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课时,他明明能比太子早一步到达终点的,可最后一圈的时候,一不留神他却摔下了马·额头上肿了大大的一个包,还留了好些
被三皇子耻笑的时候,他心里一点不难受,因为·请安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眼中的那丝疼痛。
他越来越大,她的性子也渐渐的暖了许多,再看见他,她会柔声和他说几句话,虽有些生疏的别扭,可她不知道·从漪兰宫出来后的他,一整天,唇角都是弯着的,连眼睛里,都是满溢的笑容。
十二岁生辰那日,他到漪兰宫请安的时候,她笑着冲自己招手,说给他做了身新衣服。
那一瞬·他的眼中,迸发出了无穷的光芒。
跟着丹青进内殿去换了新衣出来,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家有小儿初长成”的喜悦,那样温柔看着自己的她,从前只有在梦里才出现过。
第二日,他便换下了新衣,千叮咛万嘱咐的吩咐了宫婢放在衣橱里,不许弄脏弄坏。
那是他第一次得到母亲为他缝制的新衣,还是她送给自己的第一件生辰礼物,他怎么舍得让它被风吹雨淋的变脏变旧?
见到她的次数,慢慢的多了起来,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回想着她的模样,他竟突然发现,在这偌大的后/宫,她是那样的特别。
太后寿诞,皇后用大大小小的六十个寿字,绣出了一副松鹤延年贺寿图·只为了父皇的一句夸赞,每每去毓秀宫,都能看到皇后从绣架后起身,还叮嘱宫婢仔细看护不许旁人靠近。
父皇喜乐舞,贤妃便一个劲儿的托家里人从宫外寻那些新奇的曲谱,得见天颜的那天欢天喜地的弹奏给父皇听。
还有淑妃,父皇只不过夸赞了一句她的舞跳的极好,自那以后,那些会让她变得丰腴的菜肴,便禁止被摆在怡华宫的膳桌上。
而她,六皇子仔细想来,她的绣艺普通,也未见她用心的去学什么,好像父皇的喜好全然与她无关,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一般。
可再去漪兰宫,他却发现,父皇静静的看着奏折,她在一旁看书抑或是缝着旧衣,两人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可是抬眼对视时,两双眼睛里含着的温柔笑意,却都如出一辙的沁人心脾。
旁的妃嫔,总是趁机邀宠,不是为娘家的亲人,便是为自己,而她,从来不开口,也正因为此,远在郓州的文府人,每每送信进宫,都是径直去了毓秀宫,到漪兰宫的,往往只是口头的一句问候,听着便觉得假惺惺的,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看着皇后亲昵的叮嘱太子莫要熬夜看书,看着贤妃嗔怨的数落二皇兄不该在大日头下去骑马,看着淑妃恶狠狠的教训三皇兄说他再不听话就让父皇打他板子,看着他们,他的心里不是不羡慕的,他多希望,她也能像她们一样,哪怕就是骂他一顿,也好。
心里的期盼,像春雨过后的小草一般层层叠叠的漫了起来,他打算学着堂兄襄王世子的模样,故意做错事顶撞她,让她来训自己。
可是,没等他想好到底要不要惹她生气,她病了。
又是该死的初冬,第一场大雪过后,她病歪歪的躺在暖炕上,脸上血色全无,御医开了方子,却摇看头连声长叹。
他记得,四皇兄去的那日,御医也是这样无奈摇头的。
不,她不会像四皇兄一样的,她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的,燕嬷嬷说,人老了才会死,她还没老,她的头发还乌黑,她的脸上还光滑,她怎么会死呢?
