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渐渐散去,陈老板命人收拾了一地残局,却对着那一副《双钩兰花图》泛起怔儿来。
“项公子,这幅图,该是怎么卖才好?”
“别卖了,裱好了给我送到天籁阁去。”
“啊?他也配……”陈老板话才出口,就被公子立起的扇子吓得吞了下文,乖乖收了那画。项元汴嘴角含笑,看着那桥头一前一后相继离去的师徒,久久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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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园春情图
墨林画苑的主子,其实正是项元汴。此人字子京,号墨林,人称墨林嫩叟。传闻他十五岁之时便得了魏晋隐士孙登流传下来的一副古琴,名曰天籁,便将自家藏书楼命名为“天籁阁”。天籁阁中,图集善册、法书名画、鼎彝玉石,兼收并蓄,无一不精,价值连城。
天籁阁中诸多稀世珍品,既是项家祖上累世富厚、元汴为求所好不惜一掷千金所得,更是因为他独具“鉴别真眼”,所求之物皆是珍品。加上他交游广阔,虽没有功名在身,达官贵人、才子墨客,皆是与之交好,另在大明朝“四聚之城”——京城、苏州、佛山与汉口,设立了多处字画店、古董店、珍玩馆等,在经营交易的同时,也广事搜集,短短数年,年纪轻轻的项元汴,其搜藏大家的名号已开始传遍江南。
只是如今,四城的属下一记飞鸽传书,便可轻易求得从前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稀世珍品,其中的乐趣却是一日淡似一日。
有些惆怅呢!
就好比手中这幅“平安帖”,正是王羲之的真迹,类似的帖子放眼整个大明朝,也不会超出二十副吧。若是前两年得了此物,该是欣喜若狂,睡觉也会笑醒。可如今,也便只是千里快马的赶过来,鉴定了真伪,再豪掷两千两,将它从一个落魄书生的手里,移到了天籁阁而已。
执笔,题字。“项墨林鉴为澹斋真迹,价两千两。”于骑缝处盖“项元汴氏审定真迹”,引首加盖“项子京精玩印”。
一旁待命的陈老板眼角一抽,劝道:“公子,王羲之字画风雅至极,你将这价格标注其上……是否有些不妥?”
项元汴不睬,神色悠哉,忽又道:“这个精玩印不好,再换。”便又打开一个红漆木盒,将里头十余个私章拿出来赏玩,口中还一一念叨着:“子京珍秘、项墨林父秘笈印、子京所藏……陈老板,你倒是说说,再盖哪个章才能彰显此字帖的珍贵?”
陈老板后脑冷汗直冒,心内嘀咕着:“盖哪一枚,不都是美人脸上刺字,简直是这些书画的厄运呐!”
项元汴见他不语,暗自发笑,面上却严肃正经,说道:“既是无法抉择,便干脆都盖上吧!”正说着,手中那枚“天籁阁藏印”已沾上印泥,就要往那画上戳去。
“别……”陈老板强忍心痛,急急道:“公子,仇英最新的画作已经送到了,你且先看看吧……”
“哦?你早不说……”项元汴当即撇了印鉴,“拿出来待我瞧一瞧。”
“是。”陈老板先是将桌上的“平安帖”珍而重之的收好,不着痕迹的藏到书柜深处,再将前日才从仇英那边购得的《蕉园春情图》随意铺上。公子爱盖戳,就尽管往这个春宫画匠的图上使唤吧!
“这个仇英,三年未见,倒是很有些长进。”项元汴岂是不是陈老板的心思,倒也不拆穿他,只专心赏玩眼前的画作。仇英本是阊门外的一名漆工,三年前拜了文征明为师,又跟着周臣学画,本是天赋异禀,加上名家指点,技艺精进,倒叫他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这人,竟开始画春宫了,有趣有趣。
“属下并不这么认为。仇英同时拜入文大师与周老先生门下,何其有幸?但他竟是诗书不通,镇日的上蹿下跳,听说都把文家的二公子给带坏了。也就是会画个两笔,好不容易得了些雅名,现在竟作起了春宫图,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陈老板显然并不待见他,口中念念有词。
“竟有这些事?”项元汴听得更乐,早在那日的桃花坞,他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既惹得陈老板如此不悦,想必必有其过人之处呢。
“可不是!不过这人虽是性情顽劣,作画倒也是不偷懒,这两年为墨林画苑供了不少佳作。公子,你看看这幅图,该是如何标价?”
