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还小,只知道母亲一向疼他,便嚷着要去看母亲。下人们拦不住他,也不敢拦,就在他把手放在房门上时,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他惊呼一声,吓得差点流下眼泪。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吗?怎么这样就吓得要哭鼻子啊。”
父亲浑厚稳重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鼻中一酸更委屈了,又怕丢脸使劲忍着在眼框中不停打转的泪珠,低头一口咬上父亲的肩膀,发泄心中的恐慌,隐约中感觉有淡淡的血腥飘进鼻中,他皱皱眉,松了口,没有出血啊,转头看向父亲,只觉他的脸比往日都要白。
他被父亲抱进主屋,终于见到了母亲,可是母亲一直在哭,父亲就放下他,上床搂着母亲,嘴中还念叨着什么,没人有时间答理他,他自己也觉得没趣就回房去玩了。
后来,母亲的病一直不见好转,父亲即要忙于国事又要担心母亲,短短月余就苍老了十岁,母亲很是愧疚便提出想回湘江杜家,兴许环境变了心情就会好转,身体也就不药而愈了。父亲犹豫了很长时间,实在没有办法,又脱不开身,就派他军中最得力的部下一路护送母亲回杜家养病,而李岚风因要上私塾便留在家中。
半个月后,边境战事又起,父亲被封为威武将军率十万大军去边境阻击敌图入侵。临走时,还破例抱着他睡了一宿,给他讲了好多好多已经记忆模糊的故事。
一个月后,二叔领着柳姨和弟弟来府中,说湘江发生暴/乱,杜氏满门被闯入的贼人杀光,包括养病的母亲。
又过了十几天,边境传来噩耗,父亲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后来听军营的程副将说,父亲在接到母亲惨死的消息时当场吐血不止,但他身为全军的支柱仍旧坚持在战斗中冲在最前面,疯狂砍杀敌将,似在发泄心中的怨恨。眼看胜利在望,在最后一场战役中,父亲却被涂了剧毒的冷箭射中,但他却不肯下马医治,硬是带着重伤冲进敌阵亲手斩下敌军元帅的头颅,才含笑合眼。
短短二个月,年仅七岁的他不仅同时失去了父母,就连府中也都换成了他不认识的人,由二叔和柳姨主事。而他也从冬暖夏凉的东厢,被撵到了四季阴冷潮湿的西厢。
又过了几日,他就被二叔送入宫中暗部作为九死一生的暗卫培养。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不舍。
但世事就是如此,他不但熬过了六年的地狱式训练,还非常出色的完成了第一次外出任务,成为周统领最得意的部下。十四岁时,他更是被萧亦然钦定为御前第一带刀侍卫,也开始渐渐有了自己势力与关系。
其实,他能被周统领用心栽培和倚重,有很大程度是因为程副将的暗中帮助。在他进暗部几个月后,程副将曾偷偷遣入,为被责罚的奄奄一息的他疗伤。程副将说自己官轻言微帮不了什么忙,不能救他出去,但是他曾承诺将军,一定要查出夫人满门惨死的真相,对此即使拼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头两年,程副将还频繁与他通信,一方面嘱托他要坚强地活下去,一方面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和新的发现告诉他。但是从第三年起,他就再没接到过程副将的书信,最后他到底没忍住问了周统领,方才知晓程副将早已死于非命!
那一天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乐瑶的存在,见到那个梳着两个羊角辫,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两行鼻涕,却甜甜地叫他哥哥。
这个女孩就是他现在的妹妹,将军府的大小姐,程副将唯一的血脉——李乐瑶!
程副将在接下李将军的命令后,就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为保孩子的安全,此后一直将乐瑶寄于好友周统领家。
那年乐瑶才三岁,还不记事,只知道自己从小就没有爹爹和娘亲,却有一个万分护着自己的哥哥。
周统领见二人身世相似,又都孤苦无依,遂让李岚风认下她,二人也好有个依赖,有了亲人也就有了责任和生活下去的目标。
李岚风自是赞成,不仅因为是对程副将的愧疚与感激,更多的是他已把乐瑶当成那个无缘临世的“妹妹”,充满了他对母亲、对父亲的思念与寄托……
后来,李岚风离开暗部后就将乐瑶接出,与自己一同居住。因为李岚风是暗部的人,所以他的身世属于绝对机密并不被外面所知,是以外人皆道李岚风有个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妹妹,却不知其中的曲折与原委。
父亲、母亲、杜府满门、程副将,还有多少条鲜活的生命?!这样的血债,叫他如何能放下?!如何能忘怀?!
