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电报回茂城的话,她在杭州府的行踪就会暴露,廖士尧还怎么装傻充愣不交人?
廖士尧这回真是彻底把茂城的孟宇轩得罪了。
他不想让赵嘉蕙感觉自己为了她做了很多,从而总感觉欠自己什么,所以故意用误解她的意思,用孟子楠说事。
结果,这姑娘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吧!
等案子结束后,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管她如何看待自己呢。廖士尧又不求她什么。
他哪有空去顾忌小姑娘的敏感?他已经为她着想很多了。
“她想家了吧?”兆寅道,“不能让她给家里报个信吗?电报不成,派个人去不行吗?”
这个,廖士尧倒没想过。
不过,他接受了赵嘉蕙的案子,茂城赵家的人应该听说了。
他们就不能猜到赵嘉蕙在杭州府?
怎么不来看她?
估计也是不想惹麻烦,怕泄露她的行踪吧?
赵嘉蕙的行踪,现在似一层窗户纸,只要赵家和赵嘉蕙不公然捅破这层窗户纸,廖士尧就能以势拒绝茂城军政府的请求。
所以,赵家的人才不来找赵嘉蕙吧?
赵嘉蕙来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试探问,是不是发电报回来。
两边都为了对方而忍着。
“派个人去也行。”廖士尧道,“你告诉她,我明日抽空安排下,让她别生气。”
“二叔,派我去,如何?”兆寅眼睛有些亮。
廖士尧看兆寅。
他没有立刻拒绝。
兆寅虽然只有十三岁,却向来沉稳,比十五六岁的孩子还要机灵。父亲不在,他是长兄,承担支撑门庭的重任。
廖士尧又不能一辈子照顾他们兄弟。就算是父亲,也不能一辈子似母鸡护小鸡一样把孩子保护在翅膀下。何况廖士尧还只是叔叔,并不是父亲。
趁早励炼,孩子也能早些成熟。
廖士尧自己,不也是十三岁去日本求学吗?
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大哥也是不准他这样,不准他那样,那时候他很不服气。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迫不及待逃离大哥的庇护。
“好,你去吧。”廖士尧笑了笑,“我派个副官跟着你,不用专列,偷偷去。你敢不敢?”
兆寅眼底的璀璨碎芒更加明亮了:“那自然最好了。”
不用专列,偷偷南下,还有比这个更加刺激的事?
年轻的身子里,总有一个寻求冒险的心,兆寅也不例外。
兆寅虽然没有跳起来欢喜雀跃,声音却比平常高了些许。
他回房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阿蕙。
阿蕙正在给小禹讲故事,突然听到兆寅的话,微愣。
得知是因为她的事,她便知道自己刚刚误会了廖士尧,心头有了几分惭愧,又对兆寅道:“只怕一路上不太平,如今到处闹匪患,我不放心。还是算了,我会和你二叔说的。”
“你又不是我婶娘,不放心又能如何?反正我要去的。”兆寅不紧不慢的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阿蕙听明白过来,他已经出去了。
这孩子……
第二日早晨,阿蕙起得很早,怕廖士尧吃了早饭出去碰不上。
等她到了饭厅的时候,廖士尧的早饭已经快吃完了,他的确快要出门了。
阿蕙把自己的歉意说了:“……是我无知,说了句胡乱的要求。去茂城路途遥远,倘若大少一路上有了什么风险,我万死难抵其罪了!”
