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被排挤在营寨最北边,挨着黄河,也是最容易被劫营的位置。与此同时,发放粮草时,曹军只领到十日之粮,也就是说渡河之后的这几天,曹操大营的粮草已经告罄。好在他此前还有些余粮,勉强还能撑几天。否则他今天就要舔着脸皮向袁绍求取粮草了。
都说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老掉牙的猛虎不如狗。
曹操现在面临的局势便是如此。在此之前,他可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被人鄙视和欺辱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每天还要强颜欢笑地与各路诸侯碰面。逢人便打招呼,人家愿意睬他就点点头,权当是还礼;若是不愿意理睬他,扭头看向一旁佯装没看见,继而昂首挺胸从他面前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就是**裸的现实,二十年前曹操就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曾未想过这种遭遇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大道理谁都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当一切真正落在自己头上时,曹操却实在是接受不了,气得满脸铁青,将营帐中书简和器皿摔得满地都是,整整一天吃不下饭。
这一幕,只有曹仁和程昱二人知道,外人无从得知,但各路诸侯却能想象出曹操恼羞成怒的样子。
只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曹操把自己关在营帐中一天一夜之后,第二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依然是笑脸迎人。不管被人睬不睬他,他都毫不介意,依旧谦谦有礼地拱手施礼,礼数之周全让人无可挑剔。尤其是在袁绍面前,曹操以前还经常直呼袁绍的表字,以“本初兄”相称,但现在他处处敬重袁绍,早晚前去帅帐向袁盟主问候,请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处处替袁绍分忧,俨然以附庸和下属的身份自居。
正因如此,使得本来已经打算彻底放弃曹操这个盟友的袁绍于心不忍,时常回想起自己与曹操过往的点点滴滴以及彼此间三十余年的情谊,继而再度接纳曹操。而曹操谦卑且敬重的神色,也让袁绍十分受用,加之实力大损的曹操已然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因此几天下来,袁绍反而比之前更加信任曹操。但凡遇到为难之事或是犹豫不决的棘手事情,他经常撇开麾下一众谋士,特意找曹操过来商议,继而做出决策。
今日雪后初晴,袁绍便将曹操叫来陪自己一起出营前往东岭绝涧,亲自察看函谷关守军情况。
故而,此刻陪在袁绍身边之人,除了河北上将文丑和一队三百余人的亲兵之外,就只有曹操随行而来。
凝神眺望函谷关半晌之后,袁绍扭头看向身旁的曹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以孟德之见,我盟军需要多久才能攻破此关,又将折损多少兵马?”
曹操闻言微怔,神色不变,依旧低眉顺目,但眼角余光流露出一抹惊疑之色,留意着袁绍脸上的表情变化。
从话音之中不难听出,袁绍似乎对此次攻打函谷关信心十足,志在必得,故而才会信心满满地询问“需要多久攻破关隘”,而不是“到底能不能攻下函谷关”。
扪心自问,曹操对盟军能否攻克函谷关却是怀疑态度,或者说很悲观,十分不看好,与踌躇满志的袁绍截然相反。然而,这种想法却不能当着袁绍的面,实话实说;不然的话,他这些天委曲求全的辛苦努力必将付之东流,白费心机了。
打定主意后,曹操只能投其所好,顺着袁绍的思路说些违心之言。惟有如此,袁绍才会越听越高兴,继而愈发信任他。
“盟主雄才伟略,深谋远略,威震海内,大汉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盟主率领盟军出征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兵锋所指,所向披靡,声望之大无人能及,威信之高如日中天。是以,末将以为目前我盟军兵锋正盛,正是趁胜进军的绝好时机,如不出预料的话,年底之前必能攻克函谷关,彻底打败李贼及其麾下的西凉军!”
