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王妃容禀。”
站起身说着,白掌柜蹙着眉毛,有些愤慨的说道:“沛城码头那里的卸货的工人,从前只有零散的几十人。因为各府自己的船只卸货,都会带自己府里的伙计,那些工人都是在那里混个短工挣些零用。自打五月里咱们与藩篱岛通商,得了第一批货物以后,郓州地面上的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商人,也都心思活泛起来了,没多久,也各自寻了门路与外头交易起来,只不过,有些选择在码头交货,有些,则选择在商铺交货。这一来二去的,码头上的卸货工人,自然就不够用了。后来,便出了一个叫做海龙帮的组织。”
“海龙帮?”
低声说着,慕嫣然抬眼看着白掌柜,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海龙帮,是那些卸货工人自发组织起来的一个帮派。自那海龙帮成立,码头上看起来倒是比从前干净整齐了几分,每日逗留在那里的,只有几个小头目。若是有到码头的船只,那些小头目联络好了卸货的一众事宜,然后回到帮派自行安排,只要按时将那些货物搬运下来运到指定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算是有个统一的调度。”
白掌柜解释道。
“既如此,那海龙帮也算是利人利己的一个组织才对。可问题,也是出在这海龙帮身上,可对?”
大致猜测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慕嫣然轻声问道。
“正是如此……”
点头应着,白掌柜叹了口气道:“海龙帮里的人,从前都是卸货做苦力出身的,也没什么见识,当初也是随性而起才建立的帮派,并没有什么有才识的人掌舵。这慢慢的走上了正轨,到手的利益比之从前好了太多,自然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腌臜事。利益分配不均,自然就会有矛盾,从而一日日的引发出来,所以,虽然才几个月的功夫,海龙帮里,已闹出了许多因为工钱分配不均而导致的武力事件。”
“那码头上劳累猝死的那些工人,是怎么回事?”
慕嫣然不解的问道。
“海龙帮里,当头目的几个人不做事却得了大头,反倒是下面成日干活的工人拿的反倒比从前单独搬货时少了,所以,有人便退出了海龙帮,如从前一般私自去码头上接活干了。可如今海龙帮已非昔日可比,人多势众,岂能放任那些人在外头说海龙帮的坏话?这一来二去的,就衍生出了许多不法的事来。那些猝死的工人,都是被海龙帮私下教训过的,第二日搬货,身上有伤,又扛着重物,没撑过去,便……便死在了码头上,而之后的码头罢工,也是海龙帮教唆挑起的。”
白掌柜低声说道。
议事厅里,一片安静,白掌柜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慕嫣然的神色,而慕嫣然,愁眉紧锁。
“高管事在沛城处理与藩篱岛的通商事宜,这些事情,本该在他的处理范畴之内,从前为何没听他提过一星半点?”
话语中并没有追究责任的怨怼,慕嫣然就事论事的问道。
“回王妃的话。高管事去沛城之后,海龙帮已经小有势力,高管事还专门与海龙帮的头目接洽过此事,言明只要他们上下齐心,真心为了码头一众卸货工人的利益考虑,往后藩篱岛所有货船到码头,卸货事宜便尽数交给他们海龙帮,可是,后来没有达成共识,此事,便作罢了。”
轻声说着,白掌柜补充道:“后来,高管事又亲去了码头,挑了五十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工人,跟他们签订了契约书,只要是咱们的货物,都统一交给他们搬卸,一应工钱,也都是公开的跟他们说清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工人想要脱离海龙帮加入,也算是间接导致了此次码头罢工事件。”
说罢,白掌柜面上显出了一丝惴惴不安的惶恐。
白掌柜说到此,慕嫣然总算明白,贺启暄的怒气是从何而来了。
码头有工人猝死,虽不是慕嫣然直接导致的,可这一切,都是与藩篱岛通商以后引出的,先不说海龙帮本就是因为码头货船增多需要搬卸的货物增多而产生的,这之后的利益分配不均,导致了码头上出现了一系列的矛盾,这个时候,高管事的举措,无疑会激化那矛盾,使得原本就隐藏在暗影下的一系列问题,如洪水一般从决堤的口岸处磅礴的奔腾出来。
“那沛城官府帮着隐瞒此事,又是怎么回事?”
