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是谁,却没人知道。
不过,没人会想到是女人。
放佛是雾里看花,把阿蕙的身份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好在陈淮小虽然在帮中辈分是最高的,却早已不掌权。他顶多算个帮派的名流清贵。
大家好奇他徒弟是谁,却也不忌惮,毕竟陈淮小的徒弟,并不牵扯大家的实际利益。
大家尊重前辈,各地帮派都送了贺仪。
阿蕙从陈淮小那里搬回来很多好东西,惹得赵嘉林眼红:“……这是汉代的卯刚?这把九龙刀,是不是乾隆年间的?这套易经,是古本吗?”
阿蕙让巧儿全部收起来,对赵嘉林道:“都是些古董,我自有用处,你别觊觎了。”
赵嘉林很不高兴:“你真小气啊赵嘉蕙!老实说,你这些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你猜,猜对了有赏。”阿蕙说。
赵嘉林气得半死。
到了四月中旬,茂城的气温越来越高,有了仲夏的炎热。只是枝头依旧盛绽着绮靡恻艳的蔷薇,丽芬芳锦织着暮春的喧哗。
阿蕙问大爷:“过了年这几个月,公司里的生意如何?”
大爷眉头微蹙,有了几分不悦:“你问这些做什么?”
“现在不问,难道等年底再问?”阿蕙笑着道,“大哥,如今才上了春季,家里的生意要早作打算。老人们赚不到钱,再多的忠诚也要用完了的。”
大爷脸色不好看。
陆通的事,让大爷在公司老人面前涨了不少威严,那些老人对大爷的态度的确是改变了不少。
从前的敷衍,变成了恭敬和顺从。
只是,这仍不能改变赵氏船舶公司的局面!
这一行业。如果不能托运些珍贵的东西,根本无法赚钱。
可是走一号码头卸货,只能正正经经做生意。
“大哥,你想过公司以后怎么办吗?”阿蕙坐在大爷身边,轻声问着他,“公司里的老人们怎么说?”
大爷沉默良久。
他想起了阿蕙从前办的两件事。替陈市长去越南运货那件事。赚了很多的钱,让大爷把公司的帐做得漂亮体面;陆通那件事,又让大爷在老人们面前说话有了底气。
他沉思须臾,跟阿蕙道:“总不能关了公司。现在年景不好,重新换行业。一没资本,二没能人,三没靠山。可是公司已经不赚钱了。”
“我知道。”阿蕙声音放轻。“大哥,咱们家自己开处码头,怎么样?”
大爷微愣,继而摇头道:“不行。咱们家不走私、不运烟土,从一号码头卸货最划算。码头乱的很,你一个女孩子根本不知道。那些在码头流窜的帮派,靠的就是抢货和收保护费讨生活。咱们家自己开码头,根本没这个必要。”
“咱们走私呢?”阿蕙又问。
大爷豁然瞪向她。
阿蕙却没有半分调侃之意。目光里带着询问,看向大爷。
“……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要是事情败露,名声还要不要?”大爷声音严厉道。“不行,爸爸那么辛苦,才置办了这些家业。毁了民族良心商户的名头。就等于毁了爸爸的心血。”
“船舶公司倒闭了,爸爸的心血就能保住?”阿蕙反问。
大爷语塞。
“大哥,我的话你且放在心上,问问公司里的老人,咱们家重新开个码头,行得通还是行不通?”阿蕙最后对大爷道。
大爷没有回答阿蕙。
可是,他思前想后,把阿蕙的话仔细想了一回,还是找陆启平商议了。陆启平曾经就是赵家的总掌柜,他经历的事比赵嘉越多。
赵家的船舶公司,要么就是生意凋零,入不敷出而倒闭;要么就索性像阿蕙说的那样,放开手脚公然违背南方政府制定的各种法令。
陆启平听了赵嘉越的话,犹豫了一瞬,才问:“是四**的意思吗?”
