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她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过她暂时也没考虑那么多,眼下她只想收拾那个聂金多。
莫黛拟好所有协议,便让沐千澈帮她重新誊抄一遍,而她则到灶房去炒咖啡豆和可可豆,并研磨成细粉各自装在两个小巧的瓷坛内,并将家里的炼乳也搬出一坛来。她记得古悦和古曲中意咖啡,而古悦的三个相公则中意可可奶茶,她这回便是要去送礼。
莫黛挎着竹篮回到前院去,这时沐千澈已经全数誊抄好了,一式两份,且多留了一份做备份。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才躺到床榻上歇息,翌日寅时便又起身,与许韶林交代了一声,二人便出了莫府。
洗泉客栈今日的生意又是大好,聂金多的六名相公满面带笑地在客栈门口做迎宾,声音甜得叫人直起鸡皮疙瘩,而女客人亦是源源不断地朝客栈内涌去。
客栈内,那哪里是按摩,分明就是一圈麻将众人摸,摸出火来了,加钱,可以享受进一步的特殊服务,然后摸完出来,女客人一脸餍足地与聂金多相视一笑,聂金多猥琐地表示多谢惠顾,下回再来,而女客人则猥琐地回应,一定一定。
见着白花花的银钱不时砸进柜台下的钱箱,聂金多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还是主子聪明,不就是做按摩吗?咱也做按摩,且做得不一样,什么穴位不穴位的,能吸引客人来消费就行。
巳时,一名年约十五六的小姑娘跑进大堂在聂金多耳畔嘀咕了几句,聂金多一皱眉:“真是不中用,不听话就给老娘往死里打,打到听话为止,若是死了就直接扔到乱葬岗去!”
小姑娘名叫阿兰,正是那日在尚善若水按摩馆内不停问问题的那个客人。阿兰听了聂金多的话皇后点头应声,在见到有一名女客人一脸餍足地走出来时,她的眸光暗了暗,担忧地对聂金多道:“掌柜的,我那日在按摩馆按摩时,人家那按得才叫地道,而今我们客栈这样,会不会出事?”
聂金多眉一挑:“出什么事?不是有主子在后头顶着吗?我自有分寸,无需你多说!”聂金多不耐烦地瞄了一眼那小姑娘,有些反感,不过是主子跟前的大丫鬟而已,也想着对她指手画脚的,算个什么玩意儿!
阿兰不再多话,转身又走回客栈里头去,有个少年不愿帮女客人按摩,现下已被聂金多让人揍得奄奄一息,怕是撑不了多时了。那些少年都是聂金多府上的小厮,死了也没有人会去过问,而她也见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只不过阿兰不明白主子为何放手让聂金多做这些事,当日明明就说让她去偷偷学习按摩,然后再来教会其他人的,虽然她学得不全,但大体上她是知晓按摩步骤的。可聂金多觉得这样太麻烦,她有更好的主意,主子便答应了。
阿兰觉得聂金多这么做会出事,会出大事,届时可别连累到她,还是速速回主子身边去比较妥帖。
阿兰正想着,忽然就听有人惊惶失措地喊道:“不,不好了,县,县官大人来了……”阿兰心里一咯噔,迅速自洗泉客栈的后门偷偷溜走。
聂金多万万没料到古翃会突然光临,以往都会派个小厮过来通知一下的不是吗?她这洗泉客栈每年可是有上交一笔可观税银的,古翃不能如此不近人情啊?待聂金多见到古翃身后的古悦和莫黛时,她才恍然大悟,定然是莫黛去告的官。
想到这里,聂金多便恨恨地瞪向莫黛,她聂金多在自己的地盘做生意,她居然敢去告官!
莫黛回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古翃二话不说直接闯进了客栈。女汤池那方,放眼望去,全是赤条条的女客人,她们的身旁正跪着一个个清秀的少年在为她们按摩,见到县官大人的到来,那些女客人慌忙爬起身,而她们身旁的少年则吓得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古翃见到女汤这方有少年在就已经明白莫黛说得是事实,聂金多的做法正在毒化水泉镇的百姓长此以往,她古渠县的民风日下,外县人一提起古渠县,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些特殊服务,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搁,而且更可怕的是届时此事传到女皇的耳朵里,她古翃也别想做这个官了。
大月朝女皇鼓励女子多娶夫,但却不允许女子欺辱良家男子。据说女皇还未登基之时,曾花了五年时间游历周边大小国家,在见到桑国有专门供女子发泄欲望的风月场所,心内反感厌恶至极,回国登基后首先颁布的第一条律法便是禁止这种风月场所出现,女子想要发泄的,都滚回家找自己的相公。只要你有本事,哪怕你娶一百个相公回去,女皇也不会反对。
“县官大人,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我只是让他们为客人们按摩而已……”
“按摩而已?你以为本官是瞎的吗?”古翃咆哮,那声音竟如古悦一般响如洪钟,莫黛下意识地就瞄了瞄古悦,却收到古悦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也不瞧瞧是谁女儿!
