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千秋双目赤红,夹着凌厉的风声,又一掌冲着小腹猛击过来,此时思暖双臂正格着他的先前招式,再无力抵挡这一击。
眼看不过是肠穿肚破的结局,手掌却堪堪的停在了不过距离一寸处。
思暖纤手如刃,抓住这转眼即逝的机会,“卟”的一声,自冷千秋右肋下穿入。
冷千秋静静立在池中,滚烫的鲜血沿着她洁白的臂汇成几股,滴入清澈的泉水,倏忽不见。
他低头,澄碧的池水泛着玛瑙的色泽,那艳丽让他生平第一次有些眩晕。抬头凝视着思暖,目光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他动了动嘴唇,眼中的光芒渐渐熄灭,终究没有再吐露一个字。
思暖轻轻一拔,手臂旋出,冷千秋渐冷的身体轰然倒下,溅起漫天血污。她剧烈的喘息着,强忍剧痛将涌至喉咙的鲜血咽下,安静的查看着动静。
冷千秋的面孔沉在水底,带着异样苍白的平静。血流不断自伤口迸出,在身体周围翻滚起细小的浪花。
手刃死仇,却感受不到丝毫愉悦,空荡荡如同荒漠般茫然。
他替她逼毒,却无法将充斥与她体内的全部内息尽数引走,在静谧的夜晚,思暖能够清晰的察觉到那抹异常强大的惊喜,她压抑着寻找机会,精明如冷千秋,终究也有失算的时候。
思暖颤抖着捧起他毫无生气的脸,几个月未曾开口的声音破碎的仿佛被砂纸磨过。
“我不要你给的自由。”她说,疯癫了一般的冷笑出声。“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东西。”
她松手,冷千秋的面庞慢慢的沉入池底,自池中起身,周身浴血,宛若修罗。
“庄主?”刚才两掌相对的轰然声终是引起了外面守着的下人的惊疑,然而碍于冷千秋的强势暂时无人敢直接闯入,只在门边小声的询问。
思暖皱眉,缓慢而又冷静的撩水洗净双手沾染的血渍,旋即腾身而起,直奔冷千秋居住的石室而去。
那间屋子依旧是温暖的,仿佛还在等着主人回来,思暖自床边抱起正在沉睡的红袖,一言不发的将石桌上的烛台打翻在地。
火苗升腾间她抬头,屋顶上的石子熠熠闪光。
思暖微微沉吟,执起玄铁剑断然一挥,凌厉的剑气直冲屋顶,所过之处的几枚石子应声而碎。
脚下的一阵低鸣,整个石宫震颤不已,如同一只蛰伏的怪兽在地层深处发出低低的咆哮。思暖自摇晃中扶住轰然欲倒的石床,指尖探入床尾底部细细的摩挲,触到一个浅浅的凹槽。
果然在这儿,她松了一口气,用力扣入一掰,咔哒的轻响后石床移位,显出一丝黑暗的入口,沉沉的望不见底。
思暖扯过披风,将怀中的红袖裹紧,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扶着洞壁慢慢的向前走,除却轻微的震颤,四周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响,所有的惨叫和惊呼都被隔在另一个世界,只隐隐有细微的风自脸颊拂过。
地道冗长,足足走了有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尽头。思暖摸索着触到洞口的机关,石屑粉飞,厚逾尺许的石门洞开。
思暖行出,发觉这正是祁蒙山主峰的山腰处,向下望去,山谷间已是一片火海。
刺骨的山风吹打在皮肤上,体内一阵阵的发寒,不属于自己的内息游走於经络之间。
眼中一丝湿意渐渐散于风中,思暖疑立良久,拭去嘴角殷红的血迹,握紧玄铁剑。山风再一次扬起,呼啸间遮没了她的身影。
终于……都结束了。
黄昏的山村沉浸在一片橙黄的暮色中,缭绕的炊烟中隐隐的鸡鸣犬吠。
“姨,饿……”红袖发音还有些含糊,但已经能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图,此时正睁着明亮的眼睛,扯着思暖的袖口。
思暖默不作声,牵着她慢慢向前走去。
两人行到村口,她停下,驻足在村头第一家的篱笆墙外。
并不算太大的小院,却是干净整齐的,一名四十几许的妇人正在进出劳作,抬眼瞧见她们两个,愣了一下,“你是?”