嘴里说出这番话时,曹操心里暗暗鄙视自己,顿觉喉咙干涩难耐。于是他原本还想多说一些中听的话,但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腻味恶心,既而直奔主题,顺着袁绍的心思说一些他想说却又不便自夸自擂的话。
“孟德此言极是,甚合我意啊!哈哈哈”
果然,袁绍听后十分受用,顿时开怀大笑。随即他翻身下马,摆手示意曹操也下马,似有重要之事商议,不想让别人知晓。
翻身下马后,曹操跟在袁绍身后缓缓而行,不远处的一块光滑岩石上,亲兵早已扫去积雪,铺上软垫和小几,还在小几上摆上早已烫好的酒盏。
紧随袁绍之后坐下,曹操眼神狐疑地低头留意着袁绍脸上的神情,没有主动询问,静等袁绍自己说出来。
摆手示意亲兵退到山峰边缘,袁绍面带笑意地伸手准备斟酒,却被眼疾手快的曹操抢先拿起酒坛,既而给袁绍斟满一盏酒。
“孟德太客气了。说起来,我虽痴长孟德几岁,但你我二人至今也已相识数十载,尽管不是一母同胞兄弟,可情谊之深厚却胜似亲兄弟。故而,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套,坦诚相待岂不更好?呵呵呵!”
“多谢盟主抬爱,曹某惭愧之至。”眼见袁绍神情坦诚,曹操神色微变,心神也随之稍稍放松一些,不再以“末将”自居。
“人贵自知,曹某实不敢与盟主平辈论交。时至今日,曹某先前丢失兖州根基,而后又有飞云渡惨败,如今仅有三座小城,兵马不过万余,实乃穷途末路,苟延残喘而已。近日来,若不是盟主多方照顾,爱护有加,只怕早已被其他诸侯吞并,亦或是被吕布诛灭,身死多时了。故而,盟主对曹某恩同再造,令我没齿不忘,待来日定当厚报!盟主请举盏,曹某敬盟主一盏,请!”
“呵呵呵!孟德言重了。此盏,你我二人共饮之!”
大笑之余,袁绍举盏一饮而尽,既而与曹操对视一笑。
“孟德不必为飞云渡一战耿耿于怀,岂不闻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之前孟德偶遇小挫,实力有所削弱,但兵家有言:胜败乃兵家常事。假以时日,孟德定能卷土重来,重整旗鼓,再现雄风!”
“借盟主吉言,但愿如此吧,曹某在此先行谢过盟主抬举。”曹操神情微变,揖手施礼相谢。
第680章函谷之强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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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寒风稍歇,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实乃冬日里难得的惬意时光。
袒露在阳光下的原野山川,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润泽一方土地,蕴养万物。
东岭绝涧峰顶上,盘膝而坐的两人,酒到中途,谈兴正浓。
举盏饮酒之余,袁绍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十余里外的函谷关,待一饮而尽后,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眺望远方山涧绝壁之中的雄关。
“有一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孟德能否为我解惑?”
“盟主请说,曹某尽己所能,试言之。若是言语失当,还请盟主多多包涵。”
袁绍闻言微微一笑:“孟德太过自谦了。我早已有言在先,你我二人情同兄弟,何分彼此。”
曹操含笑点头,拱手一礼以示谢意。可他心里很清楚,袁绍这么说纯粹是客套的排场话,戏言耳,切不可信以为真,否则必然招致袁绍不快。
这就是当世强者的超然体现,说什么就是什么,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根本不容置疑。然而,一旦他不高兴或是心中不快,一念之间便可致人于死地,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幻无常。如果有人不识抬举,恃宠而骄,遇到胸襟宽广的霸主或许还能侥幸活命,若是遇到心胸狭隘的霸主。必定大祸临头,性命不保。
这就是世人都想当强者,乱世之中诸侯林立的根结之所在。因为强者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一言一行便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挥手之间就能影响天下局势,搅动世间风云变幻,从而改变无数人的命运轨迹。
“盟主有何疑惑,尽管问之,曹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袁绍微微颔首,伸手指着远处的雄关:“孟德可曾想过。其实就在我等大军渡河之际,李贼完全可以挥兵出击,甚至是半渡而击。果真如此的话。我诸侯大军必定损失惨重,乃至根本无法渡河登岸。可是李贼为何自始至终都毫无反应,眼睁睁看着我等渡河扎营,全然不管不顾。置若罔闻呢?”
