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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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春宵-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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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他听了锦衣卫递交的报告,便也只是招了招手让众人退下。
若是一名贤君,得了仇英的那些罪证,他只消让人稍稍探查,这个汤显赫便吃不了兜着走。若是一名昏君,知道美人织香的委屈,定然是要帮她血了杀父之仇。
这几个人啊,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而那汤显赫是什么来头?朱厚照闭眼凝神,在脑海中翻找此人的资料,却不由得有些好笑,此人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知府,其背后靠山也不过户部左侍郎柳肃琏,是个连内阁都入不了的东西。
这样一个小小狗官做了伤天害理之事,竟连累一对兄妹忍辱负重四年有余,东奔西走只为着有人来主持个公道?
朱厚照生下来便做了太子,后来也是平平顺顺的登基,虽说是皇位坐得不舒坦,他二十年不理朝政也无人当真来计较,说是皇宫里住得不舒坦便搬到豹房居住,也无人胆敢让他搬回去。这些年他四下游玩,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实则遇到什么冤假错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这一对兄妹凄惨的人多了去,也从未叫他记在心上过。
只是为甚,这一件案子却叫他近来无一日安眠?
是着一身红装的仇英在历历陈诉,还是眉头清愁不展的织香在婉婉道来?
朱厚照辗转反侧,终究笑着自语:“朕本就是个无道费解的昏君,又何必问那么多缘由,爱管便只去管罢了,只也不能叫这几个人好过便是!”
这样下了决心,便扬声喊了人来,嘱咐道:“你去将仇英的那本册子想法弄了来,送了吏部去,就说是朕的旨意,从严查办。”
“是,属下速速去办。”
“不必速速,就慢慢的来。”
那人不懂慢慢来的意思,也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在原地呆立着。朱厚照没好气道:“就照着寻常案子抵京的速度来。”


☆、桃花源图卷之九

东村之郭,水田肥美,新插的稻秧长势旺盛,处处生机盎然。
可以望见水田之上有山丘,丘上也被垦地种了茶树,远远望去有农人在地里耕作,好一片浓郁的田园风光。
朱厚照舍了大道不走,偏要在田埂上溜达,只一双眼睛还不老实,东张西望,手中扇子轻轻摇动,好一番风流快活。只田埂稀软泥泞又狭窄,一个不留神便走得东倒西歪,差点就没栽倒到田里去,看得后面跟着的随侍心惊胆战,却仍是苦劝不听。
好容易走近了吴奶奶的家,朱厚照不往院子行去,反而绕了一圈,往一摞柴堆后躲去,那随侍自然不能暴露主子的藏身之处,便纵身一跃,躲到一棵茂盛的树上。
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从屋后传来,只见一个青衣的光脚少年提着衣篮、一身粉衣的少女则拿着棒槌和男人的履袜,一路说说笑笑着走来。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应该便是仇英和织香兄妹两个,从屋后的小河里盥衣归来。
兄妹两人毫无所觉,经过了朱厚照躲藏的柴堆,和他随侍藏身的大树,一路往院子里行去,还不忘高声喊道:“吴奶奶、小云、休承,我们回来了!”
朱厚照从柴堆后面走出,趴着篱笆向内张望,果然见着文嘉和那个琴仆皆在,两人一个在院内的小菜园子里忙活着,一个在屋檐下劈柴,一个年级约莫六七十岁的乡下老太太正为众人添茶倒水,面上褶子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主子,您怎么不进去?”背后本无声无息,忽而传来随侍的问话,倒叫朱厚照吓了一跳。他瞪了一眼,又趴回去瞧着,道:“等会子再进去。”
随侍不明白这些个场景有什么好看的,便只好抱剑立在他身后把风。
仇英兄妹两个随意说着话,朱厚照正待推门进去,却听着仇英问道:“你那日与小云跑到哪里去了,我听休承说你们在清风楼遇到了京里的那位?”
因顾着吴奶奶在场,免得她忧心,仇英便婉转着些问。织香手中动作顿了顿,小声道:“既然你想了那么多办法也不能打动他,我出面试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是我们两个的事。”
仇英见她承认了,便有了些秋后算账的态势,只他不找织香的过错,却奔到小云的面前,问道:“你怎么不拦着他?”又到文嘉面前问:“她怎么知道你们要去清风楼,那么偏僻的地方若是没个人指引,他们两个怎会知道?”