无奈的叹了口气,慕嫣然问道。
抬起衣袖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白掌柜低声答道:“闹出了十几条人命,沛城官府已经着力在调查了,可这个当口,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说高管事一行人,是王府派去的,经营着的生意,也是王府名下的产业。所以……所以……”
所以,沛城大小官员都不敢得罪贺启暄,生怕因此触怒贺启暄而丢了乌纱帽,所以,由下而上,层层隐瞒,想着自行解决此事,也好在贺启暄面前卖个好。
却不成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而贺启暄真正生气的原因,怕是也正在于此,在他看来,慕嫣然是狐假虎威,借着他的名义与藩篱岛通商,最终导致了这一连串的恶件的发生。
“王妃,咱们与藩篱岛通商的往来货物,都是高管事找寻来的那五十个工人搬运,此次闹出人命的那十几个工人,都是隶属于其他商船的,按说,与咱们并没有多大干系……”
白掌柜有些委屈的辩解道。
摆了摆手,慕嫣然有些无力的说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虽不是咱们的过错,可深究起来,咱们也难逃其咎。你送信给高管事,沛城码头上的事,让他多花些心思,配合沛城官府好生安置死者的身后事宜,他们的家眷,也要好生抚恤。至于码头上以后要怎么办,想必此次沛城官府也会高度重视,让高管事都好生配合就是,先把这些事处理妥当再说。”
“是,小的明白。”
点头应下,白掌柜领命朝外去了。
出了议事厅,慕嫣然缓步朝一心堂走去,看着头顶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慕嫣然有些喟然的长叹了一口气。
当日只想着找些事情做,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谁曾想,会惹出这样的祸事来呢?
“你去看看,王爷此刻在何处,就说,我有话与他说,请王爷回一心堂来歇息。”
慕嫣然转身看着梨白轻声吩咐道。
梨白转身去了,慕嫣然进了内屋,斜倚在了软榻上,不一会儿,梨白回来低声答道:“主子,王爷说,他在外书房歇下了,若是……若是没什么事,让主子莫要去烦他。”
翻身而起,慕嫣然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怨气。
第六百六十八章 赌气
一连几日,贺启暄都歇在外书房,未进过一心堂,渐渐的,不止珠儿,便连小小的蕾儿,也觉察出父母之间不对劲了。
“娘,爹爹很忙吗?为什么都不回来陪我们用膳?”
拉着慕嫣然的袖子,蕾儿撅着嘴巴一脸不高兴的问道。
“蕾儿乖,那咱们去瞧瞧爹爹,看看他有没有忙完,好不好?”
慕嫣然软语哄道。
“好啊好啊……”
欢喜的跳着,蕾儿牵着慕嫣然的手朝外奔去,而慕嫣然的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忐忑。
“主子,王爷和几位先生议事呢。”
疾步迎了过来,小贵子一脸难色的看着慕嫣然答道。
是不是在议事,慕嫣然不知道,可她心里清楚,贺启暄不想见她。
两人成婚这么多年,这是贺启暄第一次这么对她,慕嫣然的心里有些委屈。
沛城码头上闹出的事情,虽说与她逃不了干系,可她事先并不知情,而且在知道后立刻便让白掌柜和高管事着手去处置了,这几日,虽说事情并没有解决,但总算是控制住了,假以时日,一定会处理好,可贺启暄的这番态度,却让本有些理亏的慕嫣然,顿时有了几分气性。
“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王爷处理公事了。”
颔首说着,慕嫣然带着一丝歉意的看着女儿一眼,牵着她的手转身迈出了院门。
用了午膳,哄睡了蕾儿,慕嫣然斜倚在软榻上。看着外面院子里随风飘零下的几片落叶,心情没来由的低落起来。
抬眼见紫云和白薇低声嘀咕着什么,慕嫣然扬声唤道:“可去韩府瞧过了,娴儿如何?”
“主子。韩二少奶奶已经没事了,慕夫人每隔三两日就去韩府为二少奶奶诊病,安胎的方子也一直用着。慕夫人说了,等过了这个月,就一切无碍了,您放心吧。”
紫云进来回话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翻了个身,一旁,紫云过来去过了薄毯盖在了慕嫣然身上。
“你说。是我错了吗?”
