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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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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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生百日之后,卿云便被接入宫中,由宜妃抚养,十二年来,回过家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因此卿云此番重伤归来,竟是阖府震动。
卿云被人抬到其母五郡主的卧房,榻前围了一圈人,她眼神迷茫,几乎谁都看不清楚,唯独认出了悠悠,伸手一把就拉住她,喃喃低语:“帮我,帮帮我……”
悠悠含泪点头,让五阿哥帮忙将众人都赶出门外,只剩她和罗怀忠两人在屋里。塞外急报传来,因无旨意,太医院留守京中的太医们,便无一人肯出诊。只有罗怀忠禁不住悠悠哭求,方才冒着风险,擅自出宫救治卿云。罗怀忠这时也不复多言,打开药箱,将带来的各种西医器械摆放消毒,准备为卿云开刀取出箭矢。
悠悠俯身蹲在卿云面前,轻声道:“箭矢虽然可以取出,但一时间,我也查不出是什么毒,因此也无法对症下药。现在我只能兵行险招,以毒攻毒了。只是……只是可能没有疗效,也可能伤及身体,留下后患。”
卿云趴在榻上,闻言只是虚弱一笑,摇头表示并不要紧,颤声道:“我已努力运气,将毒都锁在左肩之下的手臂上,不让其扩散……你不必担心……若实在无药可解,只管砍了左臂救命便是……”
“这怎么行……”悠悠本就紧张关切,听了她这席话,更是心乱如麻。
“不必说了,你只管治罢……只要能就此远离皇宫禁地,便是断一条手臂,也是值得的……这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卿云轻轻叹息,闭上了眼。
悠悠站起身,一边协助师傅摆弄医具,一边细思卿云语中含义,蓦地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心头恍然若悟:“难道……难道卿云竟是明知有人暗害,也不躲避,只为了能逃出宫廷,逃离皇帝的掌控监视?”
悠悠剪开卿云的衣服,露出背部创口,当下更是深信不疑。这一箭本是直取心口,可只偏了少许,便射中了肩骨,既未伤及要害,出血也不会太多。如若不是卿云故意为之,当不致如此巧合。可惜射箭之人歹毒之至,一计不成,害怕有失,竟然还在箭头涂了毒药。卿云有心利用遇袭之事,必须受上一箭,方可骗过众人,因而终是没逃过这一劫。



☆、道别

残阳如血,浸染了大片天空,触目惊心。
悠悠慢慢前行,风中已透出些许微凉秋意,再温暖的夕阳重彩,似也无可挽回,心不由缓缓沉了下去。
穗儿极不情愿地跟在后面,依她本意,如卿云那般可恶之人,哪值得为其做任何事,遭了难也是咎由自取,须怪不得他人冷眼旁观,甚或落井下石。她嘟起嘴巴,不敬地疑惑起主子是否猪油蒙了心。
悠悠无奈苦笑,使眼警告她勿要再出言不逊,因为她们已走进肃穆的钦天监大殿。
殿中悄寂,空无一人。
悠悠略一思索,拿起法器连击三下玉罄,响声清悠,回荡不息,搅扰了一方静土。只见殿后走出个淄衣道士,想是打理此处的监正,挥开拂尘行了见礼,便自顾自地去了。悠悠也不介意,出殿往那监正拂尘所指方向而走,未几,果见苍劲古松一株,浓荫遮蔽下摆着一桌案一蒲团,香炉中升起渺渺轻烟,笼罩了案边拨弦弄琴之人,不过三两琴音,情悠思远,令人听之心神俱宁,怡然忘俗。穗儿不觉呆了,思潮起伏,总觉心有所感,欲辨却已忘言。
“见过十二阿哥。”悠悠行礼。
那人一点头,走出凉荫,这才瞧清是个少年,相貌清朗,虽止十六上下年纪,随便这么一站,仿佛浑身缭绕着安宁祥然之气,沐浴其间,令人心境平和舒服。
十二阿哥笑道:“久闻悠然格格才名满江南,音律造诣不凡,敢请赐教一曲,以正清音雅乐,不知可否?”
悠悠也不推辞,在蒲团上盘膝坐定,谦道:“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向日疏懒,久未练习,琴艺粗浅,只怕有误君听。”说着随手拨弄,琴韵悠悠,行云流水般地倾泻而出,却是一曲《伤别离》。
曲调简单,却见十二阿哥皱起了眉。此曲原以凄婉取胜,这时在悠悠手下,竟而一扫如怨如慕的黯然神伤,端然祥和,恍如遥见孤鸿飘渺,余韵徐歇。十二阿哥不觉舒展开了眉关,含笑静赏。
一曲初了,十二阿哥轻抚掌道:“哀而不伤,中正平和,大有蔚然之风。”
悠悠笑着起身,坦然应承溢美赞辞。
“且由我应和一曲。”只见十二阿哥凝神微思,扬手挥出起始的泛音,接着一段反复的猱吟,似乎七弦琴在指下呜咽起来,像是一缕似断似续的烟,想要连在一起,但其实已不能,它们无望地上升,企望在上升中再续前缘。这是曲《忆故人》。
那故人慢慢地走进琴声,却是谁的故人?
