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低头去看,便看见了灯火下发出流水般闪耀光芒的银发。
虽只是一撮,却也清晰不已。
“主子,奴婢替您剪了吧……”
木槿只觉得眼眶一热,故作镇定的说道。
落寞的叹了口气,皇后低下了头,少顷的功夫,听到木槿将手里的剪刀放回了抽屉,皇后转头问道皇上可歇下了?”
刚踏进内殿的芙蓉摇了摇头道乾安殿灯火通明,几位大人也是刚刚出宫,想来,皇上还要看会儿折子才睡,估计还得好一阵子呢。”
面色一黯,皇后冲木槿摆了摆手道给本宫绾发,去乾安殿……”
不敢迟疑,木槿动作迅速的替皇后梳好了头发,而一旁的芙蓉,已伶俐的吩咐了宫婢,去御膳房提来了为景熙帝炖好的补品。
一路径直到了乾安殿,小路子通传完,皇后迈进了偏殿。
“都这么晚了,你还没歇息?”
放下手里的笔,景熙帝指了指案桌一侧的位置让皇后坐,一边关切的问道。
“皇上,您要顾惜着些的身子才是,否则,臣妾心里也跟着揪心难过。”
皇后将木槿递来的汤碗放在景熙帝面前说道。
展颜笑了笑,景熙帝拾起汤匙喝着汤,一边轻松的笑道你放心,朕都知晓。只不过,这几日各地都送来了秋收后的报备奏章,朕这才忙碌了些,等过了这几日,就好些了……”
点头应着,皇后面色稍缓,一边,却叹息着低声说道霄儿已经去了,皇上若是再不顾惜的身子,臣妾便真是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皇后的话未说完,便被景熙帝握住了手。
“素儿,朕……”
本欲说些宽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却觉得满心沉重,景熙帝喉头一涩,顿时不该说好了。
“素儿,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景熙帝满含愧疚的说道。
这几年,皇后只觉得的心,像是泡在一坛苦水中一般,没有一刻让她觉得轻松。
自从大皇子第一次犯病,御医诊出他先天羸弱,要好生将养,皇后的心,便时时刻刻的揪着,生怕一个不,唯一的,便会从眼前消失。
不是没有累过,可那是她的,做母亲的,甘之如饴。
原本是委屈着的,满腹的委屈。
可听了景熙帝的话,皇后一瞬间泪如雨注,“皇上,臣妾不委屈,不委屈……”
再苦,再难,好在身边,那个曾对许下诺言的良人,依旧在。
许久,殿内只余皇后的低泣声,不知过了多久,半开的窗户忽闪着摇了起来,没一会儿,窗外,响起了秋雨滴答的声音。
摆手挥退了要前来关窗的宫婢,景熙帝安慰的拍了拍皇后的肩,坐起身径自关住了窗。
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景熙帝踌躇了一会儿,看着皇后沉声说道素儿,朕……朕的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若是朕……”
景熙帝的话未说完,便被皇后伸手止住了。
泪眼婆娑,皇后脸上的表情,却前所未有的坚定,“皇上,不论你在哪儿,臣妾都永世相随。”
见景熙帝一脸的不赞成,皇后吸了吸鼻子,抬起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皇上生,臣妾便伴着皇上。哪怕,哪怕皇上去了,还望皇上到了奈何桥前,等等臣妾,臣妾随后就到。”
这样的皇后,让景熙帝满心的自责,却又无从说起。
点了点头,景熙帝故作释然的笑道好。”
二人说了会儿话,外头的秋雨,愈发大了,景熙帝却执意不许皇后陪着,唤小路子准备好了宫车,将皇后送回了毓秀宫。
第二日一早,早朝后,景熙帝单独留下了贺启暄。
如往日一般,将各处军营里重要的事宜汇报了一遍,见景熙帝再无多的指示,贺启暄便打算告退,刚要俯身行礼,便见景熙帝笑着拦阻道昨日下了雨,御花园的花定然开的好极了,咱们去那儿走走……”
点头应下,贺启暄转身跟着景熙帝出了乾安殿。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御花园里,各式各样的花姹紫嫣红的竞相绽放,空气中,便弥漫出了浓郁的芬芳。
回头看了小路子一眼,景熙帝缓步朝前走去。
贺启暄疾步跟上,小路子则带着身后的太监和一众宫婢们,默默的退后了几步。
“那年,乾安殿里,父皇问,若是将大梁交给你,你可能治理好。倘若当时你回答能治理好,你说,如今坐在金銮殿上的人,会是谁?”