项元汴审视这幅《蕉园春情图》,沉吟许久。画面中相公牵着妻子的纤纤小手在园中散步,右侧有假山芭蕉,场景幽静隐蔽,引人联想,正是文人墨客最喜收藏的暗春宫。
“这图,你且多与几个买家瞧瞧吧,谁出得多,便卖与谁家呗。不过,不得少于这个数!”
项元汴伸出两个指头。陈老板皱眉问道:“二十两?”见主子摇头,不可思议的再问:“两百两?公子,文大师和周老的画,也值不得这么贵呀,会有人买么?”
“你说的那两位,像是会贩卖春宫图之人么?再者,你瞧这画,男人双眼含情脉脉、温情软语,女人听了低头含羞、脸映桃红。加上仇英的画笔细腻,工笔重彩,将画中人神态刻画的栩栩如生,此画虽是春宫,但淫而不秽,含蓄而引人遐想,堪比风流才子唐伯虎,你倒是想想,唐伯虎的一副春宫值多少银子,这个价当真贵了吗?”
陈老板因着主子的指点,再重新品评这画,果然看出了些不凡的意思,虽有些不乐,但也是服了。
项元汴望向那一处芭蕉,又道:“此人今时不同往日,你呀,不要老是盯着人家的出身。文、唐、祝已老,这苏州三宝身上也有太多文人的傲气,不比这个仇英容易捏造。等他学艺归来,你可得好好张罗着,最好将他招揽过来才是。”
公子的不羁言论,陈老板早已习惯,此时也只得默默的应了。正待再说些什么,门外却忽而传来朗笑,一个头戴东坡巾,身着青色行衣,腰系玉质纽扣青色大带,脚蹬同色云头鞋的少年公子推门而进,直直嚷道:“元汴,今日天气晴好,我等去虎丘踏青赏景去吧。”
“汤公子来了,那属下先告退了。”
汤显赫不睬他,径自向项元汴说道:“今日群香阁的姑娘们出游,正是在虎丘那一片。你我可得抓紧时间,即刻便去吧!听说织香姑娘也在,不知可有缘与她一诉衷情呢!”
“你今日穿得这般俊俏,就是为了织香姑娘么?”项元汴慢吞吞的卷起画轴,向他打趣道。
“嘿嘿。我这么穿,真的俊俏么……”
垂首退下的陈老板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又是一阵悒郁。这个汤公子,虽是知府的儿子,也是个不长进的,天天上项家蹭吃蹭喝不说,还撺掇着公子上山下海无恶不作,自己看上了娼门妓子,碍于父亲是官员不敢肆意上青楼,每次都拉上公子做垫背的。
公子啊公子,你什么时候能交些靠谱的朋友撒!