“呃?”曹操闻言错愕。颇为惊异地抬头看袁绍一眼,眼底闪过一丝异彩,还有几分激赏之色。而袁绍此时并未留意曹操的神情,依然望着傲然耸立于群山绝涧之中的函谷关,怔怔愣神。
诚然,袁绍这个问题让曹操大为吃惊,甚至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因为这几日他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连续几天都理不出头绪。实在想不通李利为何要白白错失如此有利的战机,始终按兵不动。坐等盟军渡河扎营,继而对函谷关形成围堵之势。
但是,就在昨天傍晚大雪停止之际,曹操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原委。也正是因为相通了这个问题,猜出了李利的真正用心,才使得曹操对盟军此次函谷之战的前景十分不看好,甚至很悲观。由此,也让他开始考虑程昱的提议,真正重视起来,目前他尚未下定决心,仍在权衡利弊得失,犹豫难决。
现在袁绍突然提起这个问题,这让曹操意识到一丝危机,因为袁绍远远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并不是纯粹的好大喜功之徒。细想一下,袁绍能有今时今日这般实力和地位,本身就说明他不是平庸之辈,更不是单纯依靠袁家四世三公的余荫才发展壮大起来的。
恰恰相反,袁绍不仅姿容魁伟,自幼便聪明过人,由此才让袁家几位位高权重的长辈十分喜爱,继而舍弃嫡出的袁术,一心培养袁绍成为袁家的掌舵人。仅此一节,就足以说明袁绍天资不凡,被袁家长辈看好,得以支配袁家众多的人脉资源和财力物力。事实证明,袁家长辈的眼光很准,袁绍确实比袁术强,在眼下乱世纷争之中已然成为天下间首屈一指的诸侯霸主,而袁术此时还在扬州四处征讨,尚未彻底占据扬州。
回想袁绍迅速发展壮大的历程,曹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自认为很了解袁绍,实际上却太过片面,有失偏颇,或者说自己曾未真正了解过袁绍。
也许袁绍身上残留着一些出身名门望族的纨绔子弟都有的孤高自傲、好大喜功的习气,或许他还有诸多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袁绍在遇到大事或难事之时很有主见,一点不糊涂,甚至算得上是十分英明。就像此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一样,各路诸侯都猜测李利之所以没有趁着盟军渡河之时或是立足未稳之际主动出击,很可能是天降大雪之故,大雪封路不利于西凉铁骑作战,因此李利不得不放弃半渡而击或是趁着盟军立足未稳偷袭盟军大营。
有这种想法的诸侯不在少数,就连曹操自己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昨天他才幡然醒悟过来,想明白了李利的真实意图。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袁绍竟然也没有盲从地附和各路诸侯的看法,而是一直在暗暗思考这个问题,现在更是将问题直接提出来,并征询他曹操的意见。
恍然间,曹操顿感为难,犹豫不决,脑海中始终盘绕着这样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对袁绍据实相告呢?若是说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不说又能如何?”
“孟德、孟德,你在想什么呢?莫非你也想不出来原因,亦或是李贼惧怕我诸侯大军,不敢与我盟军正面一战?”正当曹操权衡得失之际,袁绍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诧异问道。
曹操闻声惊醒,愕然回神,看到袁绍不再看着函谷关,而是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曹操脸上的惊愕之色迅速敛去,既而淡然一笑,微微起身,朝西而坐,双眸凝神望着正对自己的函谷关。这一刻,被他刻意压制在内心深处的国恨家仇全都涌上心头,促使他瞬间做出决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利恶贼打赢这场战争,否则曹家和夏侯家两大家族的血海深仇就彻底报仇无望了。
“盟主可知函谷关内现有多少西凉军?”既然已经决定说出实情,曹操就不打算绕弯子。不过说话也要讲究方法,若是道明原委却达不到预期效果,还不如不说。
现在曹操心中预定的目标是,既要说明原委,又要说服袁绍按照自己的破敌之策给予李贼重重一击。即使不能一举打败李贼及其麾下的西凉军,也要给予西凉军重创,让李贼元气大伤,数年之内无力出兵中原。
“函谷关内有多少西凉军?”袁绍随口沉吟一声,既而满脸惊诧地看着曹操:“孟德何必明知故问呢?你我都知道,李贼在函谷关内集结了二十五万步骑,其中战骑十三万、步军十二万,战力十分强悍,仅比我盟军稍逊一筹。因此,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我军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攻克函谷关,若是迁延日久的话,就需要提前做好长期攻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