他开始利用手中的权利和人脉,从程副将留下的线索一点一滴,仔细地查起,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事隔十一年后,他终于查出了真相——
一切竟是二叔觑觎父亲家产和地位,是以诱劝不甘于名份的柳氏谋害母亲小产。而后,他又勾结父亲的仇家,趁母亲回娘家养伤,父亲没有同行之机,杀害母亲及杜氏满门。最后还通敌卖国,告诉敌方主帅,父亲的武功路数及弱点,害父亲毙于冷箭之下,只是敌方主帅万没想到,父亲在中了涂有剧毒的暗箭后,仍然势不可当,他不顾血液从伤口处疯狂涌出,硬是杀出血路,不可逆转的丧命于父亲的剑下!
渔翁得利的二叔为防自己长大后发现事情的真相,就托人将自己送进宫作暗卫,料想从小锦衣玉食的自己绝撑不过三天,必会丧命于此!
可惜,世事总是难料!
就像当年的母亲,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肚中的孩子会丧命在仅仅三岁的乘风手中!
那块小小的糕点葬送的不单单是那未出世的婴孩,还有母亲、父亲及之后的所有人……
虽然最后真相大白,恶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李岚风却更加茫然了,他甚至宁愿死在暗部,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因为,真相太过残忍,让他无力承受!
父亲的担当,导致后来一切的灾祸。
母亲的善良,葬送自己的骨肉,也连累自己的族人。
被你视为至亲的人出卖背叛,那样的痛谁能承受?那样的伤谁能撑住?那样的结果谁又能接受!
那样的深刻的记忆,刻骨铭心,此生再不愿见第二次,无论是在自己或是别人的身上,更何论是他守护了十年的皇上!
“岚风,把粥端过来吧。”
萧亦然看着石化中的李岚风,偏头跟苏若雪吐苦水,“哎,你说,他想发呆到什么时候呀?”
苏若雪笑着捶他,“还不都怪你!看,把他吓着了吧。”
萧亦然耸耸肩从晃过神来的李岚风手中接过粥,“行了,这儿有我,你去看看药熬好了吗?熬好了就端过来,然后你也去休息吧。”
“是。”李岚风恭敬地应道,临出门时心情复杂地看了苏若雪一眼。
不过片刻,房间里就上演了一场如火如荼的拉锯战……
“不是吧……还要喝?!”
“嗯。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得一点点补回来,来再喝一口。”
“不行啦,我还要留着肚子喝药呢……够了!够了!”
“乖啊,再一口,再一口,只剩一点了。”
“刚刚你就说剩一点,我看看……啊!你骗我,这还有半碗呢!”
“好了好了,要不我帮你,你一口我一口,好不好?”
“不许反悔!嗯……我喝完了,该你了。”
“好好,嗯……这样行了吧。”
……
站在门外的李岚风,听着房内断断续续传来两人的争吵玩闹的声音,仰头看着远处苍茫蔚蓝的天空,若有所思。
18第8章 落棋无悔,最后缠绵(上)
时下,苏若雪的身体刚有起色,还不能下床做剧烈的运动,对于她的饮食起居,萧亦然不假旁人,乐得亲力亲为,悉心照料。
苏若雪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卧床睡觉,萧亦然便吹萧弹琴为她安神助眠。苏若雪若是醒时,萧亦然就讲些天南海北的逸闻趣事,逗得苏若雪笑得合不拢嘴;或是谈经论史,吟诗作对。
所以,苏若雪虽是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倒一点也不觉烦闷。她以前不是苦练武功就是忙于宫务,从没有人陪她聊天谈心,因此她非常珍惜这难得的几天清净无忧的日子。
这日苏若雪醒来,看见萧亦然如往常一样坐在自己身侧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每次对上他如墨的黑瞳都似要被吸进去一般,不能自拔。
“雪儿,看看这是什么?怎么样,敢不敢跟我下盘棋?”
见他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棋子,生性冷然的苏若雪竟被激出了一身的傲气,“好。不过输的人要接受惩罚哦。”
“呃……”被抢了台词的萧亦然一下愣住,心虚地问:“罚、罚什么?”
