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心中想的始终是帝王霸业,也许他最初的理想并不是争霸天下,仍旧心存忠心汉室之念,但近年来随着汉帝驾崩、袁绍僭越帝位,曹操已经彻底对汉室不抱有任何期望了,转而一心一意谋划着属于自己的王朝,曹氏天下。这是曹操毕生的夙愿,希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为曹家打下一片江山。为子孙留下万世基业,世代相传,流芳百世。
与曹操的千秋霸业相比,荀彧出身士族门阀。荀家世受皇恩,他一生的理想和抱负就是中兴汉室,在自己手上重现“光武中兴”的盛况。为此他出仕多年。四处寻找能够中兴汉室的将相之才,他知道自己没有“霍光”的能力。却愿意辅佐霍光成事,而曹操曾经就是他眼中力挽狂澜于即倒的“霍光”。
尽管荀彧早就察觉曹操暗藏帝王之志。但是他一直不死心,认为这是一种错觉,臆测不足为信,岂不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正是抱着这种近乎是自欺欺人的信念,他一直试图打消曹操的帝王之念,不要做乱臣贼子,要做就做汉室的中流砥柱。
毫不夸张地说,荀彧心里始终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侥幸心理。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他不愿放弃自己为之奋斗多年的成果,不愿放弃自己为之坚守一生的理想和信念。
只可惜荀彧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君临天下的巨大诱惑。他之前的直觉并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事实。
近一年多来的煎熬和折磨,促使曹操下定决心登基称帝,惟有君临天下才能解决目前所面对的一切苦难。昔日袁绍凭借一纸空文就能驱使数以百计的世家豪强为己所用,硬生生挡住了西凉李利麾下数十万大军两年多的进攻,难道他曹操还不如志大才疏的袁本初吗?
这一切荀彧并不是不懂,而是他不愿意面对,违心地否认了自己的直觉,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只要曹操一天不登基称帝,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一切就有挽回的可能。因为这是他甘愿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信念,他不愿意放弃,也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有理想才有动力,有动力活着才有意义。这是他赖以生存的追求,也是宁折不弯的信念坚守。
但现在,随着曹操公然表态,荀彧的理想彻底破灭了,仅存的一丝侥幸也随之烟消云散。他的坚守毫无意义,自以为能够改变曹操的心意,却不料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都无法改变曹操那颗坚若磐石的帝王之心。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荀彧明白的太晚,太固执,根本接受不了摆在面前的残酷事实。
曹操离开大堂之后,曹仁和曹纯二人用审视的眼神看了看荀彧,随即满脸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陈群站在荀彧身边,担心他颤颤巍巍的身体随时会倒下,是以陈群伸手准备扶住他,却被荀彧甩手推开,似乎陈群碰一下他就会玷污他的清誉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这样,陈群还是站在他身旁,一双手随时准备着,唯恐他接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昏阙在大堂上。
陈群是荀彧向曹操举荐的,出仕之后一直深受曹操赏识,历任将军府掾、主簿从事、主簿、兖州别驾等官职。现下他担任丞相府长史从事,辅佐程昱处理丞相府所有军政事务,参赞军机,并兼任少师,即曹丕的老师。
因此,荀彧对他有知遇之恩,可他刚刚却毫不顾惜故交之情,旗帜鲜明地反对荀彧,坚定支持程昱,与荀彧形同陌路。作为相识多年的故交,陈群岂能不知荀彧一直心向汉室,以中兴汉室为己任?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选择站在荀彧的对立面,附和程昱劝进,迎合曹操的皇帝梦。
于是,随着曹操明确无误地表明心迹,陈群就是善于审时度势的识时务的多数派,而荀彧则是顽固不化的孤家寡人,注定要被抛弃掉。这是典型的政治分歧,也是立场问题。不管荀彧能不能接受,会不会埋怨陈群,都无法改变曹操的初衷,无法挽回既成事实。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就是现实。
虽然曹操刚才那番话仍然留有余地,然而只要不是傻子,谁会不知道所谓的半年期限其实就是个幌子,名义上是拥立刘表承袭正统,实际上就是留给众文武操办登基大典的筹备时间。
在冀州众文武筹措登基事宜的同时,曹操刚才的命令也会同步执行,只不过遣使前往荆州的时间还有待商榷。否则,一旦刘表信以为真,急不可待的登基称帝,岂不是弄巧成拙,得不偿失么?
