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一离开他就跑过来找姐妹们,不知唧唧咕咕的说些什么。还整天嚷嚷着灵堂不洁,人来人往腌臜了姐妹们,做一副护花使者样挡在她们跟前。他那样的无痛无觉,好似贾母亡魂还不如一点子外人的气味来的重要,弄得三春皆对他深恶痛绝,连理都不肯理。他碰了机会钉子,知道没趣,便去找宝钗。宝钗是替林妃来给贾母上香哭丧的,因着林妃如今的郡主身份,便是青外祖母也没资格叫她去披麻戴孝斋戒茹素,可是若不去,林妃又怕被人说嘴,因为她那些哥哥弟弟们相当决绝的一个也不肯登贾家的门,连祭奠都是随便派了个二管家去的。林妃怕小人长舌会坏哥哥们的仕途,便吩咐宝钗日日往贾府去代奠,过了五七再说。
宝钗一进门,宝玉的眼睛就直了。因宝钗代林妃而来,故一身淡妆素服,不敷脂粉,那一种雅致,比寻常穿颜色时更自不同,丰韵嫣然,当即犯了痴病,心里想道:“古人说: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看来不止为梅花开的早,竟是那‘洁白清香’四字真不可及了。但只这时候若有林妹妹,也是这样打扮,更不知怎样的丰韵呢。”他原就是个有头没脑的,心里想着,嘴上就说,竟在众人面前去拉宝钗,耍赖似的追问:“林妹妹因何不来?老太太白疼了她这几年了,怎么竟这样狠心?”
众人都很无语。且不说这一两年来贾母给林妃找的不自在远远多于疼爱,便是真论疼爱,也无人能出宝玉之右。可是他又怎么样呢?三春姐妹和史湘云皆不肯理他只好,他又找上了本家的什么喜姑娘四姑娘,跟人家哥哥长妹妹短的,也亏了她们愿意理他,还挺亲密。又有尤氏也跟着贾珍回来祭灵,身边仍旧带着那两个小妾偕鸾佩凤,他便又去招惹她们。成天里除了和奶奶姑娘们混混,心里再没有别的事,那才真叫白过费了贾母的心,疼了他这么大呢。他没有自知之明也就罢了,却倒打一把说起林妃来了。
饶是宝钗事不关已也被气得够呛,冷着脸甩开宝玉的拉扯,躲到跟着她过来的两个小宫女和自己的丫鬟莺儿身后,柳眉倒竖:“贾公子还请自重,没得做这些臊人的拉拉扯扯。我们郡主乃是宗室贵女,这世上除宫中上皇、太妃、帝后和贵妃之外还无人配让郡主娘娘守孝哭灵,何况贾太宜人位份过低,便是我来代奠都已经很超过了,你那些大不敬的疯言疯语,还是趁早收了的好。要不然,只怕两个字还不够你额上展示的呢。”说完,一扭身出了灵堂,今儿的躬都鞠完了,与其无所事事的在这里被宝玉气到七窍生烟,她还不如回去上林妃跟前买好一阵子呢。听说宫中有位老太妃要不好了,皇上已经在计划放出一部分女官和大龄宫女算作祈福,她还指望求林妃好心把她的名字报上去呢。那个“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梦她早就不做了,她现在惟愿能在年纪大了出嫁之前回家去陪陪薛姨妈,再帮着哥哥薛蟠找个好嫂子,日后出了门子,不管到哪一家,她也能心安了。
回了大观园,宝钗毫不客气的把宝玉原话照学一遍,直接把林妃气了个倒仰。她这阵子因为太妃病重,太上皇心情不畅,到处找人的茬儿而天天被宣进宫里去伺候老麻烦。在宫里就烦的想撞墙了,哪里还受得了回了家依然要被人恶心?林妃气得直喘,拍着桌子叫道:“从明儿起,你也不必去了,我看他又能怎么样呢?该尽的心我也尽到了,该做的礼我也做足了,要还有人嚼舌根子,不必客气,能打的就直接打了,不能打的我去找皇兄评理。你有时间了,不如回家去看你妈妈,也好过去那里忍气吞声。”
宝钗一喜:“郡主大恩,竟是许了奴婢回家吗?”