赵嘉越有些惊讶。
陆启平忙笑着解释:“我在赵家这些年,都看得眼里,大老爷是个忠厚仁慈的。这样的主要,四**从前不就说过吗?我猜测,应该是四**提议的。”
陆启平没好意思说赵嘉越没有远见、没有承担风险的魄力,只得寻个“忠厚”的词来安慰赵嘉越。
“是小四的主意。”赵嘉越承认。
陆启平道:“大老爷,不如让我见见四**,这件事您先别跟任何人说起。倘若咱们家另外开码头,最好把公司的老人分成两股。我听听四**的意见,咱们再合计。”
赵嘉越说好。
当天晚上,赵嘉越给家里打了电话,让阿蕙去城里吃饭。
三个人避开了赵家众人,在饭店的包厢里说起了这桩事。
“……码头虽然是水利局的管辖,可早就被稽查队占了大头。要开码头,先要打通稽查队的关系,再去水利局那边拿张申请。”陆启平对阿蕙道。
阿蕙不免含笑:陆启平只怕早有了这种打算,连具体的关系网都摸透了。
这应该不是陆启平自己的意思。
父亲倘若再多活两年,估计赵家就有了自己的码头了。
这应该是阿蕙父亲授意陆启平打听的。
“陆伯伯也觉得这件事可行?”阿蕙问。
陆启平看了眼赵嘉越,才对阿蕙说:“要想重整赵氏,这是唯一法子。四**,我说句不应该的话,如今这世道,赚钱别管黑心不黑心!你不赚,旁人也会赚。等到遇到了灾荒年景,赵家捐钱赈灾,谁又会管这些钱的来历?能不顾声誉赚钱,又不吝啬花钱,才能保住赵家的名声和公司。”
阿蕙不由想对陆启平拍手称赞。
果然是总掌柜,这份见识,阿蕙望尘莫及。
阿蕙之所以愿意接受父亲的赌场和烟馆,就是这样的打算。
她并不是不知道赌场和烟馆对社会的威胁。可是整个大的环境不能改变,赌场和烟馆就不能被消灭。既然这样,干嘛不做?旁人赚钱是赚钱,阿蕙赚钱也是赚钱。
等到了抗战的时候,阿蕙能保住自己可以把钱用在购买物资支持国力强盛,但是她能保住别人也把钱捐出来?
商人重礼,他们是没有民族远见的。
当年抗战的时候,东沪有钱人成千上万,又有几个杜老板,一掷千金支持抗战?
很多人只会在抗战打响之前,把家产全部运走。
现在,敛财看似没有良心,却是为了将来做资本的准备。
没有钱,没有物资,谈什么增强国力?
从黑道取钱,用在正途,也是一种德功。
“我同意陆伯伯的话!”阿蕙看向大哥赵嘉越,“大哥,有了钱,咱们就能在政界、军界那些人身上花大力气,拉拢他们,将来哪怕出事,也有人能替咱们遮掩。民族良心企业是个层衣裳,有钱才能装饰它,点缀它,没有钱,什么都是空谈,赵家迟早要被淹没。”
倘若一年前阿蕙跟大爷说这话,大爷只怕怒起来。
可是经过一年的煎熬,大爷对公司的了解也更加深入,知道公司已经无力回天。而通过去了趟越南的暴利,大爷说不心动是假的。
他只是害怕而已。
现在,阿蕙和陆启平的话,都点醒了大爷。
可是他仍是担心。
“开码头就是为了走私?”赵嘉越道,“可是我听说,码头那些地痞流氓,专门抢货。咱们就算走私了烟土回来,卖给谁,对方真的能替咱们保密吗?一旦暴露,如今谁又能替咱们遮掩?”
阿蕙不禁微笑。
这就是她的大哥,从来不敢冒险。
“大哥,把公司让给我来管,怎样?”阿蕙笑着问赵嘉越。
赵嘉越瞪她,却见她眼神凛冽,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陆启平则看了眼阿蕙,他眼神微动。
赵嘉越突然见有些心头不安。他咳了咳,对阿蕙道:“你一个小女孩,懂什么?开码头的事,再商议吧。”
“定了吧。”阿蕙则笑着,越过大爷对陆启平道,“陆伯伯,公司里的老人,虽然是爸爸留下来的, 可是你和他们打交道最多,你选几个可靠的,过来负责这块。选好了人,明日咱们开个会,最近把这件事落实了。”
赵嘉越大怒。
他还坐在这里呢,阿蕙居然越过他给陆启平下命令。
“赵嘉蕙!”赵嘉越声音猛然一提,“我说了,再商议!”
