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毓幽狐 作者:寒江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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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毓幽狐 作者:寒江幽雪-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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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两在田埂上歇息,捧了水壶牛饮的。柳臣安远远寻到自家的宅院,大门紧闭,庭院里半点生气也无,心下不禁一阵难受。想当初,管事佃农、丫鬟婆子络绎不绝,母亲坐在中堂调停,连喝口茶水的功夫都无。若不是因了自己的缘故,母亲又怎地会心若死灰,大哥又怎会不得已替自己背上黑锅……
如此种种,放佛前世今生,在柳臣安心头翻滚,好容易熬到日落西山,家家户户拾掇着归家,他这才壮着胆子溜下山来,直往柳宅去。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替自己开了门,倒有几分眼力见儿,觉着面前之人英武不凡,竟同自家大爷有那么一两分相似。她忙忙进去回了香梅。香梅听了那小丫头子的添油加醋,心里“咯噔”一下,忙匆匆提了裙子跟出来。
柳臣安望着面前梳了妇人发髻的香梅,心中感慨,一时竟不知说甚么好。香梅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英姿难掩之人,终于瞧见了他额发里那粒米痣,又见他瞧着自己神色变幻,便颤巍巍地开了腔,道:“可是二公子?”
她用的还是昔日称呼,柳臣安百感交集,嗫嚅着唇道:“是我。娘和大哥呢?”香梅面上似哭又似笑:“天可怜见,太太镇日里茹素念佛,终究将二……公子盼回来了!”她忙忙侧开身子让了一步:“二爷快进来说话!”那模样,生怕柳臣安插翅飞了一般。
柳宅里的格局还是老样子,东西厢房一中堂,后头带了一排罩房,隐隐能瞧见后院的墙沿上爬满了绿萝。此时正是黄昏,天井里的葡萄架上嫩叶儿被抹了层余晖,颇有些安宁的味道。走惯了山路,甫一踏上还带了余温的青砖地,柳臣安只觉着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来,踏实得有如身在梦中。香梅要进去报,柳臣安摆手低声道:“莫要声张……母亲住在何处?”
香梅指一指东厢房,柳臣安自己掀了帘子,轻轻朝房里走去。隔着一扇半掩的门,柳臣安瞧见母亲怀里抱着一枚紫玉如意,呆呆地坐在床沿。外头的微光透进来,衬得母亲放佛一尊木雕。他心下一酸,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母亲脚下,呜咽着痛哭起来。
香梅悄悄立在门边上朝里望,只见柳夫人微微动一动眼珠子,放佛是被吓住了,许是母子连心,柳夫人忽然将那柄平素里视作眼珠子的玉如意丢在榻上,反手抱住柳臣安,先是呜咽几声,而后便放声大哭起来:“儿啊,可是你?”
被那唤作喜鹊儿的小丫头子引来的柳臣康同金妥娘都急急地从西厢房过来,香梅忙让了两步。柳臣康面上悲喜难辨,金妥娘半边脸藏在阴影里,倒是瞧不清神情。香梅忽然想到当家的曾在外院听说过,奶奶对这个离了家的二爷满心不忿,如今二爷回来了,只怕奶奶心里存了个大疙瘩。只是如今正是太太、大爷同二爷相见的好时候,哪里能在这时浑说触霉头。她按捺下自己的心思不提,恭恭敬敬地请金妥娘示下:“奶奶,二爷回来,可要安排灶上备些酒菜接风?”
金妥娘透过门的罅隙,望着屋里头抱作一团的母子三人,生硬地扯一扯嘴角:“这个自然,你且去吩咐罢,就说是我的话。”
香梅领命而去。金妥娘的左眼皮又跳了起来,心中想道,今日一起身眼皮子跳个不停,本还以为是吉兆,哪里晓得是这在外讨债的二叔归家了!她暗暗叫苦,直觉以后家里的平静日子要一去不回头了……只是瞧婆婆同康郎那模样,瞧见了二叔如获至宝,欣喜若狂,自己一个为人媳为者又能如何?
屋里,柳夫人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如今已然平静了不少,擦了泪颤巍巍地伸手,将膝下跪着的二子拉起来。柳臣安正暗自忐忑,不知如何对母亲同兄长讲述自己在外头这些日子里都去了何处,身上还多了一门精纯的功夫,柳夫人沙哑着开口道:“好孩儿,我不知晓你在外头都作了些甚么,也不想知晓。如今你回来了,咱们便好好儿过。”此时天色已晚,柳臣康忙将桌上的烛台燃上,一点点晕黄的光罩在柳夫人的面上,显得格外安宁。
“娘……”柳臣安心中惭愧,又望向兄长:“大哥……先前的头一个大嫂……”他一句话还不曾说完,柳臣康便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口:“莫要提这个!”