林妃正没好气,闻言想也不想撇着小嘴歪头堵了回去:“就知道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哼,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自己瞧瞧你这头上手上穿的戴的,哪有一点儿差的?我又不打不骂你,也不羞辱寒碜你,轻易也不叫你伺候,你还只惦记着早日离开了呢。你且去看看坤仪公主、兴怀公主、真阳郡主、延清郡主她们身边的伴读怎样呢?什么时候让你去跟了她们你就知道好歹了。”
宝钗知道自己是没挑对时候撞上枪口了,苦笑道:“奴婢知罪,奴婢不识好歹,奴婢承蒙错爱……”她还要排比下去,林妃却被怄笑了:“快住嘴吧!再说下去,可就真成我虐待了你了。”
宝钗趁机陪笑请愿道:“郡主最是善心,不止从不虐待身边人,还常常厚赏,甚至允诺挑赏呢。”
林妃白她一眼:“知道你想要什么,放心,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走的,要不留着你干嘛,还多一口人在我这里抢饭吃。”说完,自己倒先笑了,复又嘱咐道:“不过你回家去可别张扬,放宫女乃是为着宫中的老太妃要不好了,这事是哀非喜,你可别乐颠颠的给人抓了把柄去,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我可不去救你。”
宝钗连连保证:“奴婢的性情郡主还不晓得?哪里会出这种纰漏,决计不会给郡主添乱。”
林妃点点头:“我很知道你聪明过人,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既是这么着,你今儿就收拾家去吧。若是我料的不错,这大观园,你就不必再回来了。”
宝钗一愣,不解的看向林妃,林妃托着小下巴蹙眉道:“不止是你,怕是连我也不能常常在这里逍遥了。宫中那位老太妃,算起来是父皇亲近妃子中的最后一个了,剩下的什么才人宝林之流,大多是他没见过几面的,这位老太妃若真薨了,他便不是孤家寡人也差不多了。今儿临走前皇后姐姐还同我讲,皇兄希望我日后能长居宫中陪伴父皇呢。他说父皇的脾气从来都是越喜欢谁就越欺负谁,按这个分析,我得算所有公主郡主当中最得宠的了,皇兄希望我能填补些父皇的孤寂呢。”说到这儿林妃忍不住腹诽:真是没看出他哪里有孤寂。
宝钗若有所思道:“如此,也算郡主的福分了。”
林妃讶然。
宝钗解释道:“郡主虽说为帝女的身份,可终究是义女,连封号都低人一等。若上皇在时大家自然高看于你,可若是有一日……到时候郡主连婚配都要尴尬了。”她倒是真心希望林妃嫁的越高越好,这样她能得的好处也会越多,便是身价也能随之高上不少。
林妃心想,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不知道我大哥跟今上的交情,要真没了太上皇的胡搅蛮缠我反而更优哉游哉呢。只是这话没法言明,便只有顺着宝钗的话做感激状朝东方行礼:“父皇慈爱,铭感五内。”说完自己都觉得恶心,却没法表现出来,那脸上,笑得都快哭出来了。宝钗见状,急忙告退,催促着莺儿胡乱收拾一番,连夜乘车回到自己家中。从此告别大观园和诸姐妹,谨守门第之别,一向甚少来往,当然,更加远离了进京以来最大霉运的发源地——贾家。
101有心无力鸳鸯殉主
果然如林妃所说的那样,宝钗回了家没几日;宫中便发下名帖大批释放宫女。宝钗位列其中;最后一次穿起女官朝服进宫去给皇后磕了头,从内务府领回了自己的户籍,正式脱离宫廷,回到了原先一心想飞出去的窝。薛姨妈和薛蟠都很高兴宝钗回家;虽然薛姨妈还有些遗憾她没能被指个贵婿;但是当宝钗熟练的操持起家务让她得以颐养天年之后;她的遗憾便消去了不少。当后来宝钗做主给薛蟠娶进一位虽然出身不高相貌也不特别出众但是贤淑知礼能力不错的皇商世家次女之后;薛姨妈又高兴了几分。当然;她最高兴的还是官媒们陆陆续续的登门求娶曾经的薛赞善的时候;虽然其中并没有太高的门第;那些薛姨妈过去幻想过的王府公侯一概全无;但是四品之家嫡三子的求娶也让她颇为得意了。反而是宝钗十分不愿意,入京以来连番失利已经让她充分认识到自己该呆的位置了,过高的门第于她是祸非福,何况那家还曾经跟着那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折腾过不短的一段时间。因此假意哭了两回让薛姨妈回绝了,过了一段时间,拐弯抹角的忽悠着薛姨妈挑了一个清贵的翰林人家,和她那进京待嫁的堂妹薛宝琴一起入了诗书传家之族。