陆启平垂首,不看大爷。
他的态度很清楚,他站在阿蕙这边。当年陆通的事旁人可能不清楚,陆启平却是了然。
阿蕙对于陆启平而言,既是个志向一致的主子,又是恩人。
“大哥,公司给我管。”阿蕙声音轻柔里带着几分决然,再也不是反问的口气,而是命令。
“荒唐!”赵嘉越气结。
“你真的要和我争?”阿蕙真诚道,“大哥,你既然对开码头、重组公司的业务不看好,何不放手给我?等我把事情都办好了,公司还是你的?我迟早会嫁人,难道我会把公司带走,毁了爸爸的基业?大哥,你在公司也一年多了,你告诉我,你有信心大家会支持你而不是陆伯伯?”
第95章 发病
赵嘉越脸色越来越差。
陆启平看在眼里,心里挺无奈的。他知道赵嘉越误会了阿惠。
可这个时候,他不能打退堂鼓,把重担压在阿惠一个人身上。于是开口道,“大老爷,当年老先生在世的时候,就想过要开码头的。您听四**一回吧,这件事定下来,宜早不宜迟。”
“不行!”赵嘉越转脸怒视陆启平,“我父亲走的时候说过,家里兄弟不能参与公司经营,就是怕意见不统一时,有了分歧把公司给毁了。既然我管着公司,一切我说了算!陆启平,你要造反吗!”
说到这里,赵嘉越后背一凉,豁然指着阿惠和陆启平,“我说小四为了陆通的事,为什么那么拼命,你们早就计划好了要夺权,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本事。”
说罢,他怒气冲冲起身,从饭馆的包厢快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赶紧到公司,召集老员工开会,他要开除陆启平!
阿惠居然用陆启平来威胁他。
赵嘉越因为生气,胸膛起伏就一直没停下来。车子从饭店出来,他突然觉得胸闷,呼吸急促。
眼前有些模糊,赵嘉越感觉自己溺水了般,手臂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越急,呼吸越发出不来,像是被人用枕头闷住了他的口鼻。赵嘉越拼了最后一口气,使劲踢了两下司机的座位。
跟着赵嘉越的司机,是赵家司机里比较细心仔细的,赵嘉越踢了一下,他就感觉到了,问:“大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身后又闷闷的一声支吾。
司机又问了一遍。
结果,好像听到什么哐当一声。
他微讶,忙放缓了车速,把车子靠边停下来,一回头,借助路灯晕黄的余晕,他看到了赵嘉越头磕在了车窗上,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司机吓得半死,这一刻他没有下车盲目去查看赵嘉越,而是把车子以最快速度开到了附近的教会医院。
德国医护人员开了车门,把晕迷的赵嘉越抬了下去。
司机把赵嘉越送到教会医院。见医生和护士照看赵嘉越,还把他赶出来,他帮不上忙,自己又折身开车,回到了饭厅。
阿惠和陆启平并没有走。
“四**。大老爷晕倒了。”司机快步冲了二楼的包房,气喘吁吁的,“我……我把大老爷送到了……医院。德国医院,四**……”
阿惠还在和陆启平谈开码头的事,大爷负气而去,阿惠和陆启平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听司机急匆匆跑来说大爷晕倒在车上,阿惠吓住了。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三哥。前世三哥的死,不会应在大哥身上吧?
大哥虽然没有生意人的魄力,却是疼爱阿惠的哥哥啊。
阿惠心头一紧,什么也顾不上问,跟着这位司机去都会医院。
陆启平也忙跟着上了车。
路上阿惠问司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老爷让我开车去公司。刚刚出了街头。还没有拐弯,大老爷就踢我的座椅,我问大老爷有什么吩咐。他不回答。等我停了车一看,大老爷就晕倒了。我听人说,晕倒了不能扶,要不然就扶死了,我赶紧把车子送到了医院。医生把大老爷抱了进去,我才赶来找您。”司机道。
阿惠没有再多问。
到了医院,护士认得司机,说司机送来的那位先生还在抢救。
“您是太太吗,入院手续要办一下。”护士看了眼这**人,然后问阿惠。
“我来办吧。”阿惠没有多解释,签了字,从提包里拿了钱。
护士带着他们去了赵嘉越抢救室门口,让他们安静不要出声。
抢救室的门虚掩着,阿惠没有进去,和陆启平坐在门口的木质长椅上,见司机焦虑不安站在一旁,阿惠对他说;“你先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大太太,慢慢说,别吓了大太太,我在这里呢……”
司机道是,转身又快步跑了。
阿惠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唇线紧抿,一双妙目茫然无光。
陆启平轻声道:“四**,您别担心。大老爷一向有胸闷气短的毛病,只怕是气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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