不会的。
抱着她的胳膊,饶是夫子教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依旧哭的痛彻心扉,大声的唤着:“母妃,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她醒了,眼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悲痛欲绝,她说“暄儿,娘舍不得你,娘多希望能一直陪着你。”
听她说“娘舍不得你”,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没等他问出口,她又咳嗽着晕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三日。
三天三夜,他没闭眼,呆坐在瑞安宫里不敢出门。
他生怕,自己一出门,合宫都是白色的帷幕还有披着麻衣的太监宫婢忙乱的到处奔走。
“殿下,宛昭仪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小贵子进来传话,他竟然吓了一跳,待到听清楚他跳下床,鞋都顾不得穿,一路狂奔到了漪兰宫。
看着她嗔怨的唤了宫婢拿温热的帕子给自己擦脚,看着她轻柔的抚着自己的脸叫自己“暄儿”,六皇子头一次觉得,老天爷其实什么都看得见。
看着她嘴唇苍白,却一个劲的劝自己多吃些他低垂着头,将眼泪连同碗里的饭,一起扒拉进了嘴里。
那夜,他执意要看着她睡了才走。
待到她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他跪在榻前,摸着她的脸坚定的说道:“母妃,儿子会长大,儿子会保护你。”
他起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她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泪。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他长大了。
他想做大梁很厉害的人这样,他才能保护母亲,可是,他却不想当皇上,书里,那些夺嫡的皇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渐渐的,他将目光锁在了那些战功赫赫的武将身上。
宁贵人只是个贵人,可宫里,莫说和她同品级的贵人便连位份比她高的几个嫔,也不敢奚落她,因为,她的父亲是边陲的封疆大臣,手中握着军权。
宫婢们私下里都说,只等到宁贵人诞下孩子她的位份,定然要往上攀升一大截的,所以,宫里的妃嫔,对她都和颜悦色的。
母凭子贵,若是他也那么厉害,宫里的女人便再也不敢背着母亲说她的坏话,再也不敢借着位份比她高,指桑骂槐的数落她了吧?
如是想着,他往宫外跑的愈发勤,跟着襄王府的拳脚师傅练功夫,刀枪棍棒,他舞的有模有样,回到瑞安宫,关起院门来一练就是一个晌午,连襄王世子都犹疑的质问拳脚师傅,问他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时给六皇子开了小灶。
都城里的豪门子弟,闲来无事常去喝花酒,他也跟着去了几次,可看着那些环肥燕瘦的美人巧笑嫣兮的坐在男人怀里,他却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两个人在一起,便该像他的父皇和母亲一般,即便不说话,也是那么的温馨暖人,不是吗?
见多了,再怎么娇俏的美人,在他眼里,也都如一具没有精气神的木偶,全无趣味。
所以,襄王世子眨着眼睛说,总有一个人会让你觉得与众不同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觉得他有些言过其词。
可是,那日回到宫里,扭头看见她的那一瞬,他才真的明白,原来,这世间真有所谓的与众不同。
她是慕府唯一的嫡出小姐,被送进宫来给长公主婉儿做伴读。
那是他第二次看见她了,第一次,是在帝师秦老太爷府上,她跟着母亲给秦老太爷和秦老太太磕头,起身后,她乖巧的站在母亲身后,却趁人不注意和秦府的小姐眨眼睛,虽只是一瞬,却被他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明媚贤淑的贵门小姐,原来也可以这样俏皮,他觉得,这个慕嫣然,有点意思。
可是,他记得慕嫣然,慕嫣然却显然不记得他。
自己偷溜出宫,都是穿太监的衣服,所以,她把自己当成宫里的小太监,他一点儿也不吃惊,可她接下来的一番话,贺启暄却着实大吃了一惊。
她淘气的唤自己是“小鬼”,语气中的俏皮,让急着赶回瑞安宫的他脚步一顿。
顺水推舟的送她去夕颜殿,一路上,她都开玩笑的打趣说自己是运气好才碰上了她,否则定然少不了一顿板子,还好心的叮嘱他以后要守规矩,好好的活下去。
规矩?她自己都不守规矩,还教训他要守规矩?
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骨子里最看重礼仪,对自己这样一个没什么地位又不守规矩的“小太监”,不都是像旁人一般颐指气使的吗?