景熙帝侧头看了贺启暄一眼问道。
神情一惊,贺启暄不自禁的抬头看了景熙帝一眼,却见他眼中噙着淡淡的笑意。
“微臣……”
贺启暄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景熙帝打断了,“今日,只论亲情,不论君臣。说吧,说说看……”
轻轻的叹了口气,贺启暄轻声笑道即便当日臣弟说有把握治理好大梁,今日的金銮殿上,皇兄依旧是君,臣弟依旧是臣,不会有丝毫不同。”
戏谑的看了贺启暄一眼,景熙帝背着手朝前走,轻松的说道幼年在上书房里做学问,论诗词歌赋,论马上骑射,你比之朕,丝毫不差。其实,朕都知晓,那是你让着朕,若朕不是太子,定然你要领先朕许多……”
见贺启暄似是要出言辩解,景熙帝摆了摆手说道不说别的,只骑射一项,大梁武将里,无人可赢过你吧?无小说网不少字便是襄王世子,怕是也输你三分,可朕记得有一次去围场,朕与他比试,他却只输了朕一个马身而已。”
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贺启暄笑道臣弟自小便立志要做个大将军,这马上的功夫不好行?皇兄谬赞了。”
“是啊,大将军……”
似是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景熙帝面上闪过了一抹怔忡,“你事事拔尖,可唯有韩夫子的治国策论,你每每交上来,都要气的他吹胡子瞪眼的。不是你敷衍,而是你根本无心于此,所以,焕王和庐王往方寸书院跑,结交能人为撰笔润色的时候,你却还捧着几本游记在芷兰阁前的假山上睡午觉,间或逗逗那时的慕府……”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一脸的飞扬。
“爱屋及乌,其实你心里应该清楚,一众皇子里,父皇最喜欢的,其实是你。”
景熙帝顿住脚步,转过头看着贺启暄说道。
似是想起了宛贵妃,贺启暄面色一黯。
“淑敬皇后,是这宫中妃嫔里的一个异数,文府是母后的助益,所以对于她,就不再顾及。除了父皇的宠爱,她都没有。而你的出生,于她而言,是一件既欢喜又惊惧的事,所以,她对你的冷落,是那时的她,所唯一能为你做的。这件事,便连母后提起来,都感慨良多。”
景熙帝公正的说道。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也是臣弟心中最大的遗憾……”
幽幽的叹了口气,贺启暄有些落寞的说道。
想起了至今不知云游到了何处的永成太上皇,想起了已经孤独葬在帝陵近十年的宛贵妃,景熙帝和贺启暄的面上,都有些怀念的黯然。
“启暄,今日,朕的问题,和父皇当日一般无二。”
眸光沉着的看着贺启暄,景熙帝沉声问道若是将大梁交给你,你可能治理好?”
御花园里,景熙帝和贺启暄的身影时走时停,渐行渐远,直至已经过了午时,两人才返身回到乾安殿。
“用了午膳再吧……”
吩咐了小路子让人布膳,景熙帝亲和的招呼着贺启暄说道。
点头应下,贺启暄坐在锦桌旁的圆凳上,一脸的木然。
用罢午膳出了宫,贺启暄直到进了一心堂,都是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
慕嫣然走,吩咐了梨白去打水进来,随后接过浸湿的帕子走给贺启暄擦着面道了?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
“嫣儿,我……”
一路上,只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此刻竟不知从何说起,贺启暄突然觉得有些词穷。
慕嫣然有些奇怪的探手摸了摸,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
见贺启暄仍旧一脸的木然,慕嫣然摇头苦笑,替他捏了捏肩膀,柔声说道天大的事儿,也先睡一觉,兴许等睡醒就解决了呢?”
说罢,如同平日里哄孩子们睡觉一般,慕嫣然在贺启暄的身上轻柔的拍着。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还睁着眼睛,两眼无神的看着床幔,慕嫣然索性回头吩咐了白薇去抱来了肇哥儿,又径自爬上床,偎在了他身边。
能和父母一同歇午觉,肇哥儿又兴奋的活泼了起来,一会儿去摸摸慕嫣然的脸,一会儿去抱抱贺启暄的胳膊,有他在中间闹,贺启暄的心事,一倒也放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再醒,便见肇哥儿依赖的偎在身边,而慕嫣然,背靠坐在窗边,手里飞针走线的缝着一件中衣。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偷溜了几丝进来,屋里的一切,透着一份从未有过的静好。
“醒了?”