“聂金多,本官真是看错你了,你在水泉镇上也待了不少年头了,百姓对你的评价也不差,以往本官隔三差五地还会到你这里来泡泡汤,呵,真让本官失望!”古翃冷笑着说道,“今日本官也不与你多说什么了,莫黛你过来将协议读给她听,若是改过便好,不改,就跟着本官进大狱去呆上一段时日!”
莫黛走上前,将那协议条条读了出来。
聂金多愈听愈恨,居然说什么自今日起,洗泉客栈若想再给客人按摩,需得到莫黛的授权同意,同意后还要接受她的按摩术培训,最可恨的是,按摩的利润还要分三成给莫黛,一成给县衙,啧,如此,她聂金多还赚个鸟啊!
莫黛读完后,又在古悦耳畔说了几句话,古悦便走上前对古翃说道:“翃儿,念在聂老板是初犯,你便饶过她吧!”
聂金多一听,眼睛一亮,登时便感激地看向古悦,然,却在此刻又听古悦道:“就将她这几日按摩所得的以前全数缴获充公,再派二十名官兵站在客栈门口监督聂老板一个月,帮助她改进,届时若是她还想做按摩,再让莫丫头来培训一下按摩的手艺便可!”
“娘说的是,就这么办吧!”古翃脸上有喜色,近来正愁上头拨下的公款不够用,县衙的大堂早该修整一番了。
聂金多跟着就觉眼前一黑,腿一软,瘫在地上。
古翃临走时果然留了二十名官兵站在洗泉客栈门口守着,而聂金多这几日按摩所赚来的五百两银也全数充公。
莫黛也跟着离开,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有两个彪悍的女子抬着一个用破草席卷起的某物从后门匆匆溜了出去,想来又是一个下人被聂金多命人打死了,莫黛想。在她们溜出去的一瞬间,那草席里忽然滑出一截手臂,青白色,染着斑斑血迹,可那拳头却是死死握着。
原本莫黛不想多管闲事,可那死死握着的拳头却让她忽然心生酸涩,想必那人是在反抗中极度不甘心地死去。
“丫头,看什么呢?”古悦见莫黛蹙着眉头直盯着后院的某处瞧,不由地问道。
“老婆婆,这水泉镇附近可有乱葬岗?”莫黛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古悦疑惑地望着莫黛。
一刻时辰后,古悦带着莫黛来到乱葬岗,杂草丛生,树木却不多,入眼的是一片森然荒凉,一股尸臭味扑面而来,三两只乌鸦扑棱棱落上某座土坟头旁边的一棵小树的树冠。
古悦抬袖捂住鼻子,忽然见一条成人手臂粗细的长虫自草丛间滑过,惊得她赶紧将莫黛护在身后,手不自禁地按上腰间的匕首。然,她却惊讶地发现,那蛇在看到她时倒像是被吓了一跳,极快地朝更深的草丛里滑走。
莫黛放眼扫了一圈,果然见到不远处的草丛内被人扔了一具破草席裹着的尸体。莫黛走过去解开那破草席,一具明显才十二三岁的少年的尸体显露出来,头脸上全是血,胸骨也好似被打断了几根,但他的两只拳头却死死攥着。
见莫黛去探少年的鼻息,古悦说道:“丫头,你认识他?”
莫黛摇了摇头,虽然不认识,但当她见到他滑落出草席的那只攥紧的拳头时,她忽然就生出想要救他的念头。她想起沐千澈的身世,想到他也曾经被陆家打死扔到乱葬岗,那时若非有他的师父出手相救,那么她不会与他相遇相知再到现下的相守。
“我想把他带回去让千澈看看。”莫黛说。
古悦也上前探了探少年的鼻息,没气了,她猛地缩回手:“他死了!”
“只是暂时没呼吸了,我想千澈会有办法救他的!老婆婆,我们事不宜迟,赶紧回去吧!”莫黛正打算打横抱起少年,古悦却当仁不让地抢在前头。
“别小看老身这把老骨头,比起你这身细皮嫩肉还是强上许多的,走!”古悦打横抱起少年走在前头,莫黛笑了笑跟上去。
古翃正带着五六个官兵等在路口,一见自己老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回来,心里就一阵发怵,老娘这是想要作甚啊?