“逃荒的,求大婶行个方便,施舍口饭吃。”
那妇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大一小两人,见思暖虽脸上有疤,褴褛的男装之下依然能看出是个女人,再瞧红袖圆润可爱,一张小脸脏兮兮的说不出的可怜,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忙进屋去掀开锅子取出两只粗面窝头递了过去:“哎,不妨的不妨的,我这儿也没什么正经的吃食,你们凑合凑合吧。”
“谢谢大娘。”红袖见到吃的就要整个往嘴里送,思暖怕她噎着,忙抢过来掰成小块慢慢的喂给她。
红袖吃完了一个,就不肯再吃,将思暖递过来的又推回去:“姨,你吃……”
思暖白日抱着她行路,晚上随便找个地方歇下。她虽然小,却也懂得这近一个月的奔波最缺的就是食物。
那妇人见红袖饿了几天的摸样,又见她着实懂事,叹了口气道:“我男人进山打猎去了,这几日不会回来,那边还有间柴房空着,天色这么晚了,要不歇歇明日再走吧。”
思暖低头,见红袖正盯着她,满脸渴望,便低声道谢:“如此,那便有劳了。”
那妇人笑了,俯身摸了摸红袖可爱的小脸:“这位嫂子贵姓啊?孩子多大了?怎么不见她爹啊?”
“我姓萧,她四岁。她爹……”思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死了。”
她这个表情落到那妇女眼中,只以为是已经麻木到心如死灰,也觉得难过,便劝慰道:“哎,这世道怕是要乱啊,前几日镇子里还有消息说是北边的蛮子要打过来,也不知道这仗要死多少人……”
思暖沉默的跟着絮絮叨叨的妇人走到院落一侧不大的柴房,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连日的奔波让她疲劳,身上的内伤又总不好,也确实应该找个地方歇一歇了。
“姨,我们要去哪儿啊?”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半好奇心重,红袖并不哭闹,乖乖的跟着思暖,只是不断的问啊问。
外面夜色已经深了,好在是夏夜,并不寒冷。思暖闭着眼,根植于骨子里的本能却让她无法入睡。“快睡,不然明天没人抱你。”
红袖被她一吓,立刻乖乖的钻回她怀里,她太小,走路多了经常腿痛,思暖若是不抱着她赶路就必然要吃苦。
可仅仅过了一会儿,她就又钻出来,见思暖闭目并不像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又问:“姨,我们还要走多久?”
多久?思暖并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当她漫无目的的离开时,这个问题让她越发的茫然。
她不知道该不该回玉影山,或是继续这样四处奔波,一切结束后那种毫无归属的感觉让人无所适从。
她皱眉惩罚似的轻拍了拍红袖的小腿,却在孩子的裤子里触到一个有些硬的像石子一样的东西。
她豁然睁开眼,抿紧了唇,将那个东西自孩子裤子里扯出来,语气冷冰冰的:“我告诉过你多少次?扔了。”
“可是阿爹说要带着这个,他就能找到我们。”红袖见她发怒的样子不似作伪,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带了明显的哭腔:“他追不上我们怎么办?”
那是一片小小的,茶褐色的水晶坠,思暖再熟悉不过,那东西的另一片曾经属于她,又被埋葬在火海。
“闭嘴!”思暖一扬手,那东西骤然飞出,正打入墙角的柴垛中,再寻不到一丝踪影。
红袖嘴一扁,放声大哭。她不懂怎么自己一觉醒来不见了山庄,不见了一直抱着她的阿爹,身边只有小姨,可她还不肯告诉自己阿爹去哪儿了。
思暖不再理会,硬下心肠背过身去,指甲几乎要掐进细嫩的掌心里,身侧冰冷的玄铁剑让她勉强觉得安心。
她咬牙,残忍的一字一句的说给身后已经泣不成声的孩子听:“他死了,你记住了没有。
对,他已经死透了,如同安慰,她竭力克制着不断发抖的身体,没有人再能影响她,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午夜党飘过。。。
、50代价
莺飞草长;又是三月。
院内一棵老榆树上累累的缀着甲盖大小的榆钱;一簇簇煞是喜人;红袖托着下巴;黑亮的眼珠一错不错的巴巴望着树梢。
她脱掉鞋子,蹑手蹑脚的走到里屋的窗下蹲下,听了好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方才小心翼翼的去搬院落一角处横立的条凳。
那凳子对她而言有些沉重,费了半天的力气支在树干上,红袖气喘吁吁的登上去,伸手去摘期盼良久的榆钱。
然而她终究是太过矮小;就算踮了脚也是徒劳;一盏茶的工夫连边儿都触不到。
红袖有些急了,索性用脚尖立在凳子上,颤颤巍巍的伸了手。
好不容易指尖终于碰到一簇枝叶,红袖欣喜若狂的奋力向上一抓,脚下的条凳随着她的动作被带的一滑,摇摇欲坠。
红袖顿时站立不稳,吓得闭紧了眼睛,向后仰倒。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凌空一拦,整个人一荡,稳稳当当的落下。
红袖偷偷睁开一只眼,发觉她正被一个陌生人抱在怀里,于是便瞪了瞪脚跳下地,小声道了声“谢谢”。
平日思暖很少允许她出门乱跑,故而这会儿见了陌生人稍微有些瑟缩,红袖把头压得低低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你是谁啊?”
