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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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春宵-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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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该是师母专门为他定做的,袍子下边是一个长盒,里头这只上好的狼毫笔是师傅精心挑选的,文彭大哥给的礼物是一盒名贵的颜料,而文嘉赠她的却是一枚印鉴。
早几年仇英曾弄丢了自己的私章,文嘉便央求精通印石的文彭选了一块,自己亲手刻了一枚印赠他,还许诺过到了弱冠之年得了字,再赠他一枚。
仇英取了那印,在大红的印泥上蘸了蘸,印在纸上是简明的“仇氏实甫”四个字。再将之前所用的“仇英印”也印了一枚,洁白的画纸上,两枚印戳相映成趣,勾起仇英满足的笑意。
“我在担心……”项元汴忽而开口道,凝视着仇英疑惑的神情,“文家上下率先千里迢迢送来这一件件情意深重的礼物,我不管呈上什么也无法与他们媲美了。”
仇英扑哧一笑,眼儿眯眯道:“师傅一家人和你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亲人,不论你们送些什么或什么都不必给,我都知道你们对我的好,生辰只是每年一日,平素的感情又岂是礼物所能表达的?”
项元汴仍有些不是滋味,问道:“那我与你师傅一家人,对你都是同等重要的了?”
“那是自然。”仇英顺口答道,却在瞧见了桌上一对并排而立的印鉴而稍稍有所犹疑。文嘉及师傅一家人,还有子京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真的是完全一样吗?思及前几日来天籁阁探望自己的小嫂子徐氏,还有那肉嘟嘟短手短脚却活泼可爱的小德纯,眼前这人虽未大婚,却早先有了妾侍和长子,这就决定了他与自己再无其他的可能了——她别无所求,只愿得一个一心一意的知己相伴一世罢了。
仇英轻轻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必多想。盛夏的午后蝉鸣躁动,项元汴的心情也随之烦躁了起来,他要的不是同等重要,而是那与世人皆是不同的唯一啊。
男子长至二十岁,应择良辰吉日,于宗庙中行加冠的礼数,称之为弱冠之礼。冠礼一般由父亲主持,若父亲已逝,可另择长辈加冠,并由指定的贵宾为行冠礼的青年加冠三次,分别代表拥有治人、为国效力和参加祭祀的权利。
仇英父亲已逝,两位师傅年迈,文征明在京述职,周臣云游在外,本想着这礼数也就将就过去,甚至亦可免去不办了。
但是,在讲究家学渊源、礼数周全的文人圈,弱冠之礼虽小却不可小视,尤其仇英近些年小荷才露尖尖角,不少文人墨客听闻他的名气,收藏了他的画作,正在寻找时机与他结识。而弱冠之礼,正是一个将仇英推向世人的最佳时机。
项元汴发愁了。
于公,仇英作为墨林画苑聘请的画师,项元汴需要提升他的名气,为其画作升值、为项家带来更多的财富收益;于私,作为仇英的知己好友,项元汴也期待他能够早日一举成名天下知,实现跻身大明朝知名画师的理想。可再深究下去,他的私心却不愿仇英男不男女不女的继续生活下去。或许她可以换上红装,嫁一个良人,从此相夫教子、琴瑟和鸣?
可这些,亦不该是以他项元汴的意愿而左右的。某次,仇英站在那一副桃花源图卷下赏玩深思,他趁机问出:“我曾听你说,最是向往这种男耕女织、隐居山野的生活了,如今也是这般的想法吗?”