小云向来对织香的决定说一不二的,即便是有些劝解她自是听不进去,此时自己觉得理亏,便只是埋头劈柴。文嘉却道:“我自是知道你忧心妹妹的安危,又怎么会向她透露这些?”
织香见仇英不问她,却单单找别个的麻烦,便知道他是真恼了,只得揪着他青布袍袖,表示无言的求情。但仇英这次是真心担忧生气,见着文嘉不像是说谎,便得出结论道:“那你就是跟子京联络的?”
织香不语,适逢项元汴从屋内走出来,见着这里僵持的气氛,便主动道:“是我告诉她的,你也要相信仇珠的聪明才智,还有那一位,你也曾与他相处过一段,他虽是行事不依常理,却也不是夺人妻妾之人。”
柴堆后面的朱厚照,本因着众人把他当做豺狼虎豹来严防死挡,心中自是有些怒气。但项元汴这一番话却叫他心里好受了些,天子自不屑于与民为友,但能被人理解也算是好事一桩。却听着仇英道:“即便如此,还是防着些为妙,从此时起直到他回京,你再不许踏出东村一步。”
“不出东村亦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为了再睹织香姑娘仙颜,朱某就算多走几步路又是如何呢?”
众人正争论得热闹,院门的柴扉被推开,身穿金色长袍头戴方巾的朱厚照自门后迈入院子,倒是叫众人一阵错愕。仇英下意识挡在织香的身前,朱厚照朗笑道:“看来在你心目中,朕的形象不怎么样啊?”
仇英只得默默退让开来,织香却将他迎着坐下,吴奶奶看得出这位来客身份尊贵,却不叫众人欢迎,便也不去招待他。织香便亲自为他倒一杯桃花茶,道:“乡下茶水粗鄙,公子且将就着用些吧。”
朱厚照端起那水,无视随侍的阻止眼神,轻轻饮一口,道:“正是这乡里的井水甘甜,怎会粗鄙?”
织香与朱厚照你一言我一语谈性正兴,倒是叫仇英一众人撂在一边。朱厚照便是借着此举挽回方才听墙角时所失去的面子,织香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因着有求于人也表现的异常善解人意,化身为一朵解语花。若是忽视眼前瓦屋菜园的田间景色,朱厚照竟像是回到深宫大院,当年母亲还未过世的幼年时光。眼前的女子拥有倾国倾城的相貌,无与伦比的温柔和耐心,即便知道她有所求,也足够短暂暖了一颗浪子之心。
织香终究没有听从仇英的嘱咐,她随着朱厚照回了吴家别墅。朱厚照既是寻到东村来,相信他对两人的家仇也是非常清楚了,要他帮忙办那件案子,也不过取决于他的心情了。织香在欢场待了四年,又岂是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将一朵肆意绽放的娇花放在老虎的身边,风险自然是有的,但织香更信得过自己对付男人的那些方法。只织香这一次却是料错了,平常被她长袖善舞抵挡出门的寻欢客,几曾能跟一位掌管天下权势的皇帝相比,更何况这个皇帝还是踏遍花丛懒回顾的风流情种。
烛光袅绕、被翻红浪,隐隐约约的纱帐床帏后面,两具莹白的身子交缠。织香不明白事情何以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明有一厅的客人要招待,明明有无数妖娆妩媚的舞姬献媚讨好,她只是取了琴在宴会一角静静弹奏,却被醉酒的皇上拦腰抱起,踢了琴、洒了酒,宾主皆是带着默契而暧昧的笑容识趣回避,而她,则如同酒后甜点摆上了床榻,供身上的男人肆意取乐。
她奋力挣扎、想要逃离,却被更大的力道禁锢。醉酒的男人似乎乐于见到她的挣扎不休,仇英及好友早被这人禁止靠近,即便是贴身琴仆小云,每日只放了琴便只允许在屋外等候,如今她不论是大声痛骂还是低泣求饶,不会有人来救她,而这个男人也完全不打算放过她。
粗鲁放肆的舔吻,用力而不怜惜的捏揉,她身上的每一寸都不被放过,甚至在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便被强行攻进,男人的分身如一道利刃,将她单薄瘦弱的身子从最隐秘的一处劈开,从此以后,她竟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艳冠桃李的织香,更不可能回到那个天真无邪的仇珠了。她的所学所想、万千计谋,在一个醉酒的皇上面前,竟全部施展的空间,她自此便成了皇帝一人的娈宠了。
朱厚照醒来,发现怀中躺着一个珠泪美人,正是这一阵子与自己朝夕相伴的织香。他喜欢她,这是可以确定的,朱厚照已经不记得上次忆起一个人心口便是一阵温热感受是在什么时候。他十五岁登基,如今也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皇帝,他看中了谁谁就是他的,从来未曾费过心思讨好追求,即便是织香,也是轻而易举得到了她的全部。
但是,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她明明对自己有所求,但即使在这样的清晨,也只是静静穿好自己的衣物,再静静的离去,不曾提过一句她父亲的事。是否可以由此断定,她待自己,也是有些不同?