琴弦吟哦着,颤动着,心就一点一点怅惘起来,然而终究空落落的。
从今山阻水隔,无须了鸿雁传书,看淡了心心相印,也许,根本就没什么故人,故人如空气散向四方。
当柔波一般的散板,开始在指下抚出,当最后一个泛音,留下一种远望般的凝视……或许,回望不一定是灞桥作别,亦非折柳送行,回望,只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气息,有茶香酒意,有依恋伤情。
“多谢。”十二拱手道。
忽见一道香烟袅袅,自设于东南的焚帛炉升起,有人来做法事。
三人走回大殿,殿内已有一人。
但见那人宫女装束,双手合十跪拜在神像前,闭目虔诚祷告:“大慈大悲的玄天上帝,上天有好生之德,千万保佑恩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一切灾祸,小女子愿以身相替为恩公承受,绝无二话。若不是云格格,小女哪能苟活五年至今,只要她能躲过此次劫厄,愿女甘心减寿十年,酬谢玄天大帝的大恩大德。无量寿佛。南无阿弥陀佛。”说着毕恭毕敬地三拜九叩,一丝不苟。
此情此景,悠悠心中一酸,几欲流下泪来。
她与师傅忙碌四个昼夜,这才为卿云捡回条性命,谁知却等来为防恶疾祸乱宫闱,禁止入宫的皇令。朝夕之间,卿云宛如化身瘟疫一般,人人自危,避之惟恐不及。而卿云虽逃得了性命,但因以毒攻毒之法,将来会有何后遗症,尚是未知之数。
“是了。”卿云清醒后,只说了这一句。或许连她也没料想到,原来,还是有人惦念着她的平安祸福,真心,且纯粹。
“哪有人在道观里念阿弥陀佛的?”穗儿震惊之余,不忘纠错。
那宫女吓得跳脚欲躲,看清门口来人模样,这才记起行请安礼,想着自己手足无措的窘样,不由涨红了脸。
穗儿指道:“你不是宜主子身边的巧儿么,我在延禧宫见过你!”
“是,巧儿……不是,我是巧儿……”她平日里一张巧嘴,此刻竟似抹了糨糊般,总也不能灵活地划拉开。
悠悠“扑哧”一笑,道:“你且放心,我便是你那位恩公的主治大夫,她命大得很,活儿得美美的,再将养几日便又是生龙活虎了。”
“谢悠然格格。”巧儿一听,禁不住的眉开眼笑,“怪不得人人说格格您是大善人,活菩萨!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人有好报,玄天大帝也会保佑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如意永不愁!”她念顺了口,正自洋洋得意,忽望见十二阿哥正淡淡笑着看过来,脸唰地又烧了起来,更显娇俏可爱。



☆、我等候你(一)

三十八年闰七月
某种意义而言,抹去卿云的禁宫,好似蒙上了层灰尘尘的滤镜,处处透着乏善可陈,黯然失色。
红黄俨然的画布上骤然消失一笔异彩,奇怪的虚空,莫名的停滞,就像久望烈日之后,人们往往就被落在眼膜上的青色残影给蒙住了,其实周围一切都维持原状,分毫未差。
宫廷的舞台说小不小,“卿云”这个名字的悄然退幕,是天意也罢,人为也罢,佛堂上念再多遍的“得失随缘,心无增减”,千中也难得一人是绝对的心如止水,吃睡照旧。管其他人怎样,步荻至少是开心的。
一个人生来高人一等不要紧,若当真眼高于顶,轻飘得自觉头脑永远胜人一筹,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才要惹人发笑呢。步荻不算是小人,因为她从无害人之心,这会儿止不住地自个儿笑,也妨不了任何人。鬼门关走一遭,那云格格今后总该找对眼珠子窝了罢,她笑着想。
立于一扇门前的步荻,几次三番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却怎也敲不上门棂。她不禁要怀疑,上边贴了门神么?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死命地往回拽她,严正警告她:切勿轻惹非议!然而心里的怪物早扯着嗓子喊上了:“我不在乎!”
“你说什么?”
步荻唬得跳开了脚,原来是十三阿哥房中的奴婢,云西。适才她喊出声了?