仇英愣了愣,却摇了摇头笑道:“男耕女织,也得寻到我那一位佳人才是啊。”
项元汴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那一日从天籁阁出来,他便去寻了自己的父亲、大哥、二哥,再广发请帖邀请当时的文人墨客赴宴,若自己的想望不能实现,起码让仇英有些实际的收获。两个人当中,起码有一人笑得开心也总是好的。
七月初七,仇英一早便被项元汴拎起来,赶往项氏宗庙。
“你既无父母,师傅亦不在身边,我便私自做了主,叫我的父兄来为你主持这弱冠之礼。”项元汴只这样解释着。仇英不可说是不感激的,早在她第一日入了项家之门,便告知项府上下,她亦是是这个家中的一员。而如今竟说服自己的父兄为她加冠,这般的对待真比寻常的亲兄弟还不分彼此了。
项氏宗庙,来观礼的嘉宾为数不多,但个个来头不小。仇英不太识得他们,但从众人非富即贵的服饰打扮来看,便就已经有些惴惴了。
为仇英主持冠礼的是项元汴的父亲项铨。
仇英披散一肩乌黑浓密的长发,拜倒在项父面前。年纪老迈但神色和蔼的项铨取来象牙梳,为他盘起成人发髻,再为他戴上象征着成人的红黑相间的素冠礼貌,代表他从此可以参加祭祀大典。仇英戴着此冠向宗庙上的观礼者一一拜礼,最后拜谢项父。
二回加冠,观礼席走出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发福的中年人,同样和蔼的神色,项元汴曾告诉过仇英加冠者的身份,想来这一位便是二甲头名进士、项元淇之好友戚元左先生了。此人长诗文、善书画,他的楷书与师傅文征明齐名,仇英早前也曾听师傅提及过,只这会子才见着故事中的人物,此人还为自己加冠,当即感动的眼中含泪。戚元左为他加黑麻布缁布冠,表示他从此具备参政的资格,仇英也一一拜礼、最后拜谢。
三回加冠,宗庙之外徐徐走进一位老人,仇英见了几乎喜极而泣,因为来者正是他常年在外云游,几乎无人得知其踪迹的师傅,亦是苏州三宝的师傅——周臣。周臣含笑为他戴上白鹿皮做的礼帽门代表着从此要服兵役以保卫社稷疆土,成长为可以保家卫国的铮铮男儿。
三次加冠礼成,项父向众人宣布了仇英的字,便是文征明惠赐的“实甫”,宣读祝词。一系列繁复的礼仪之后,宗庙之外车马等候,迎接众人前往酒楼赴宴。那里等候着无数的文人书画商,有风闻仇英之名而来,也有为着项家、为着贵宾而来的,不论宾客们来意为何,仇英的弱冠之礼高朋满座、宾主尽欢,规模之大、场面之盛不亚于当年项元汴本人的成人礼,但就这一点,已让不少人印象深刻了。


☆、弱冠之礼(下)

墨林画苑在大明各地都有分店,业务重心放在四聚之城;作为大本营的嘉兴墨林画苑;规模倒小了一些。在嘉兴当地,也有一些老字号与之抗衡。
例如南湖画苑;便是从前朝开始经营书画作品的;这一代店主孙连兴是个三十出头的胖子。孙家买卖书画只签作品不签人,做的一锤子买卖;事实上绝大部分书画店皆是如斯运作,项元汴的墨林画苑聘请名画师常驻作画;倒是开创了业界经营的先河。
项元汴既是文商;可“文”与“商”两个字;天赋却在后者。他闲来也会画上两笔、做些诗文;但这些风采远不比他在生意场上的精明。
例如他此刻为了旗下头牌画师仇英;不惜出借自家宗庙为之举办弱冠之礼,费劲心机邀请朝廷要员戚元左与画家元老周臣为他加冠,外行看一个热闹,孙连兴作为他的主要竞争对手,看到的却是这里头的门道。墨林画苑招揽的画师虽不少,但稍稍有些名气的大家,都不愿做这等子出卖身家之事,毕竟文人总要保持气节才能留人探听。仇英在这一众画师里头算是既年轻、又拔尖的苗子,若是将他捧红了,还怕日后招揽不到更多的画者?
放眼天下,但凡沾上个诗书画大师之名的,天赋、才华乃是根本,可怀才不遇的大有人在,落魄的文人不如农夫,连谋生计都是难事,更何况一举成名天下知?
此刻项元汴同仇英两个举着酒杯,来到隔壁桌敬酒,引起一桌子人的喧哗。项元汴一一介绍,仇英一一敬谢,微红的脸庞显示他的不胜酒力,但谦恭的态度也引起宾客的一致好感。孙连兴瞅着那一方的动静,与身边面貌俊逸的年轻人道:“这小子今日风光占尽了,我瞧着你那云游天下的祖父今日也来了,他的面子可比你这个做孙儿的还要大上几倍呢……”
那年轻人只默默的吃了一杯酒,对他充满挑拨的言语不动声色,只放下杯子时动作大了些,可见也有些隐忍不发的怒气,语气却淡然道:“祖父他老人家常年在外,走到哪里是哪里,谁知道他的落处?想来凑巧到了嘉兴,加上仇英亦是他的爱徒,来为他加冠不过是举手之事,孙老板过虑了。”
孙连兴忙为他斟满酒,笑道:“周小公子真是雅量,我这个做买卖的粗人,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实太粗俗了。”
那年轻人含笑不语,见着项、仇二人举着杯子往这桌来了,亦是端坐着并不起身,倒是仇英先认出他来,不由得轻呼一声:“周俊,竟是你?你也来了嘉兴?”