要知道,曹操刚刚特意言明“愿为天下先”,其实就是暗示程昱等人,既然要君临天下,就不能落后于人,他曹操要做第一个登基称帝的皇帝。毕竟,天下无主已有四年多了,此时称帝无疑是抢占先机,轻而易举地占据大义之名,很容易被黎民百姓视为正统,好处多多。
不过荀彧那番话也不无道理,除非逼不得已,否则曹操也不愿意与荆州刘表为敌。毕竟他和刘表拥有共同的敌人,要想彻底打败乃至消灭西凉李利,没有刘表的坚定支持恐怕难以成事,单凭曹操的实力还不足以打败李利。
所以,在正式登基称帝之前,曹操还需要安抚一下刘表。即便是惺惺作态,也要多少表示一下,承认刘表的正统地位,口头支持一下,以示善意。如此以来,等到曹操称帝之时刘表即使心中不快也无可奈何,等于堵住了刘表的嘴;不是我曹操出尔反尔,而是你刘表没有继位称帝的胆量,既然你不敢,那就由曹某当这个出头鸟。己所不欲,难道还不让别人插手吗?
这就是曹操的真正用意。很烧脑,若非长期跟在他身边的心腹,就会误以为曹操确有支持刘表登基之意,无法领会他的真实意图。
刘晔和程昱二人陪着荀彧在大堂上伫立良久,而陈群见荀彧根本不领情就想离开,省得自讨没趣,却见程昱二人没有离开的意思,遂碍于情面不得不留下,硬着头皮站在程昱旁边。说起来,程昱、刘晔二人同样是荀彧举荐给曹操的,出仕之初彼此志同道合,但是随着官职的不断升迁和时局的快速变化,人心也随之改变。如今他们都选择了追随曹操,再也没有中兴汉室的念头了,只有荀彧还坚守着初衷,自始至终都未改变。
大家都在变,只有你不变,注定你会变成孤家寡人。从这一点上看,荀彧和曹操一样都是出头鸟,但境遇却截然不同。
“哎,众人皆醒我独醉,到头来终是一场空!罢了,罢了”叹息声中,荀彧缓缓转身,拖着腿走出大腿,背影是如此单薄而寂寥。
看着相交几十年的老友黯然离去,程昱轻声叹息道:“文若啊文若,这是何苦啊!汉室衰亡已成定局,改朝换代乃大势所趋,岂是一己之力所能改变的。”顾自摇头叹息,程昱与陈群、刘晔二人迅速离开大堂。当他们三人走后,曹操却从侧门走进大堂,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荀彧和程昱等人一前一后的背影,伫立良久。
第195章擎天柱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
在过去一年里,和平的阳光普照大地,天下局势依旧平稳。
在各方势力边境上,虽然不断发生摩擦,从未停止厮杀,却都是小打小闹,没有大规模战事。
这一年里,雨水比往年多了一些,以致北方呈现风调雨顺的景象,南方却洪涝频发,自然灾害不断。而这似乎也预示着看似平稳的荆楚大地实际上并不平静,被迫依附于荆州刘表的江东势力不甘于现状,仍在试图摆脱刘表的钳制,恢复原有的割据态势。
涉及刘表的切身利益,他必然不能放任自流,决计不会坐视吃到嘴里的肥肉得而复失。于是连绵不绝的雨水隐没了一场又一场的殊死搏杀,遮盖了一次又一次的争斗较量;虽是小范围的局部战争,但战斗情形却愈发惨烈,场面异常悲壮。并且,伤亡之惨重,波及范围之广,丝毫不逊于一场大规模的两军对垒。
据各方细作传送出来的战后数据表明,在长达一年的明争暗斗之中,荆州刘表帐下兵马先后折损三万余人,而江东军的伤亡与荆州军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值得注意的是,江东军与荆州军并没有正面碰撞,所有的战斗都是以伏击、暗杀或行刺等阴暗手段进行的。因此,双方折损的兵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兵,其中以各大家族和诸侯势力私下培养的死士为主,也就是说如此巨大的伤亡之中大多都是私兵。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见不得光的暗杀之中,几乎都是围绕荆州牧刘表及其麾下文武重臣进行的。其中刘表先后遭遇了六次刺杀。最危险的一次被染毒的暗箭射中右臂,险些丧命。好在刘表素来惜命。且处事谨慎,生活很有规律,寝室周围常年布置着五百甲士守护;每次出府动辄调动上千名甲士随行,最重要的是他很少外出,一年到头也不会超过五次。因此,无论何时何地,刘表身边至少都有百余名亲兵保护,想要刺杀他无疑是苦难重重,几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可即便如此。刘表还是遇到了六次刺杀,差点就被刺客得手了。