放出宫女的第二天,那位老太妃便薨了。太上皇果然十分沉郁,至此为止,陪伴他大半生的男男女女皆走个精光,只剩他一个孤独度日。想起往日岁月,越发闷声闷气,久久不愿开口说句话出来。皇上和皇后都十分担心,连连下旨召林妃等年幼的宗室女孩儿入宫,叫她们效仿彩衣娱亲,务必让太上皇恢复精神。太上皇却不领情,把一干小女孩子全轰出宫去,单留下林妃一个揉搓解闷,林妃看在他老年丧妾的苦逼份儿上咬牙忍了。
皇上见太上皇情绪好转,放心的叫皇后去处理太妃丧仪了。皇后按规矩降下凤谕,命令各府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姻。太妃棺寝在大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妃陵园寝,地名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朝上朝下便也得跟着折腾月余日子。
邢夫人和王熙凤婆媳俩位列诰命之中,一天不落的跟着折腾。彼时,贾赦已经出发往台场效力去了,贾琏也因为礼部办太妃大丧缺人跑腿而被提前征用,每天带着贾蓉贾蔷两个累得死去活来,三天没到,初得实差的兴奋早散的一干二净了,叔侄三个有志一同的无比怀念过去混吃等死的美好生活。
贾家内外主事全忙活别的去了,贾母那还没办完的风光大丧立刻现了眼。且不说前头有太妃专美,单是没人出力就有够看的了。数数吧,现在的贾府,男的就剩早被贾赦一脚踢出去了又借着贾母治丧死皮赖脸蹭回来的贾政、贾宝玉,贾环和贾琮倒是没被踢,可是年纪略小,啥也干不了。当然,年纪不小的贾宝玉同样没用至极,贾政也比他强不到哪儿去。女的中,三个姑娘年幼不说还没出嫁,没法出头露面去招待亲友,即使所谓亲友也就那么几个诸如薛姨妈之流进不了宫的,二来惜春稚龄世事不知,迎春虽比过去强点儿,可也只限于能处理明白自个儿屋里那点子小事,让她去撑贾母丧仪还不如祈祷贾母借尸还魂自己来办呢。唯剩一个探春,能力有,手段有,魄力也有,但是在贾赦走之前干的唯一一件大事——两房彻底分家——之后,她再出面就已经不止是名不正言不顺了,至少在邢夫人看来,说句天理不容都不为过。
李纨同理。何况她还不是什么能耐人,就算名正言顺,她也管不起来。在王夫人被抓进天牢之后,贾政那边就是她在管的。可她除了不动声色把王夫人的嫁妆和历年分红全管到自己腰包里留做贾兰的教育基金之外什么也没管明白,到他们蹭回来给贾母当孝子贤孙之前,贾政家里三天两头开不出火来,餐与餐之间的间隔常常拖到贾政忍无可忍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一大群没用的人加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类似闹剧的局面——贾母葬礼的主持人被定为鸳鸯。理由是,贾母特意留了几千银子给个奴才不能浪费了。于是,本来趴在贾母灵前哭哭啼啼的鸳鸯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
鸳鸯原先还想着,自己跟在贾母身边多年,听的看的学的不比太太奶奶们少,能力手腕更加不差于凤姐儿,何况那些办事的嫂子大娘都是跟在她屁股后边一口一声“鸳鸯姑娘”殷勤的不得了的,而她原先也曾看过如何料理秦氏后事,如今家里家外人口更少,操持一场体面的后事应该不难。虽说银项已经没有了对牌,可是老太太原先预备下的银子却是现成的,都在她处收着,想来办的应该比宁府那场还得力些。
当下鸳鸯便去请贾政的示,想让他和宝玉去操办外头,却不料,爷俩一般的一问摇头三不知,凭什么事,一概只会说一句:“请大老爷大太太做主。”可是这一会子上哪儿去找贾赦邢夫人呢?宝玉就更加不中用了,连哭灵都不正经哭,一会儿一跑开去找人说说笑笑,哪里还敢指望他做些什么?鸳鸯无奈,急得团团转的当儿,被凤姐儿屋里的小红抽空拉住,唧唧咕咕说了几句话,鸳鸯这才想起昔年建园子的时候曾帮着料理得宜的贾芸,回了贾政以后便请他代为照管家中上人差事,下人里头则由林之孝负责搭建灵棚等细差。偏偏贾芸应了以后,贾政又跑出来指手画脚,说什么‘诗云’‘子曰’;又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听他的意思,老太太的丧事,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费,图好看的念头。简而言之,就是要省钱。贾芸听了,一边暗中鄙视他的人品,一边也乐得轻松少费力,左右自己不过是听命办差,办的好与不好,都有贾政的名去顶着呢。
鸳鸯没法跟贾政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