那人摸了摸她头上短短的发髻,听她开口说话反而失笑道:“原来是个小女孩,怪不得……”
他瞧着年纪也不大,相貌又温和,红袖多少消了些戒心,抬头好奇的打量他。
“我是……嗯,你先告诉我,照顾你的那位姑姑是不是脸上有疤?是不是有把黑色的剑。”
红袖抿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见她不说话,那人笑意更深:“你刚才是想吃榆钱?我帮你摘下来,你告诉我好不好?”
红袖乌亮的眼珠闪了闪,看了看他,又偷偷瞧了眼身后的榆树,不怎么开心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想知道直接来问我好了。”里屋的门豁然开启,思暖自屋内走出,无甚悲喜的望着那人:“哄骗孩子算什么?”
那人见她出来大喜,几步上前:“阿暖,果然是你。”
说完不顾思暖有反应,将红袖抱起来掐了掐脸蛋:“这是当年那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来做什么?”思暖并不理他,将委屈的要哭的红袖抱回来,去井边取水拧了帕子,擦她脸上不知道何时蹭上的灰渍。
“我……来找你回来。”那人观察她的面色,见并无异常,方才放心:“你太久没有消息,大家都会担心。”
“死不了,你可以回去了。”思暖擦干净红袖的脸,牵着她冲着里屋走去。刚走几步,就被那人拦在眼前。
“让开,祁渊。”
“不,除非你跟我回去。”祁渊索性也不和她客气,两臂展开挡着门:“阿暖,我真的找了你们很久了。”
距离上次一别足足有四年了,小韶逝去,思暖也杳无音讯,开始他以为是被冷千秋带走了,然而隔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潜进祁蒙山,却发现那里已经是一片焦土。
祁蒙山庄算是毁了,可惜了那些奇珍异宝。就是连庄主冷千秋也彻底消失,再不现身。
江湖上都传言,也许是这个疯子自己终于觉得活腻了,纵火**了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也算是弹冠相庆的一件大事。然而却始终无人敢去机关无数的祁蒙山探验。
祁渊偶然听到有人议论,便会驻足,指望能从中听出些线索,多次无功而返后,几乎灰心,却在偶然下山投宿农家时,听人提到村中曾来过一个左边脸满是疤痕的女人。
他认定了那是思暖,摸索着追了过来,果然这次没有再错过。
思暖静默的立在那里,日光逆着射过来,在她单薄的身形下投出极淡的影子。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开了口:“你进来吧。”
两个人进了屋,思暖便叫红袖先到院子里玩,又嘱咐她不许再爬高。
她随便倒了些冷水,祁渊也不介意,接过来就一口饮尽,问道:“你这几年过的如何?”
问完他就觉得这是句废话,思暖住的屋里着实简陋,除了一张大一点的床铺,角落里置了一个矮柜,外厅歪着一张桌子,两把破旧的椅子,再无其他。
于是他低头,有点不自在的继续喝水。
一碗水很快见了底,祁渊慢慢的将它放在桌上,终于忍不住开始话唠:“前几日紫灵那丫头还说想你来着。阿梓已经回去京城,太子即位,阮安乾也已经死了,如今也算是天下大定,她……额,她两个女儿现在也有两岁了,长得很可爱。”
“女儿?”思暖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小韶的?”
“她的女儿自然是她亲生的。”说起这个祁渊似乎也有些不好言明,只含糊道:“如今是宫中仅有的两位公主,小韶的孩子,嗯,闵子昭一直带着,我走前刚见过,也很好。”
“哦。”思暖的反应很淡漠,垂下了眼帘:“既然是这样,还找我回去做什么?不是都很好么?”
“是,都还好。”祁渊斟酌了一下语气:“可阿暖,你总要回玉影山,我们从小就在哪儿,无论走多远,总要回去的,更何况现在没有任何人再来袭扰。”
见思暖不答,又劝道:“就算为了刚才那个孩子,你一个人养活她很困难的……”
“我知道了。”思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我会考虑的。”
祁渊听她同意,笑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