廖士尧今早的情绪不错,让阿蕙坐下来吃饭。
他道:“你出来这么久,想给家里报个平安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没顾得上把茂城的形势告诉你,你那个,算不得什么胡乱要求。至于小寅,他是男孩子野性子,想出去玩。让他见见世面没什么不好的。如今世道原本就是乱的,难道他以后走到哪里,我都要派重兵跟着他?让他去……”
然后他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袖口,把军装最上面的扣子紧紧扣子,又把军装挽起的长袖放下来,扣紧扣子。
不管多热,他出门永远都是衣着严谨。
整理好衣襟,接过副官递过来的帽子,他对阿蕙说:“多吃点饭,你胖些好看。”
阿蕙突然顿住。
这句话好熟悉。
她总觉得,她听过有人这样告诉她,多吃点,胖些好看。
甚至这句话在她记忆里很重要的,偏偏她记不得是哪个说过的。
她愣神的时候,廖士尧已经出去了。
阿蕙自己吃了饭,孩子们才出来。
廖士尧的身边一位姓秦的幕僚跟兆寅去茂城,今天下午一点的火车,这是廖士尧出门之前就交代好的。
听说哥哥要出门,兆慎羡慕不已,非要跟着去。
兆寅自然不会带他。
惹得兆慎大哭起来。
最后阿蕙承诺带他去吃冰糕,他才停止了哭。
吃了午饭,兆寅就去火车站,他不要阿蕙等人送:“你们开着军政府的车子送我,倘若有心人看到了,一路上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我和秦先生坐黄包车去。”
他很细心,对旅途也很警惕。
阿蕙笑了笑,还是把宁雍在茂城的地址写给了兆寅。
她让兆寅去找宁雍。
兆寅仔细把地址收好,跟着秦先生出门了。
阿蕙则叫管家派人去给兆慎买冰糕回来。
赵管家买了冰糕,然后低声对阿蕙道:“赵**,阮先生想见见您……”
第117章 叔爷是女人
阮先生,就是昨天拿了名帖拜访廖士尧的阮明生?
赵管家还说他是市长的结拜兄弟,做生意的。
“见我做什么?”阿蕙问。
她心里却是明白,其他人都把她当成了廖士尧的女人。既然廖士尧当面的路子走不通,就从女人身上下功夫,让女人吹吹枕边风。
这是很常用的法子,一般人都能知道。
可惜,阿蕙在廖士尧耳边,吹不了枕边风。
“厨房的三胖子,是阮先生的小舅子。阮先生最疼爱的七姨太太,是三胖子的胞姐。”赵管家道。
把自己的小舅子安插到廖督军府?
如今出了事,还敢来要人?
这位阮先生,是有恃无恐嘛!
听说他还是市长大人的义兄弟?
他生意应该做的很大吧?江浙这一带,黑|道生意做得好的,十有八九是靖帮中人。
“三胖子让督军抓了起来,阮先生见我做什么?三胖子又不在我手里。”阿蕙又问赵管家。
赵管家好想哭:要不要这样装傻啊?
“阮先生是做生意的,他新近进了一批珠宝首饰,想请赵**赏玩。”赵管家只得提前把好处说出来。
这样,明白了吧?
见了阮先生,就有名贵的首饰拿了。
“我不买首饰的,多谢他了。”阿蕙道。
赵管家想撞墙。
“不是卖,是送给您的。”阿蕙自己装傻,赵管家只得把她当傻子,仔细和她解释起来。
心里却想骂娘了。
这位赵**平素也不是那种不着调的性格,一旦遇到事就卸担子。可是她不自作聪明,让赵管家很难讨好她。
比如赵管家从前服侍的银行行长那一家人,太太虽然有点聪明,却很爱卖弄。赵管家只有迎合她,吹捧她就成。
这位赵**呢?
讲起道理来一大堆。处处都透出她的精明世故;可是从来不显摆卖弄,有时候充愣,让赵管家气得要死。
这种女人,最是难对付了。
“无功不受禄啊。”阿蕙接了赵管家的话,道,“我受不起的。”
“阮先生想接三胖子回去。您跟督军美言几句,首饰就算阮先生对您的酬谢……”赵管被逼急了,脱口道。
说完,他自己想抽自己一巴掌。明明很隐晦的事,他怎么说得这样直白?
都是被这位赵**闹得!
“我在督军面前美言几句。就是为了图那点首饰吗?”阿蕙噗嗤一声笑起来。
赵管家突然就后背一寒。
这话有些重了。
照自己刚刚说的,自己把赵**当成了什么?
难道人家缺那点首饰吗?
这要是一状告到督军面前,自己的差事就先丢了。
“赵**……我也并不是那个意思……”赵管家急了。
正在埋头吃冰糕的老二兆慎抬头。不解问:“你是什么意思?”