幽幽的说着,慕嫣然轻叹了口气。
抬眼去看,却见慕嫣然已经合上了眼睛,紫云不敢确定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抿了抿嘴。最终什么都没说,轻手轻脚的出了内屋。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前一会儿是瑜哥儿扯着喉咙坐在玉阶上哭的可怜模样,一会儿是贺启暄冷着脸冲自己凶的情形,慕嫣然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滑落起来。
“娘,爹爹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
从秋水阁回来,珠儿看着慕嫣然低声说道。
珠儿已经六岁了,一向古灵精怪。一连几日,贺启暄都未在一心堂出现,而慕嫣然几次去外书房,也都被小贵子拦在门外,珠儿的心里,也大抵猜到。许是母亲做了什么错事,惹得父亲不喜了。
“是娘做错了事……”
将珠儿拢在怀里,慕嫣然轻声说着。
“那娘都去找爹爹认错了,爹爹为什么不原谅娘?”
珠儿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慕嫣然,不解的问道。
“爹爹……”
话语一滞,慕嫣然只觉得自己无法接话,心中的委屈,也愈发迷蒙的漫了起来。
差了紫云去外书房候着,一旦议事完毕,便请贺启暄回来,慕嫣然一边吩咐了紫月去让吴大娘准备一桌酒菜,等着贺启暄回来,赔礼道歉。
紫云去了一个时辰才回来,桌上的酒菜,已经凉透了。
见紫云黯然不语,便知晓她没见到贺启暄,慕嫣然心内一沉,一边,却不动声色的让丫鬟们去热了菜,哄着珠儿和蕾儿吃饱了肚子,让乳母带着她们各自回房去了。
“膳食可送去外书房了?”
慕嫣然有些低落的问道。
“回主子的话,已经送过去了。”
紫月上前一步回话道。
点了点头,慕嫣然起身进了内屋,径自更了衣,带着白薇和佩云去了外书房。
“主子,王爷……王爷有军务要处理,吩咐了奴才守……守着,不许……”
天色昏暗,初冬的夜里已经有些寒意了,可小贵子却觉得背上出了一层冷汗,看看面色微沉的慕嫣然,再想想书房里已经好几日没露过笑脸的贺启暄,小贵子只觉得由心而生的为难,一句拦阻的话,也说的吞吞吐吐的。
“吩咐了你守着,守着我一人,不许我进去,可对?”
冷声说着,慕嫣然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外书房的门。
“主子,王爷确实军务繁忙,这些日子,军营里事情冗杂,王爷……王爷夜夜都熬到三更才睡,还望主子体谅。”
低声说着,小贵子偷眼给白薇和佩云使着眼色,让她俩出言相劝,把慕嫣然哄回一心堂去。
可这几日,慕嫣然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白薇和佩云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小贵子的眼色,两人也只当不见,不一会儿,小贵子便又出了一头的汗。
“让开……”
厉声喝着,慕嫣然看着站在书房门外的小贵子。
“主子,您……您就饶了奴才吧……”
小贵子心中叫苦连天,口中讨饶的唤道。
“小贵子,让她进来……”
书房内,传出了贺启暄的声音,小贵子如聆天音,忙不迭的退后一步让开路,一边谄媚的打开了书房门,待到慕嫣然进去,小贵子看了白薇和佩云一眼,三人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书房内,一片清冷。
上首处的软榻上,薄毯凌乱,案桌上,还有残余的一碗冷茶。
而左手处的书桌上,则是高高的几摞议事折子,桌子上还铺着大梁地理图,此刻,面色不虞的贺启暄坐在案桌后的扶手椅中,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一个折子。
缓步走到书桌前站定,慕嫣然静静的看着贺启暄,只觉得心里的怒气,一瞬间便消褪了。
贺启暄的面色微黄,有些憔悴,想来,到宾州的那一个多月,定然休息不好,回来后,又连日宿在外书房,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看起来,竟平添了几分沧桑,而下巴上,也冒出了一层青硬的胡茬。
“我……沛城的事情,是我的不是,我已经让高管事配合沛城官府好生安置那些死者和他们的亲眷,我……”
原本的底气,在看到贺启暄之后都没了,慕嫣然嗫喏着认起了错。
“王妃前来,便是说这些?”
放下手中的笔,贺启暄抬眼看着慕嫣然问道。
从前,唯有二人打趣时,贺启暄会故作正经的唤自己“王妃”,何曾会如此刻一般冷冰冰的称呼?
慕嫣然有些错愕的抬眼去看,正对上贺启暄一如前几日那般带着失望的眼神。
“我承认是我做错了,我已经想方设法的去弥补了,更何况,当日做生意之前,我和你打过招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