“哼哼,就罚他——‘独守空房’!”苏若雪挑了挑眉,抱着臂膀得意地看着他。
“呃……”
这根本就是针对他一个人的惩罚嘛!
萧亦然瞬间也被激起了浑身的斗志,霸气地道:“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苏若雪默契地接道。
萧亦然扶起苏若雪,让她舒适地斜靠在床里侧,转身将准备好的玉制棋盘摆在床中央,将一盒黑子递于苏若雪,自己则执白子。
于是一场铺天盖地、热血沸腾的厮杀开始了……
黑白两色的玉棋子,在青绿色的玉制棋盘上,敲出叮叮的玲珑般声响。
不知不觉中,同样清冷淡漠、桀骜不羁的二人,渐入棋局,聚精会神地紧盯棋盘,眉峰也渐渐堆簇起来,光滑圆润的棋子在指间捏来转去、左思右量……
车辚马啸,步步为营。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运筹帷幄,落子无悔。
十面埋伏,生死难料。
窗外的太阳缓缓西移,不时有云朵遮盖了它耀眼的光辉,但很快又被微风吹散,使它依然不减光彩地映红了半边天。
正当萧亦然苦思冥想对弈之道时,一缕光线恰好照射在他手中的玉制棋子上,刺眼的光线被折射过来迫使他不得不抬头,便看到一幅令他心旷神怡的动人画面——
此刻,苏若雪随意而慵懒地斜靠在床头,安静地凝望天边残阳,或时不时地用手轻轻撩拨一下吹到身前的发丝。
映着晚霞,苏若雪清雅淡漠的侧脸,此时也淡淡的罩上了一层暖红色的薄阳,整个人显得更加隽秀柔和,如幽幽潭底的雪白莲花,令人忍不住想要疼惜、想要守护。
一个看似柔弱需要人呵护的女子,骨子里却透着股傲然之气,隐忍、坚强的个性不输于任何男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文才武略亦令人折服。
如能有幸得其相伴,此生必将无憾!
“你不专心下棋,看我做什么?”苏若雪回头见他炯炯有神地凝望着她,不禁一阵心慌。
萧亦然见她迅速蹿红的脸色,心神一荡,抹了抹嘴角,痞痞晒笑,“棋哪有你好看啊……哎呀!我真是失策啊,白白浪费看美人的大好时机,一下午只知道傻兮兮地对着这些黑不溜秋的破石头干瞪眼!”说完,还一脸懊恼地捶胸顿足。
“你——!”苏若雪羞的故意板起脸,狠狠地瞪他。
天底下哪有这样厚脸皮的皇帝,简直是千无古人,后无来者!
萧亦然被她一瞪,瞬间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大半,他狡黠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时辰不早了,今天就先下到这儿,我们吃完饭就休息吧,雪儿……”末了还加了个甜得能腻死人的尾音。
苏若雪看他两眼放光,嘴角还挂着丝丝银线似要吃人的痴傻模样,顿时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坚决地道:“不行!休想赖账,今天一定要分出胜负!”
萧亦然低头使劲揉揉双眼,然后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苏若雪,用嗲得不能再嗲的声音,道:“雪儿……”
苏若雪抖了抖,受不了的将头一扭,不再理会他。
“小花猫……”
没反应,继续努力。
“小懒猪……”
还是没反应,再继续。
“小宝贝……”
哼,看我的撒手锏。
“娘子……”
“闭嘴!”
一声怒喝,忍无可忍的苏若雪满头黑线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可怜兮兮,不知何时抓住她的袖子用力蹭啊蹭的萧亦然,挑着眉毛鄙视道:“好,既然皇上不愿做君子,一定要做小人,那民女就成全您。”
“呃……”被将了一军的萧亦然一下傻眼了。得,人家给他扣上皇帝这顶大帽子,他哪还有脸再继续赖下去啊!
是以,不甘心“独守空房”的皇帝只好颓然地低下头,开始乖乖下棋,却没有看到对面计谋得逞的苏若雪正肩膀耸动,捂嘴偷笑呢!
天色微暗,遥远的启明星映在泼墨一般的黑幕上,隐隐约约,不甚明亮。
萧亦然无意中抬头,见对面正在专心研究棋盘的苏若雪脸色略白,已显疲态,不由心下一惊。
该死!
他居然忘记她伤势未愈,哪能如此长时间耗费心神!
萧亦然脑中飞速运转,心中千思百转,很快就有了计较。
“啪、啪、啪”
来回不过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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