘泥于旧法。”
刘彻以指扣案,冷笑连连:“如此说来,我大汉开朝八十年来,竟无一人敌得过你霍侍中兵术奇巧了!”
霍去病知帝皇恼怒,然此话已积在胸中数月,得此良机如何还会错过,登时无惧无畏,直抒胸臆:“臣以为,过去匈奴之所以猖狂扰边,全因我汉兵被动抵御,是以我汉军当主动出击,方是解决此患的根本方法!”
刘彻细长凤眸微眯,颌首赞许:“这话倒是有几分点到实处,你且继续说下去。”
霍去病得到鼓励,更是畅所欲言:“去岁,舅父与李息将军受命出征,打得匈奴二王兵败如山倒,狼狈逃窜,大大彰显我汉军军威,是以今夏扰边之事便少了许多——陛下方才也说过了,此乃震慑之力。”
刘彻冷哼一声:“不错!”
霍去病下颌微扬,目光湛亮,傲气夺人:“扰边之事虽少,却仍未断。臣以为,
若想根除祸患,不若我军奇袭深入大漠,彻底剿灭他匈奴王庭!”
武帝刘彻未料少年竟然说出如此一番惊天之语,不由呆怔一瞬,随即回过神,笑道:“去病,这些年来,在一众子侄之中,朕格外喜爱你,皆因你的性格与朕颇为相似——傲气天成,知难而进!有时候朕甚至想,若你是朕的亲生儿子就好了,我大汉何愁后继无人?你姨母终归是个温存的性子,教得据儿温顺柔弱,半点也不像朕!”说着,轻声叹息。
霍去病听得心一沉。
表弟刘据乃是皇帝长子,姨母卫子夫也是因为诞子有功,才能独宠未央一举为后。可如今听皇上口吻,竟是对这长子颇为不满。现下太子未立,后宫美人众多,难保他日太子之位不落于旁人手上——这于卫家危矣!
隐忧袭上心头,深恐被皇帝看出神色,他忙垂下眼睫,做出细心聆听之态。
刘彻眼神幽深,望定屏风前一盏铜灯悠叹:“去病,你的壮志雄心,朕何尝没有?只是,你可曾仔细算过,若派大军深入敌境,这辎重补给共需几何?祖父与父皇轻徭赋、重民生,是以近年来,我大汉国库充盈,百姓夜不闭户——然而,若要确保重兵远袭大漠,彻底剿除敌寇,除了召集训练无数精兵,更需征集全国之财物粮马!我军不熟悉大漠气候地理,对匈奴的迁徙规律更是陌生,此战战果绝非一朝一夕可成。若是战线拖长,旷日持久,即便举全国之力也未必能够保证物资供给,更会连累无辜百姓生活困苦,重现昔日暴秦之悲景!若非如此,先皇各个英明睿智,岂容他人酣睡枕畔侵扰汉境这许多年?奈何……此举实非国力所能及也!”说罢,以掌拍案,发出沉重声响。
霍去病沉默半晌,突然道:“陛下,去病不是无知幼童,您所思所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