就像自己最看不惯的长乐郡主,她娘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宗亲,封了翁主以后,没什么事就进宫伴着太后说笑,没多久,哄的太后将一对孪生女儿封了郡主。
妹妹长平倒还好,温顺乖巧,可长乐就真的是典型的都城贵门娇小姐了,走路都好像鼻孔朝天一般仗着太后和三皇兄偏疼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无论长乐怎么调侃他,贺启暄都不搭理她可那讨厌的面孔常在眼前出现,也是件烦心的事。
从前还觉得婉儿嚣张跋扈,跟长乐一比,贺启暄顿时发现,婉儿是个多坦率纯真的好女孩儿啊。
可是,即便婉儿是长公主,是父皇和皇后放在手里疼宠着的女孩儿·在长乐郡主手里,她依旧占不到什么便宜。
几次见贺婉茹委屈的瘪着嘴,贺启暄都想,要不要使点小手段教训一下长乐郡主好了。
可是,没等他动手,慕嫣然的小计策,都一一成功了。
慕嫣然在长乐郡主手里,也没少吃亏·可也正是因为长乐郡主的使坏,贺启暄才愈发看清楚了这个女孩儿的可爱。
那么多个被留下完成功课的时候,他都懒散的坐在窗口陪她·从一开始生疏的打趣,到后来随意的闲聊,女孩儿温暖的笑容和细柔的话语,让他莫名的心安。
渐渐的,长乐便极少能欺负到慕嫣然了,有几次,婉儿还仗着身份斥责了她,却让她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寻到口角去太后或是皇后面前哭诉。
看着婉儿和慕嫣然躲在一起偷笑的模样,贺启暄竟想起了那年养过的一只小松鼠。
打开笼子,那只小松鼠便敏捷的溜出笼子·几下窜到了树上,蹲在树枝上狡黠的望着自己,小松鼠的一对眼珠灵动的滴溜溜转着,就如同那时的她,一般的聪慧可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贺启暄发现·他总是惦记着要去一墙之隔的隔壁,想看看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又趁着女夫子不注意的时候和婉儿做鬼脸,抑或一脸专注的飞针走线。
如此想的时候,他就拿出她给的那个荷包看看,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他的心里,便是满满的欢喜。
荷包,是当日带路时她赏给“小鬼”的,心知这样随意赏人的荷包,定然不是她自己做的,可是想到她揣在身上许久,荷包上有她的气息,他就有些偷喜,小小的心思,就那么深深的埋了起来。
时日久了,她常说起小时候被庶姊妹欺负的丢人糗事,他也会偶尔提起母妃的清冷,本以为,她会满脸同情的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孩子,却不料,她懂他。
她说,宫里的女人,都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宛昭仪本就受宠,若是因她之故而牵连到了你,她的心里,该有多痛?
她说这话时,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眸子里的关切,一如当年燕嬷嬷说:好孩子,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那一刻的贺启暄,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像是要从口中跃出一般的雀跃。
知晓了他的心思,慕嫣然便常撺掇着婉儿去漪兰宫陪宛昭仪说话,贺启暄知晓的时候,心里涌起了无尽的感动。
从她手里得了母妃制成的墨染、倾心,贺启暄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似是有了牵绊。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让他惦记许久。
假山上的凉亭里,贺启暄问:“若我不在,你可会惦记我?”
那一刻,贺启暄觉得,从未有过的紧张,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汗,比练两个时辰的长拳都还让他燥热不安。
本以为,那丫头会娇羞的转身离去,自己再挖空心思的去寻些小东西哄她,可是,耳边传来那句“我自会想起你”的时候,贺启暄像是置身于初夏一般,浑身说不出的和煦。
那日,太过激动的他,惹哭了她。
看着她翘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仿若清晨花瓣上的露水,贺启暄觉得心都要化了,只盼着这一世都只看到她的欢笑,不见泪水。
一路送她出宫,贺启暄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可是,出征在即,这一别,下次不知又是什么时候,贺启暄便不敢张口,从前的大胆狂妄,在那一瞬间,都退到了天边,让他在心底嘲笑自己是个胆怯的懦夫。
宫门在即,贺启暄嗫喏了半天,终究什么都没说。
慕嫣然朝前走着,每走一步,贺启暄都觉得,自己的心里,似是又沉重了几分。
脚步停下,慕嫣然转过身,娇羞的说:“若你不在,我会时常惦念你,时常······”
女孩儿清澈的眼眸,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娇艳的脸颊,也似天边明艳的晚霞,一时间,贺启暄觉得,心里如同滴了蜜一般,暖暖的,甜甜的。
说罢,不待贺启暄反应,女孩儿花蝴蝶一般的飞奔着出了宫门。
那个傍晚,在之后的几十年里,都始终在贺启暄的脑海中回荡,久久不去。
边关的两年,是漫长而又甜蜜的两年,白日里行军打仗,身上无一处不酸痛,可夜里面对着手下的一叠素笺纸,贺启暄却满心的甜蜜,他知道,都城里,有他牵挂的人。
母妃,嫣儿,我会平安回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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