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主,秋日天寒,趁热喝可暖胃。”
男人目空月色,青灯再次硬着头皮搁在阁内桌子上,竹墨靠在一边抱着茶壶喝得不亦说乎,一边喝一边调戏樱桃,樱桃只是端坐,完全不理他。
青灯刚出了阁下楼没几步就听见竹墨晃晃悠悠的声音,“渊哥,欺负小女孩可不对哦,你看她那一双手都烫肿了。”
青灯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十指红肿,竹墨竟然注意到了。
堪伏渊声音依旧冷漠,“这又如何,她能在这儿给本座上茶都是她的福分。日后做了妾还不知在其他男人床上如何低声下气。”
青灯双腿在那一瞬间灌了铅,滞在楼梯口。
高台风大,月色皎皎,地上声乐仿佛越来越远,竹墨抚了抚自己的黑发,忍不住道:“宫主大人您这该不会是吃……”
那个“醋”还没说完,竹墨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一停回头望去。
青灯按住竹墨的肩膀扒拉到身后,一壶茶朝堪伏渊脸上扣去。
楼下欢声笑语。
楼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僵在原处,没反应过来。
冰凉的茶水顺着男人玉般的脸颊下滑,汇聚在尖尖的下颌,然后滴落。
“我给你煮茶,不是因为你是宫主,你可以命令我。”
青灯看着他,脸色苍白,平静的眼神里漾起一丝丝涟漪,“那是因为……”
她自幼娘亲爱喝茶,小小年纪便开始学,灭门前的记忆她虽记得模糊手艺倒还是留下来,她给师父煮过,也给徐孟天煮过,其他师兄师弟若是恳求她都不愿答应的。
她咽了咽喉咙,闭上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嘴唇蠕动好一阵子,最后只是默默跪在地上,低头道:“青灯甘愿受罚。”
少女清灵的声音剖开凝滞气氛的一丝裂缝,竹墨眨了眨桃花眼算是反应过来,将喝干的茶壶搁在一边,摇着扇子在堪伏渊湿透的肩头轻轻一勾,摆出轻松地脸打圆场笑道:“还好啦还好啦,是凉茶,应该是之前第一壶吧……”
说到后来他悻悻不说了,红衣男人的目光冷得有些恐怖,他磐石一般纹丝不动低头凝视青灯,最后甩袖入阁,一句话淡淡于青灯眼前飘落,嵌在地上,结成了霜。
“你可以走了。”
******
青灯离开人群走出穆安寺时,一阵响亮的鸣叫划破了黑夜,扶摇而上。
她转过身,一粒粒细细的光粒冲入云霄,半刻的堙没后,绽开一朵朵绚丽而巨大的牡丹烟花,流光溢彩,星砂嫣然泻下,一朵又一朵,点亮了黑夜,烟花雍容而娇艳,绘织天幕。
人们发出惊叹和欢呼,远远地青灯望过去,玄天楼楼顶的露台间那抹红色如一朵血池里开放的彼岸花,堪伏渊立于楼顶抬起头,他的身旁是白裙圣女碎雪。
他都穿红,她也不清楚他是否换了衣裳。
她转身离开穆安寺,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夏晴急急忙忙的跟上来。
“常封护法要我跟着你。”夏晴气喘吁吁,一眼瞪过去,抚着胸口吐口气,“顾姑娘,你也太大胆子了,夏晴在夜凝宫呆到现在,没见得谁敢对宫主有半分逾越,你可好……唉,这事儿要是别人问你你可别说是你干的,刚才那幕我无意撞见的,要是别人看了传开了,顾姑娘你连尸体都留不全啊!”
青灯看了看她,没有问一句,“你讨厌我吗?”
夏晴一愣,摇摇头,“为什么要讨厌你?连宫主都喜欢你我干嘛讨厌你。”
青灯无言,慢慢往夜凝宫走,无妄城的人大多都涌去穆安寺,街道上行人寥寥,路边一盏一盏灯光寂寞地亮着,夏晴跟上去:“你知道吗我刚才吓死了,宫主的眼神好可怕,可他竟然没有惩罚你,我还以为你会……这不是喜欢是什么?而且以宫主的身手完全可以挡开的好吗?昨天是宫主背你回来的好吗,整座夜凝宫的人下巴都掉下来了。”
青灯脚步一停扭头定定看看她,似乎片刻怔忪,道:“他背我……?”
夏晴点点头,“是啊,要不顾姑娘怎么能睡在宫主房里,全城的姑娘们都恨不得与宫主多靠近一分,你倒好……”
青灯道:“你在指责我?”