见她不答,云西又问:“又是你。屋里没人,你方才冲着门缝嚷嚷甚么?”云西问得毫不客气,毕竟她是太后跟前的老人了。
步荻登时飞红了脸,尴尬不已:“云西姐姐……慈宁宫小厨房新出了种爽口小点,太后念想十三阿哥上书房辛苦,送来与他打发零嘴。”
“劳累小姐奔波。”云西推开门,闪身容她进去,将一个灰色蟋蟀陶罐放在里屋窗下,转身抱起青花盆中的一大捧卷纸轴画,放在书案上挨个细细挑拣。
“秋虫一叫,就好似瞧见了满地的枯叶。”
云西侧目望见步荻欲去拨弄蟋蟀罐,说道:“书房很晚才歇,今儿晌午十三阿哥怕是没闲回来了,小姐且先回罢,下次约定再聚不迟。”
“我也不赶,”步荻气定神闲道,“何妨再等片刻。”
云西原也是为她着想,见她不知好歹,便也作罢,手上兀自不停,一遍翻完毫无头绪,急得直挠头,奔去里屋抱出另一摞卷轴,尽数高高堆在案上,又是好一阵埋头猛找,滑落了几卷画犹懵然不知。
步荻凑过来:“姐姐赶着寻什么画,我可以搭把手。”
“饶了奴婢罢!”云西忙得香汗淋漓,却连连摆手,“主子的画从不许外人碰。”
步荻听了不由一呆,忽听屋外蹬蹬急促的脚步声,“找到没?”话落,十三已然奔了进来。酷暑余威犹在,只见他满面潮红,跑得汗滴四溅却顾不得擦,显然未料到屋里另外有人,倏地一停,收势不住,几乎向前扑倒,尴尬得两颊更是通红。步荻见状,不由笑出声来。
十三也不招呼一句,沉脸直接走向书案,瞧着小丘般隆起的画堆,头都大了。当下一言不发地自个动手,霎时间,诺大屋子里压抑得只剩下指尖滑过纸面的窸窣声。
为了透口气,步荻就手捡起地上的一卷画,装裱得极尽精致之能事,拉开一瞧,更是惊叹不已:“好漂亮的梅花!我只见悠悠画过些颜色很淡的墨梅,却不知道,上了色彩后会这样好看!原来你也喜欢梅花……”才说一半,画卷已被十三阿哥一把夺了去。步荻吓了一跳,斜眼看他爱惜地再三检视画面,确定无碍,方才小心翼翼地卷将起来,放入长条形的画筒,似乎生怕爱画被玷污到半分。却不知什么来头的画,步荻心中暗暗纳罕。她识字不多,题字潦草难辨,印旁两字落款写得刚劲有力,也只勉强识得后一个“山”字,左思右想,认得的人里仿佛没有名字中含“山”的。
十三斜背了画筒拔腿正要跑,却见步荻伸手拦住了,大是讶异:“荻姐姐这是何意?”
步荻犹豫了会,才说:“太后关心阿哥们学业繁重熬坏了身子……”她话刚出口,十三便即回味过来她此来之目的,不由皱起眉头。“……午歇时辰既短,正当好生休养精神,十三阿哥何必受这来回奔波之苦,若连累到下午开课时静不下心来,如何是好……”她是真个忧心忡忡,却见十三恍若未闻地只盯着窗口,不自主亦随其目光望去,蟋蟀罐?步荻登时无名火起,他还惦记着玩。“耽误了学业,皇上必然见责,辜负了太后好意关怀,十三爷可还承担得起?……”
“恼人的蛐蛐儿也似,叫起来就没完!”十三忽地翻倒蟋蟀罐,“啪”地清脆一声,无辜的虫子还没蹦达几下,已叫一脚碾个粉碎。步荻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扬长而去,竟忘了该生气,该拦道。
时候不早,十三本是自南薰殿长路迢迢的小跑回阿哥所,此刻不及喘上口气,又匆匆往东六宫的延禧宫赶去。幸好下午骑射课改在阿哥所西面的射殿外操练,否则再自延禧宫奔回南熏殿,跑断了腿也赶不及了。
自卿云出宫后,宛如人间蒸发一般,音讯全无,总算等到卿云的额娘,五郡主入宫探视宜妃的机会,他纵当真跑断腿,迟到挨板子也顾不得了。
穿过长长的甬道,转过弯,奔到虚掩的延禧门前,十三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大口呼吸,肋骨两侧便痛如刀绞。但一想到只需跨进门去,立马可知卿云近况详尽,大喜过望下几乎兴奋得要连翻三个筋斗才舒坦。他勉强平复一下,抬手欲待推门,心脏腾地再次狂跳起来,手上一抖,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门却不推自开了。
门里门外面面相觑,十三倏地缩回手臂,颇为不好意思。门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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