柳臣安满面惶恐,却见柳夫人神色一冷,露出了当年一家主母的威严:“那妇人本不是甚么良家子,又不曾同你大哥拜堂,死后更不曾入柳家的祠堂,当不起你那句‘先头大嫂’!她横死是她命薄,同咱们柳家没有半分干系!”柳臣安垂头半晌,复又望着兄长,却见他的神色低沉,放佛亦想到了那段极难熬的日子。
柳臣康看着如今的幼弟,剑眉星目,虽在母亲面前啼如幼童,到底已然长大了。当年那暗门子在喜轿中惨死,当天夜里自己便听到了外院子墙沿有动静,还留下了个泥脚印。自己曾拿了鞋样子细细比过,正是阿弟的足寸。自己再蠢,也晓得此事同臣安脱不了干系。“新嫁娘惨死柳家轿”一事在青淮庄,乃至松泉镇上皆传得沸沸扬扬,亦结结实实将自己扯入了人命官司,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是因了这件事,自己不会娶金捕头之女为妻,只怕亦早早考取了功名,哪里会困在青淮庄中以坐馆为生?当年自己心中不是没有埋怨过幼弟,只是事已至此,他同幼弟自小情同手足,除了默默咽下苦果,侍奉母亲,自己还能如何?
柳臣安亦借着烛光望着大哥。如今的大哥比之先前,越发显得儒雅清癯,放佛一株笔挺修长的瘦竹。若非自己失足成恨,大哥如今怕也是金銮殿上的峨冠博带之人,哪里会似如今这般郁郁不得志?他想到在南都的水镜中瞧见大哥在一群毛孩子中坐着,一字一句地吟哦讲述,心中没来由地发酸。他方想开口,便听到门外香梅的声音道:“太太,奶奶吩咐灶上备了酒菜给二爷接风,摆在哪里还请太太和大爷示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柳夫人微微一愣,放佛不曾想儿媳会这般贴心,稍一思忖道:“就摆在我房里,教你奶奶自家多歇息,我这里的事儿莫要多操心。”
香梅听得柳夫人声音十分有力,心下大是诧异,暗想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不差,二爷不过才归家,太太这就放佛重新活过来一般,哪里还有以前的半分槁木死灰?她忙一叠声地传人进来摆盘置饭。
柳臣安见桌上的菜色还是当年自己极爱吃的,一碟酱鸭子,一碟白蒸醋腌的鸡子儿,一盘子麻油拌牛肉,还有一碗清凌凌的榆叶蛋花汤。闻着那熟悉的香味,柳臣安轻声道:“灶上还是阿财叔当差罢?”
柳臣康面上露出了几分笑模样:“你这小子,鼻子倒比阿财叔养的黑子还要灵。”柳臣安在灵毓山里,同厉荷在一处时自是饥一顿饱一顿,糊鱼焦兔甚么都往下咽;后来在翠驼岭的小桃源里,跟着南都多数都是以桃花酥银梭鱼为食,哪里在吃过家中的口味?一双竹箸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一桌子饭菜扫个干干净净。柳夫人吩咐进来收拾的香梅道:“你且带人去将暖阁收拾出来,罩上碧纱橱,今夜就安排二爷歇在那里。”
柳臣安闻言,面色有些黯淡下来,迟疑着低声道:“娘……如今我若是在家中长住……可家里已有了大嫂……我还不敢教人晓得我回了庄。”最后几句已然低不可闻。
柳夫人同柳臣康面面相觑,柳夫人忽然苦笑一声道:“安哥儿,你心里还是同娘和大哥生分了,是也不是?娘都留不住你!”说罢潸然泪下:“我真恨自己当初为甚要去羞辱那个小娘子,若是不管不顾地顺了你的意,好说歹说教她嫁进来拴住你的心,你是不是便不会走了?”
柳臣安忆起自己的不孝,母亲的乌发中夹杂的银丝明晃晃地刺着自己的眼,伤心道:“娘,休要那般说!只是我犯了大错,又教大哥为我如此蹉跎,实在不敢再连累家里!”还有一句他始终不敢说出口。在南都的水镜中,他便知道这位唤作妥娘的大嫂对自己成见颇深,若是因了自己的缘故教家里鸡犬不宁,大哥两头疲累,还不如自己在外头生活。
柳臣安这一番话道完,便惴惴不安地等着母亲同兄长发话。柳臣康瞧他那模样,心中生出个怪异念头来——阿弟莫不是在外头同那胡九娘私定了终生,如今还将那小娘子安置在外头,自家先回来见过母亲?想到此,他愈发觉着有道理,便朝母亲道:“娘,阿弟如今不是甚么都不懂的孩儿了,你不若便听了他的意思罢?”