那个清晨,朱厚照招来随侍,嘱咐将汤显赫的案子提速办理,另外拟旨册封织香为馨妃,择日回京。
织香从那个大到无边的房子里出来,见到在阶梯上坐了一夜的小云。她什么也不必说,小云从她的眼神中便了解到发生了何事,只一眼,便叫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假设当初他阻止了她,假设昨日他拼死也要留在她的身边……
可惜这世上是没有这许多假设的,事情既已发生,便是昭告了某些可能已经碎灭。
朱厚照此后便去了应天府,并未要求织香同行,反而给了恩宠叫她与亲友们再多聚聚,只命他的随侍跟着她,既是照应也是监视。
汤显赫被革职、问审的消息终于传来,仇英织香都没有去看他的下场,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他将被秋后问斩的确切消息,便将心中那个最大的仇怨放下了。可是这场仇恨花去了他们最年轻的数年青春,还赔上了织香的爱情,真的值得吗?
仇英常常忆起爹娘临死前,握着她与妹妹的手叮嘱:“不要总想着报仇,好好的生活下去才是……”
“说什么傻话?我们等了这许多年,盼了这许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织香语气淡淡的,也没人能看得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那……他呢?”还有一个在病榻上缠绵的老人,众人瞒着他关于织香的消息,已经快要叫他心急如焚了。
“他啊……或许,他只是将我当做娘亲,当做秋香。”转过身,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滑落。是啊,宁肯这样想,也只能这样想,才能稍稍宽慰这一幕错乱的结局。转过身,却看见那个瘦弱沧桑的老人,在向自己一步步走来。


☆、桃花源图卷之十

去年此时,织香头一回见到唐伯虎,那时的他风流倜傥,文采飞扬,便如同从父亲母亲口中的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叫她既好奇又向往。
去年此时,唐伯虎头一回见着织香,却误以为回到了年轻时候,初遇那一位叫他终身难忘的女子,叫他既感伤,又忍不住怀念。
他们两人初识,一个年方二八,一个已过了知天命之年。本不该发生这样那样的情感纠葛,却因为两厢接近,一个从好奇到孺慕,一个从比较到心动,一个千方百计的接近,一个想方设法的逃避……
而如今,他们却是不用追也不必逃了。
命运已经给了两人一个交代。
织香见着向自己走来的唐伯虎,第一次没有迎上去,反而是别开头,望着畦畦菜地、片片水田。她一向最喜爱这般的景色,在太仓的时候,她与父母、姊姊,便是在这样的农田小舍中度过了充满欢声笑语的童年,小河里抓虾捉鱼弄得一身衣裳湿淋淋、田沟里挖泥鳅弄得小手小脸上尽是泥泞,她曾想过若是报了家仇,便一定寻一处这样的世外之境,找一个心爱的人,生一对如同自己与姊姊这般顽皮又可爱的儿女,便这样一生一世相守到老,过着父亲母亲没有圆满度完的平静生活。
只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不可能了。
唐伯虎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这片田园风光。织香与他无话不谈,唐伯虎又怎会不明白她的想望,昔日里他曾忧心自己年老、体弱不是良配,如今知道她即刻要随皇帝回京的消息,这才意识到那些只是借口,他还是真心期待过要与这个年轻女子携手共度余生的。只是这种心事,又如何能在此刻叫她知晓呢?
“起码皇上年轻,你们还有大段的时光可以共度……”他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拣这些没意义的说。起码要让她知道,自己是祝福她的啊。
织香却是含着怨嗔的,久久不语。
“而我这幅身子,也不知能不能见着明年的桃花开了……”唐伯虎叹道,却被一只纤瘦的手捂了嘴巴,抬眼一看,眼前的小女子虽是倔强的,眼中却盛着满满的关心。“不要胡说,你定是要长命百岁,平安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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