刘表尚且如此,他帐下的文武百官就更不用说了。三番五次遭遇暗杀,弄得他们就连入厕都要带上武艺高强的扈从或部将,十步之内时刻不能没人保护,哪怕是睡觉也要在房前屋后安排上百名家丁或护院守护。
即使这样,荆州牧刘表帐下死于暗杀的官吏仍然多达上百人,而没有官职在身的人就更多了。以蔡瑁为首的蔡氏家族死了十二名家族子弟,其中七人是军中将领;蒯良兄弟二人所在的蒯氏家族死了二十多个族人。其中就有蒯越的亲侄儿和三个堂侄;诸如此类的伤亡不胜枚举。除了族人之外,侍女和扈从的伤亡更大,三万伤亡之中半数都是各大家族的扈从,就连刘表府中的侍女和扈从都被杀死两百余人。亲兵和宿卫的伤亡更是多达一千六百余人。
如此肆无忌惮的暗杀行动,在大汉建国四百余年的典籍中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可谓奇闻。而这一切的源头却来自于刘表。他相继使用伏击和暗杀暗算了孙坚、孙翊父子。搅得江东一片混乱,鸡犬不宁。江东文武人人自危。
尽管刘表行事缜密,并没有留下任何破绽。可是他低估了江东群贤的智慧。局势混乱之中他们或许还想不到有外力插手搅局,但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只需稍加思考,他们就全明白了。所以荆州境内发生的连环刺杀行动,显而易见就是江东势力的剧烈反扑,他们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己之道还施彼身,派遣大量刺客暗杀荆州众僚,刺杀目标的榜首就是刘表。
长达一年的持续行刺终于成功激怒了刘表。
眼看就到年底了,刘表却突然出动大军偷袭曲阿大营,试图一举攻破沿江防线。而江东军对此虽然早有防备,却没有料到刘表竟然下了这么大决心,一次出动十万水军强行渡江,以致江东军兵力不济,初次交战就损失了两百余艘战船和近万名将士。
眼看荆州军来势汹汹,长史张昭害怕了,连夜召集程普、黄盖和韩当三位老将商议对策,遂派人夤夜渡江,向刘表乞和,并献上五万金以示诚意。乞和书上到底许诺了什么,除了刘表、蒯氏兄弟和蔡家兄弟等寥寥几人知晓,外人无从得知。只知道这场渡江战役前后持续了三天便草草结束了,而冀州曹操和西凉李利两方势力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场闹剧,直到一个多月之后方才听闻此事。
刚刚平定江东势力的反扑,正当刘表准备好好过个年的时候,冀州使者带着曹操手书的结盟书来到襄阳城。
襄阳州牧府,正堂。
“在下刘晔奉主公之命参见刘皇叔!”乍一走进大堂,冀州使者刘晔俯身跪拜,对高居上阶的刘表施以下臣觐见天子之礼。这是诸侯谒者第一次当众尊称刘表为“皇叔”,行三跪九叩大礼,惊得堂下一众荆州僚属呆若木鸡。
礼多人不怪,何况还是僭越之礼。高居上位的刘表对堂下这位曹操使者顿生好感,心中颇为受用,原本平静若水的一张老脸瞬间变得和蔼起来,笑呵呵地道:“贤侄无须多礼,快快请起。”花花轿子人抬人,刘晔的觐见之礼赢得了刘表的好感,于是他直接越过邦交之礼,称刘晔为贤侄,瞬间拉近了彼此关系。
不过刘表这声“贤侄”并不是寒暄客套,因为刘晔确是一位汉室宗亲,与刘表同宗同源,皆是高祖一脉,皇室子孙。
说起来,自高祖立国伊始,四百多年下来,散落在各州郡的皇室后裔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刘晔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宗正府记录在册的刘氏子孙,皇家族谱上清楚地记录着刘晔这一脉的传承。
刘晔,字子扬,淮南成德(今安徽寿县东南)人,是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其人年少知名,人称有佐世之才,出仕以来深得曹操赏识,他屡献妙计,对天下形势的发展往往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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