柳夫人自柳臣安离家后,镇日里只是吃斋茹素念佛,却不是就此痴傻了。听得大儿这般苦劝,心里也怕将小儿逼得狠了再走一回,只怕自己也受不住。半晌后柳夫人抬手擦了泪,道:“如今你主意大了,我自然听你们的。”打听得柳臣安如今住在松泉镇上的客栈里,柳臣安又再三地保证明日晚间还归家,柳夫人这才绞着帕子放他去了。金妥娘藏在西厢房后,眼望着柳臣安一路出了中堂,婆婆不再命人收拾暖阁,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柳臣安离了家,哪里去松泉镇投宿,不过一转身又回了青淮山顶。如今已然入夜,青淮庄中半数人家都熄了烛火,那些耕读传家门户的子弟们,自然仍挑灯苦读。柳臣安坐在九商当年编成的秋千架上,轻轻晃了一晃,不禁露出个笑容来。
九娘子当初定然在这秋千架上施了个不起眼的术法,柳臣安眉眼弯弯地想。若非如此,这秋千早就断成一截截了,哪里还能如今日这般承得自己的重量。他腹中如今满满的皆是暖意,虽然早春夜间的风还有些料峭,却难不倒常在翠驼岭寒碧潭底用功的柳臣安。半晌,他自秋千架上起身,抬首望一望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又想到了九娘子发间那根月华簪,便将另一面墨晶小水镜自心窝处取出来,轻轻一叹。就在此时,水镜上出现了第一回波动,那头,露出的是九娘子期期艾艾的脸。
九商听到此处,这才知道那日里她命明之因山外对柳臣安下“迷魂散”道歉时,柳臣安为何要住在青淮山上。她望着那头的柳臣安,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原来那时柳小郎就在自己最爱的那架秋千旁。柳臣安见她半晌不出声,轻轻出一口气,挣扎了半晌,又轻轻道:“九娘子,我寻到我师……我父亲了。”
九商在水镜这头目瞪口呆。在她想法中,柳臣安只有母亲同兄长,哪里来的父亲?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这可真是……恭喜了。”
柳臣安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苦笑道:“莫说九娘子你了,当初连我自个儿都是打死不信的。且我父亲就是……就是教我‘昆仑聚顶’之人!”
九商被这一句话弄得彻底茫然了:“这……”她依稀记起来,当年是一个对柳臣安自称“木子老道”之人授了他“昆仑聚顶”之法,还怎地都不许柳臣安唤他师傅。她到底脑袋活络,细细一想,这前前后后果然有迹可循。试问柳臣安当年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不过是凭着一时意气离了青淮庄四处乱闯,竟能一路平平安安到了北方,这里头若说不蹊跷,明眼人谁都不信。要晓得,红尘中世道虽大体太平,可小纷乱不断,定然是这位木子老道一路紧紧相随,暗中照料,才免了柳臣安吃太多苦头。后又授他法诀兼“昆仑聚顶”,也是舍不得小儿四处漂泊,毫无护身之法。
她这厢低了头细细思忖,柳臣安的声音又传来道:“我自小便知道父亲触了今上的霉头,被当朝流放。我是遗腹子,从不曾见过父亲。父亲在大哥脑中还有些模糊影儿,可在我脑中,父亲是娘常年放在枕边匣子里的一副画像。”
九商默然,她亦是自幼失怙,如今听柳臣安这般说来,竟是一阵恍惚,心头还微微带了些悲凉。柳小郎还见过父亲的画像,能听母亲和兄长对父亲的形容细细描摹,可自己却是从不知晓父亲是如何的模样,连芙蓉庄中亦是半点踪迹也寻不着。她亦不急着催问,只是听柳臣安静静地道来。
“我幼年间跟着母亲睡,常常夜里听到娘哭。”柳臣安惘然道。“娘对着画像里的人,哭得浑身都在抖,还拼命用帕子捂着嘴,不敢出声。我怕娘知晓我听到她哭,就死死闭着眼不敢翻身。”
“后来,时日久了,娘只怕也死心了,替父亲立了个生灵牌位,日日上三炷香,不过是作个寄托罢了。父亲名讳唤作‘柳子辰’,大哥同我名中的‘臣’字只怕亦从中化出来的。后来我也想明白了,连他老人家的冠号‘木子’,定然亦从这个名字中变出来的。”柳臣安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娘这般念着他,几十年如一日,他老人家……”
“子不言父过。”九商望着水镜中的柳臣安,轻声道。柳臣安一愣,不禁失笑,喃喃道:“九娘子,你倒不像是灵毓山中出来的狐族女,反倒比江南小娘子还要重那些圣人言语。”
九商心道,若是你知道我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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