等到古悦将少年抱到按摩馆时,沐千澈正等在门口,见到莫黛安然无恙他才松了一口气。在听说那少年是莫黛从乱葬岗带过来时,他的身体便僵了僵,七年前的自己忽然便与此刻的少年重了影。
莫黛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得懂的话:“这便是机缘,我想要做当年师父曾经做过的事情。”
沐千澈回握着莫黛的手,眸光深幽,当年师父曾经做过的事情便是将他从乱葬岗救回来,给他第二次活着的机会,而今莫黛也做了和师父同样的事,她是在向他表明,她与他的相遇,她一直都心存感恩,并且也想将这份恩情延续下去。
沐千澈将少年抱到药房,莫黛也跟了过去,古悦则在门口等着,古翃则领着官兵先回去了。古悦只见到沐千澈替少年施针了,而后又煎了一碗药灌他喝下,那药不知他放了什么东西在里头,馥郁芳香,闻所未闻,然后奇迹般地,她便见到那少年醒了过来。
那少年一醒,当即便朝沐千澈下跪磕头。
古悦啧啧咂舌,直赞沐千澈不愧为神医,于是摸了摸自己的老寒腰,那意思不言而喻。沐千澈决定替她针灸,可她却笑着说道:“就刚才那异常芳香的药汤也给老身来一碗吧!”沐千澈当即怔住。
莫黛走上前将古悦拉到一旁,开始对其晓以大义:“老婆婆,那是千澈的师父留给他的祖传秘药,数量有限,是留着救治重病患者的,您确定您这老寒腰也是重病?而且一碗药价极贵,早前有为腿烂掉的病人,医好了她的腿,她付了这块玉佩与千澈,您来瞧瞧看!”莫黛从袖袋内摸出一块翡翠玉佩来。
古悦一瞧,啧,这玉佩成色极好,据她估摸着至少也得两千两,这碗药也忒贵了!
“可那少年一分银未付吧?”古悦诡异地显露出一丝老小孩的不服气来。
“他这一生都得在我们按摩馆免费做劳工,至死方休,这代价够高吧!”莫黛笑说。
“丫头,没看出来,你这心够狠的!”
“嘿嘿,彼此彼此!”
“嘁,贫嘴!行了,老身是与你说笑的,那么贵重的药,用在老身的身上确实有些浪费了!”古悦笑着说道。
莫黛却附在古悦耳畔小声说道:“老婆婆,我答应你,若是将来有一日你急需这药,我会让千澈赠与你的,免费的!”
“丫头此言当真?”
“当真!”
“好,痛快!哎呀,虽然老身可能用不到,但老身听你如此一说,这心里忽然就从未有过的踏实!好了,老身就此告辞,改日再来找你按摩,对了,那卡什么飞的下回记得放在按摩馆里出售,老身爱喝!”古悦笑着离开了按摩馆。
原本少年还一直冲沐千澈磕头谢恩,却在听沐千澈说将他从乱葬岗带回来的人是莫黛时,少年转而又冲莫黛磕头谢恩。
尚同将少年带去梳洗了一番,再出现时,身上穿着尚同十岁时穿过的衣服,灰白色短褂以及同色的长裤。少年身形纤细,长相清秀,一双浅褐色的瞳眸看人时幽深异常。少年说自己十三岁,没有名字,被聂金多买进府时,他在队伍里排在第十七位,故而府里所有人都叫他十七。
莫黛本想让沐千澈重新替少年取个名字,可少年却幽幽地望着她,而后忽然又跪下冲她磕了三个头,咚咚有声,磕完头便道:“夫人的救命之恩,奴永生不忘,请夫人赐奴新名,从此后奴便誓死效忠夫人,如违此言,万箭穿心!”
莫黛被他“夫人”的称呼雷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再加之他的毒誓,她更是有些接受不良,于是赶紧扶少年起身说道:“莫叫夫人了,叫我姐姐吧!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没有大户人家里那么多规矩,无需自称为奴,誓言什么的也不需要,至于名字,我姓莫,叫你莫忧吧!”
莫黛见少年眼里总不自觉透着忧郁沧桑,与他的年龄甚不相符,她倒是希望他莫要再忧郁,是以叫他莫忧。
少年感动得再次跪地磕头,并久久不愿起来,他有新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