少女目光复杂,夏晴看不懂,只知道她对宫主而言不一般,万一真是以后的主子那更得罪不起,赶紧噤声。
青灯说:“你说的对,错都在我,宫主他没怪罪是宽宏大量网开一面,他那般身份的人哪里晓得动心是个什么回事儿,一会儿对人好一会儿对人不好,忽冷忽热全凭喜好,我这种小人物可担当不起。”
只是任务而已,而且马上就快结束了,她犯不着……生气。
可他竟说出那样的话来。
说完兀自往前走,夏晴呆了会儿,又提裙跟上去,脱口而出:“那是顾姑娘喜欢宫主?”
青灯差点一跤绊下去,稳了稳身形干涩道:“没。”顿了顿,怕她不相信还补充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夏晴眼睛睁得圆圆的,青灯没有再说,回了夜凝宫。
祭祀一直持续到明早,不过宫主大抵过了子时就会归来。
青灯看看天色,还有一个多时辰。夏晴忙了一天累得打呵欠,陪她回来偷得闲回屋睡觉,她与夏晴道别回骨崖小筑准备一番,将药草一样样整理好搁在药柜里,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夜行衣,将床榻底部的木板抽开,摸出两把短剑藏于身中,出了门。
朔月,银辉普照大地,夜凝宫笼上水帘一般的轻纱。
她在高高的宫闱间穿行跳跃,如一缕幽魂。
宫主寝宫近在眼前,她毫无声息跳上屋檐,窗棂间设有骨瓷屏障,由正门进去最为妥帖,低头一看,四名护卫守在门前,收敛了声息。
“哎,在这里守着多没意思,老子也好想去穆安寺啊。”
“是啊,那么大的烟花,圣女大人那般美貌,跳起祭舞来,啧啧。”
“别说,去年就看了,哎呦喂那个小蛮腰喂!”
楼下四个护卫嘻嘻哈哈,青灯跳到一人身后一记手刀劈下,其他三人刚望来尚未反应她一挥袖张开十指,粉末弥漫在空中。
四人倒地。
在骨瓷那儿跑腿不是白跑的,他的迷魂药方没几个人能抵得住,青灯将四人拖到宫殿后头又撒了一遍,身子一晃进了屋。
屋内静静。
青灯心跳的飞快,直接去了侧间的温泉室,走到角落的包灯鎏金香炉前,揭开盖子,香气浓郁,与堪伏渊身上的味道相似,安神之效。
她手一拂,香灭,月光下一缕缕香烟飘散,直到彻底燃尽。
温泉池哗啦啦作响,水池里的水一寸寸下降,最终整个地放空,凭着微光她看见池底一道暗门。
果然香气才是机关。
她走下去,进了暗道门由她身后自动关上,面前是一道长长的甬道,青灯点了火折子一步步朝前走,脚步声音清脆幽深,一点点回音。
苦茶长老曾说,只有她才能够取得九霄盘龙印。
原因简单,他说,夜凝宫的暗道机关只对活物起反应,所以往往贼头试探时毫无反应,等他真正踏上,万箭穿心。
不过如果是宫主房里的暗道,机关大抵也不会如何。
青灯越走越慢,她灭了火折子,闭上眼朝前走使自己的心跳与呼吸渐渐微弱,微弱,最后消失。
似乎不是第一次在完全的漆黑中行走,隐约熟悉的感觉。
一边走,一边听见头顶脚下与两边墙壁里面机关齿轮转动的轻微声响,密密麻麻,如萦绕在周身的蚊虫,钻进她的耳朵。
嚓。
走到拐角了。青灯睁开眼,她感觉得到墙壁里密密的机关声消失了,她转弯又点起火折子,没走几步忽然一顿,脊背发凉。
有谁在背后。
她蓦地转身,几乎在同一时间黑暗中雪白的光闪过,她急速后退抽出袖剑格挡,呛琅一声脆响。她被那么一下震出老远摔地上,整颗心都凉了。
那是利爪。
“呼噜噜噜……”
她望见一双幽绿的眼睛,黑暗中莹莹发亮,锐利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青灯盗窃任务开始= =+++
乃们觉得是成功呢还是失败呢?
、第十九章
黑暗中野兽擤擤鼻子呼出热气,依稀辨出个是个庞然大物,四肢站着竟有半丈来高,一步步向她靠近。
火折子或明或灭,勾勒出一只野狼的模糊轮廓。
我擦,狼。
即便是在教条严格的紫剑山庄长大,青灯此刻都要爆粗口了。堪伏渊他自己走的道弄狼做什么不怕它把他吞了么?!