不经意间一回头,却见贺启暄已经醒了,慕嫣然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锦桌旁沏了一碗温茶,递给了贺启暄。
“娘,我也要……”
一旁的肇哥儿醒了,嘟着小嘴撒娇道。
父子二人喝了水,闹着玩了会儿便起身了。
提议去后院散散步,一家三口便出了屋门往后院走,贺启暄一边走一边说道皇上说,九月初一便让瑜哥儿去上书房,左右,也没几日了,有要准备的,你便提前准备着吧,务必要找几个伶俐的小厮跟着。”
从前是因为将瑜哥儿交托给了玉太嫔,而且那时的瑜哥儿才三岁,景熙帝让身边的小林子亲自打点着。
如今贺启暄和慕嫣然已经回到了都城,瑜哥儿进宫学习的身边事,自然要慕嫣然来打点。
点了点头应下,慕嫣然笑道那初一那日,我也进宫去吧,到时候瑜哥儿下了课,我带他去看看玉,前几日见她,她还问起瑜哥儿呢。”
“娘,我去荡秋千……”
间,已到了后院,肇哥儿挣脱开慕嫣然的手,朝葡萄架旁的秋千跑去,身后,桃枝和梨白急忙跟了上去。
“走吧,咱们去林子里走走……”
想起贺启暄午时时的模样,慕嫣然笑呵呵的挽着他的胳膊,拽着他朝林子深处走去。
“嫣儿,如今的生活,你可喜欢?”
看着头顶郁郁葱葱的绿树,和偶尔能眺望见的鸟巢,贺启暄的面色稍缓。回过头来看了慕嫣然一眼,贺启暄如是问道。
很认真的想了想,慕嫣然点了点头笑道从前在云都城时,我便想过,有朝一日如果能回到都城,那我的生活,便再美满不过了。”
见贺启暄听得仔细,慕嫣然继续说道有疼我的祖母和父亲母亲在,还有一心一意对我的夫婿,膝下,还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闲暇时,我可以找昔日交好的们喝茶聊天。这样的生活,无一丝不圆满之处,所以,我实在该感谢天地厚爱,感谢菩萨保佑。”
感叹了长出了一口气,慕嫣然回头看着贺启暄反问道你觉得呢?”
贺启暄认同的点头,“我也觉得,再美满不过。”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嫣儿,若是还能得到更好的,你可愿放弃如今的这一切?”
贺启暄迟疑了一下问道。
“更好的?”
似是有些不解,慕嫣然一脸诧异的看向贺启暄。
摇了摇头,慕嫣然的唇边,弯开了一抹淡然的笑容,“知足常乐,如今的生活,我已满意至极,所以,在我的心里,这已是最好的,所以,不会再有更好的。”
“最好的,是啊,如今拥有的,已是最好的了。”
悠然的叹着气,贺启暄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番。
两人闲散的说着话,便已走到了林子深处的凉亭里。
待到坐下,慕嫣然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打了这么久的哑谜,到底何事?”
笑了笑,贺启暄敛正了面色道皇上问我,若是将大梁交到我手里,我能否治理好。”
贺启暄的话,让原本一脸笑意的慕嫣然,顿时惊诧的睁大了双眼,“皇上,皇上的意思是……”
慕嫣然的话未说完,贺启暄已经点了点头。
“那你可应了?”
慕嫣然情急的问道。
摇了摇头,贺启暄怅然的叹了口气道那个位置,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顿时,凉亭内陷入了一阵静谧。
心里有些紧张,慕嫣然坐在贺启暄身边,靠在他肩上说道父皇对皇上,寄予了太大的希望,而皇上,确实是位明君。如今,各地一派风调雨顺的和睦,若是皇上……”
“皇上不会有事……”
虽心中恐惧万分,贺启暄的口中,却一点儿也不愿意承认。
慕嫣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贺启暄打断了。
“我已经往各地派了人去搜寻医术高明的大夫,我不信,皇上的病,会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的……”
似是要说服,贺启暄一脸坚毅的说道。
二人在林子里散了会儿步,再走到秋千架旁,肇哥儿已不在了,许是跟着丫鬟回屋了,慕嫣然径自坐在了秋千上,贺启暄笑了笑,走到她身后大力的推了起来。
两人如小孩子一般,恣意的玩了会儿。
下了秋千,慕嫣然笑道那个位置,确实没那么好做。最起码,等到了那日,你我就不能这样欢快的玩笑。”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贺启暄柔声许诺道不论何时,我待你的心,都是一般无二的。”
秋雨沥沥,一直下了好几日,等到再停歇,便已是月底。
一心堂里,慕嫣然指着面前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冲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