这一位俊俏风流的美少年,正是仇英在东村画院的死对头——周俊。他自小跟着父亲与祖父学画,一直以来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情况却在仇英拜师之后发生了转变。有了对比便有了优劣,不管是祖父还是其他老师,皆对仇英的天赋赞不绝口,往日加诸自己身上的溢美之词从此转了方向,全往仇英那里涌去。年少时他为此事耿耿于怀,做了不少荒唐事去刁难为难对方,也被仇英反着戏弄回来,同窗三年两人便斗了三年,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挺幼稚的。因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呢?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若是要扳倒一个人,那么些小儿科的把戏可是远远不够看,这一次的正面交锋,想来才是两人真正的较量吧!
想到这里,周俊噙着完美的笑容站起身来,举着杯子与仇英的碰了一碰,沉声道:“仇英,我们又见面了。”
仇英有些不胜酒力,可这并不影响到他的观察力,他看到周俊的眼中是满满的必胜决心,恍恍惚惚中回忆起画院那三年两人斗智斗勇的场面,不由得豪情顿起,一口闷干杯中酒,笑道:“你这次又有什么招,尽管放马过来吧,我很期待哦。”
周俊手指紧了紧杯沿,皮笑肉不笑道:“相信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亦是一口干掉杯中酒,随手一抡酒杯掷于地上,上好的青花瓷碎成几片,静静躺在地上。酒杯碎裂清脆的响声,在喧闹的宴会上并未产生很大的动静,只同席的宾客面上都有些古怪。项元汴忙圆场说:“周兄约莫是喝多了,不必在意不必在意,我们继续喝着。”
仇英便只好在项元汴的指引下继续一一结识席间的大人物们,方才小小的插曲在店家派人利落的扫去地上碎片之后便被遗忘了。只是这一盏破碎的酒杯,却成为周俊向仇英宣战的导火索,也是他们俩日后关系转变的一个开始。直到仇英离世之时,周俊在他的画师生命中,都产生了无数不可磨灭的影响。
酒酣耳热之后,宴席终于告一段落,宾客被一一恭送回府,仇英也快要被醉意淹没了。好在他在苏州便经常跟从文唐祝三人参加这类宴会,即便是醉意熏熏,也不曾做下什么失礼的事情,只有些头晕脑胀、脚步虚浮,必得依着人才能往回行走了。
项元汴不放心他人,硬是留着一道送走最后一拨宾客,才扶了她入马车,往项家返回。
马车颠簸,仇英胃中翻滚,总有些不适。项元汴见她脸色惨白,也顾不得日下西斜天色将晚,令赶车人将车靠了边,停在一处靠着河岸的柳荫之下,扶了她下车透气。
夏日傍晚、清风习习,仇英靠着大树眯眼歇息了一阵,心口总算舒服了一些。下巴被礼帽的带子勒得不适,便干脆解了扔在马车上,项父为他竖起的发髻经了一天有些松散,干脆连发带也一并解了。项元汴见她酒后动作愈加豪放,好在这一处荒野无人经过无人看见,叫赶车的先回避了,直叫这一片空茫茫的天地只剩了自己与她,才算舒了一口气。
晚风吹着仇英的长发飘逸四散,项元汴捞起她散落的发丝束成一股,却见着仇英冲自己微微一笑,那一副绝美无害的模样,生生让他心跳慢了两拍,看着她竟也有些痴了。
“子京,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她这样说。
“何必这样说?”项元汴情不自禁拥她入怀,酒醉之后的仇英并未觉得这般的亲近有何不妥,只静静的靠在男人怀中,感受着独属于子京的、源源不断的温暖。
那一日傍晚,夕阳西沉、半边的天空红霞浸染。小河边、柳树下,一对有情人相依相偎,那是独属于不清醒时刻的片刻偷欢。当日头从东方升起,一切又会重归旧日,项元汴深知这一点,却苦于无法破解这一道圆。
来自周俊的挑战很快便到了,八月将至的时候,项元汴拿来一封请帖,是邀请仇英参加中秋节钱塘江观潮。
不过观潮不是周俊本意,孙连兴的南湖画苑倡议举办一场画师比赛,他是想邀请仇英参加这次比试。说起来,周俊在东村画院那些年,与仇英相争相斗有输有赢,这两年亦不知在忙些什么,倒是一直没听说过他的近况,反观仇英勤奋作画,倒是已然闯出了些名气。是以仇英接到了帖子,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小子是在哪里苦练了数载,找自己一较高下来了么?
项元汴却道:“周俊如今作画倒是少了,这一回他亦是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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