这狼不知是哪里的品种,竟比中原大上不少,身姿矫健,它没给青灯片刻休息低吼一声扑来,飞沙走石如一阵狂风,青灯压下身子反执袖剑刺去,狼齿一口咬上剑身,青灯被这冲力真的双臂发麻,后退几步。
哪知狼呜呜一哼,手中袖剑竟然这么被它咬碎,锋利的碎片四处飞溅噼噼搫搫打在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青灯赶紧侧身躲过还是迟了,由锁骨到右臂赫然五道血痕,深至见骨。
青灯一抽气,足尖点地施展轻功连连后退,狼迅影随上,咬来的一瞬间她一踩墙壁凌空起身,飞檐走壁从狼头顶瞬到狼身后,一路奔跑。
比速度,在这狭窄的甬道间她比不过。
身后野兽低吼一个晃神已到她身后,青灯跑回拐角飞身一扑趴在地上,剩下一把袖剑摔出老远,狼一个瞬儿压在她身上按住她,呼呼吐着热气,它很重,十指利爪深深嵌入青灯的肩膀,滴着涎水的血盆大口朝她白皙细嫩的脖子一口咬下——
她听见墙壁里机关扭转的声响。
蹭。
数以百计的银色箭簇四面八方朝狼身密密麻麻射去,势如破竹。下一刻这只黑色而威猛的狼嘶声鸣呜,庞大的身躯密密麻麻插满了利箭无一丝缝隙,如同一只巨大而恐怖的银色刺猬,箭上淬巨毒,腥臭的绿色血哗啦啦流,啪啦啪啦滴在青灯的脸颊上。
它愤恨而痛苦地咆哮,声音几乎使地面震颤,又低下头,莹绿的目光盯住她,用尽最后一口气恶狠狠对她露出獠牙,青灯毫无犹豫手拿方才从怀里摸出的利器刺穿它的喉咙。
鲜血淋了她满脸。
野兽一抽一抽地挣扎着,最后慢慢软了下去,压在青灯身上。
青灯睁大眼睛看向头顶的漆黑,眼前一阵阵发白,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手颤抖地慢慢拔出埋入野兽喉咙里的利器。
冰凉的玉被滚烫的血浸温。
是那支破碎了又被她粘起的玉簪,春末的梨花,夏初的蝉,梨花少了一片花瓣。
她轻轻抚摸尾部的梨花雕刻,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如今她心跳紊乱,机关定是还有第二波。
无论如何,将狼引到机关道上是成功了。
她就趴在地上,以狼的尸体作掩护一寸一寸挪出机关道,然后翻开鲜血淋漓的尸体爬起来,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她一身血,有狼的,也有她的,方才万箭齐发,她也中了数支,一边走一边拔,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飘飘忽忽,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
这几天没吃骨瓷的药,她是不是已经差不多。
与师父定下的计划约定中,只要她取得盘龙印放出信号,出了祠堂就一定有人接应,此时即便她三魂六魄散去那接应之人也定能将盘龙印带回中原救徐孟天。
言下之意是,她到此结束,任由夜凝宫的人抓住将她千刀万剐。
本来苦茶长老施展傀儡定魂术的目的也就在此。
青灯擦擦渗进眼睛的冷汗,却抹了满眼的血迹,剩余的宫道不长,走到尽头推开门,是一间宽敞偌大的宫室,气息与之前的完全不一样,连空气都是清新的,泛着极淡的檀木香。
到了。
祠堂地宫。
青灯刚踏进没几步,整间地宫骤然亮起,估摸是一旦有人进入便起动机关,墙壁上火把依次燃起,火光灼灼,将整间地宫照亮。
非常的亮,亮如白昼。
整间地宫金碧辉煌,反射出光芒。
在青灯看来,有几分像中原皇家寺庙祭祀的房间,只不过更为宽敞大气,更为华贵奢侈。
她走出的是侧门,正门紧闭,一道镶金边红毯从正门门槛下铺卷而出,沿着玉石台阶拾级而上,两边一盏一盏祭有镂空香炉,祭坛两侧披有五彩咒文挂帘,正中心神兽云纹玉台搁有一方万年楠木漆盒,四角镶金,缀上玛瑙与珍珠。
祭台四方,四方长明灯,应是术法所致,灯罩中并非是鲛人蜡而是一颗颗悬浮于空中的夜明珠,散发淡金色光辉,而灯与灯之间更有一张张浮空阵法转动。
她一步一步走上祭台,身后留下鲜红的脚印,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充斥鼻腔,眼前仿佛也蒙上一层薄纱般的血色。
她走到台前,身前便是漆木盒,玉台咒印牢牢箍住木盒,她伸手手指扳开玉锁,因为是教中供奉圣物,若加以术法锁住则为不敬。
到此为止了。
她想。
拿到里面的九霄盘龙印就冲出祠堂,然后寻见接应之人,乱斗中将圣物送出,而她的使命也会这般完成,死而无憾。
无憾……吗?
天哥哥会记得她罢。
她想起三年前初见徐孟天的情形。
她还是十五岁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