孩子仅仅是单纯发问,却把赵管家憋得面脸通红,半晌解释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很是濉
“您和阮先生也是朋友吧?”阿蕙替赵管家解围,问他。
这样锲而不舍替阮明生引见,被廖士尧拒绝之后转而攻向阿蕙,看得出他很卖力。
阿蕙觉得,赵管家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油滑角色。
这么久的相处。阿蕙觉得,他有些实在,做事也勤勉。并非那种见风使舵的任务。他估计是欠了阮明生的恩情,才会如此卖力斡旋。
果然,赵管家脸色微缓。头低了下去,声音有些沉闷:“我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前年才病死。他总是混在阮先生的赌场,好几次要被人剁手,都是阮先生拦着……阮先生救过我那弟弟好几回,我总不能装聋作哑。从前阮先生也没什么要我报答的,这是他头一回开口……”
听着赵管家的话,阿蕙暗叹,人情债最难还。
只是,三胖子在官邸私藏鸦片,可不是靠赵管家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廖士尧要整顿官邸,肯定要拿个例子作法。
这件事谁去求都没用。
阮明生求赵管家的,不过是要求见廖士尧或者阿蕙一面。至于救三胖子,阮明生估计不会过分要求赵管家再出其他力了。
“那你请阮先生进来。”阿蕙道。
能帮人一把就帮一把。
自己遇到了为难事,廖士尧这样帮忙,不也有贵人鼎力相帮吗?
等自己成了别人的“贵人”的时候,自己就能如此冷漠傲气?
赵管家大喜,连声道谢,转身出去了。他心里暗想:这位赵**虽然不太爱管事,看似冷漠无情,心地却是善良的。
他说了一段自己家的心酸往事,阿蕙立马就同意见见阮明生,让赵管家心里大为感动。
大约等了两刻钟,赵管家领了阮明生进来。
阮明生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带什么牛鬼蛇神,可见他对廖督军的官邸还是很敬重。
他穿着青稠布长衫。身材不高,有些瘦,外貌跟陆启平似的,其貌不扬。走在路上,被认为是谁家的管家可能性很大。
炎热的盛夏,阿蕙穿着宽短袖的斜襟衫子,头发高高盘起,纤长颈脖和半截粉臂露在外面。
阮明生的眼睛有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而他自己,虽然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浸湿了立领,可是领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却是紧紧扣着。
夏季的时候,阿蕙的大哥那种书生,都会解开领口的扣子。
阿蕙见过两个人穿衣如此端庄严肃:一个是穿军服的廖士尧,另一个就是这位阮明生了。
单单这一点,阿蕙对他第一印象很不错。
阿蕙笑着请他坐。
“赵**,在下阮明生。”阮明生欠了欠身子,虽然赵管家介绍过他,他还是自我介绍一下,这才坐下。
阿蕙笑了笑。
她目光敏锐扫到他腰际挂着一块小小白玉牌,雕刻着一个“通”字。
穿长衫陪白玉佩,是很普通的打扮。只是他那个“通”字。引起了阿蕙的留心。
原本阿蕙就怀疑他是靖帮中人。
而靖帮辈分里,正好有“通”字的。
阿蕙当即把佣人送上来的茶盏盖子取下来,翻过来扣在自己茶盏的左边。
阮明生微愣。
他猛然抬头去看阿蕙,却见阿蕙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阮先生请用茶……”
她的中指却是微曲的。
这些,都是靖帮联络的暗语。
阮明生讶然:这小姑娘是靖帮中人吗?
不过。人家摆明了身份,阮明生立马照做,回应阿蕙,表明他也是靖帮的。
“阮某是杭州三,敢问赵**贵帮头?”阮明生饮了口茶。问阿蕙。
他所说的“杭州三”,是指香火船,后来指帮派分舵。
这些切口。阿蕙能听明白,赵管家却是一头雾水。
只是,阮明生和阿蕙说话,他又不好贸然打断。
“扬州头。”阿蕙笑着道。
师傅告诉过她,她是扬州靖帮分舵的,他们是第一舵。
阮明生心里却飞快转着。扬州头分舵的人,他也认识不少呢,这位姑娘是谁门下的吗?
他正在猜测阿蕙的身份。却听到阿蕙问:“令师尊贵姓上下?”
阮明生见她说得很熟练,知道是自己人,哪里敢敷衍。立马道:“家师姓夏,上礼下通。”
靖帮二十四字辈分中,最后八个字是元明兴礼、大通悟学。
阮明生说他师傅是上礼、下通。就是“大”字辈分的。
那么,阮明生自己,就是“通”字辈的。
他那块玉佩,果然刻着是他在帮派中的辈分。
而阿蕙是“礼”字辈,阮明生要叫她叔爷的。
阿蕙听完阮明生的话,轻轻又笑了笑。
阮明生也问她的师傅和辈分。
阿蕙笑道:“在外不敢言师号。师傅姓陈,上明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