烟花三月,春回大地,草木蕤苏。位于苏州西北望的虎丘,素来是文人墨客、仕女名媛踏青赏景的好去处。这日春光明媚、和风熹微,群芳阁名妓结伴而出,更是给无边美景抹上一抹春红。过路的文人墨客,莫不是正衣冠、清嗓音,展扇轻摇、吟诗作对、出口成章,就盼着哪一位佳人多看自己一眼,撩拨得身边的女眷好一阵气恼不说。
沧浪桥下,清溪潺潺。东村画院的教师周秀,领着一帮子年轻生员,往溪边大石上行去,众人寻了一片平坦的去处席地而坐。
周秀望向这一片山明水秀的春光,平日里严肃正经的模样也消退了些,朗声道:“今日的野外写生题目是:春。大家各自去寻找题材,日落前完成画作。”
“是!”得了解散的命令,生员们兴奋高喊,仇英与文嘉也取了画具,嬉闹着准备往桥下而去,却被冷不防伸到面前的长腿绊了一跤。文嘉眼尖,避让开来,又火速将绊倒的仇英扶住,才免了他摔一个大马趴的命运。
“周俊,你这个小人!也只配玩这种幼稚的把戏。”仇英递一个感激的眼神予文嘉,却用怒火高涨的眸子,瞪向那作怪的少年。
周俊是周秀的儿子,周臣的嫡孙。周臣身为一代名画师,做派很是光明磊落,对仇英这个爱徒也是关照有佳,却不知为何,他生出的这一对儿孙,却怎么也让人尊敬不起来。
周俊人如其名,长得非常俊俏,唇红齿白的,典型的江南美男子,可是个性却不如他相貌来得讨喜,自仇英上东村画院的头一天起,就总是受他莫名其妙的刁难。不过仇英倒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回敬三分”的原则,倒也每次都将他“回敬”得够呛。周俊这人倒也够不依不饶的,似是就盯住了他,斗了三年也不厌烦,逮着机会还是想害人,竟也还只是伸腿绊人这种没水准的招式。
“招不在新,够用就行。仇英啊,走路可得看着点啊,摔到了自己不要紧,摔坏了这一路的花花草草,可就是你的罪过了……”周俊这一番调侃,照例引起一帮混小子们的哄笑,面上得色又添了几分。只见他单手摇扇,画具自然由自愿担任他跟班的生员帮忙拿着,一身粉红深衣,看起来风流得很,不过看在仇英的眼里,则只有更为招恨罢了。
“仇英,别与他浪费口舌了吧,我带你去看一样好风景!”文嘉扯了扯仇英的袖子,倒不是胆小怕事,而是当真觉得这种怄气的方式有些幼稚。
仇英挣扎了下,还是依了好友,不过临行之前,还是向周俊啐了一口。
周俊那群人还待再笑,却忽而都噤了声,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往沧浪桥上看去。仇英与文嘉瞧着奇怪,也顺势瞧了过去,竟是一群着角冠,穿赤褐色坎肩,腰间系褡膊的骑马女子。这些女人们虽是衣着相似,有些还带着面纱遮脸,但那窈窕的身姿、顾盼有情的双眸,无不紧紧吸引着这些年轻的生员们。
“她们是群芳阁的姑娘。”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群芳阁吗,果然名不虚传呢……看看这些姑娘们,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妙处!”有人顺势接口品评。众人短暂分神敲了他一记,嗤道:“你开过荤了吗,还懂什么品评女人?”
那人脑袋缩了缩,又道:“听说下个月中旬,就要开始三年一届的‘评花榜’了!群芳阁历届推举的花姐儿都是顶尖的,若是你们参加,会选谁呀?”
众人闻言,纷纷比对各位女子的相貌,最后有志一同的指向行在最后的女子。那女虽是轻纱覆面,只留了一方洁白的额头与一双莹润大眼在外,但身姿妖娆、体态风流,肩如刀削,肌如凝脂,如此这边已然迷了众人心神,如是解了面纱,还不是倾国倾城?
“不过单看她这双眼睛,倒是有点眼熟,难道是哪里见过?”周俊支着下巴沉吟良久,众人暧昧问道:“莫不是你瞒着师傅,偷偷逛过青楼?”
“说什么废话!”周俊面色暗红,不悦轻斥。待一回头,却已然不见了仇英文嘉二人,“这两个呆子,这般的美人在前都不懂得欣赏,真不懂他们的审美,也配做一名画师?”
周俊叹息摇头,踏着溪石准备去寻景,却一个没有踩稳,哗啦落入水中。春日溪水还有些冰凉刺骨,加上当众丢了大脸,周俊窘迫得想死,忽而听到桥后传来清脆的爆笑声。
“仇英,竟是你这混蛋!”
“哈哈……哈哈哈……”仇英拉着文嘉,一路狂奔,直至一处农家小舍,才躲到墙角之后,放声大笑。
文嘉无奈看他,问道:“与那种人相斗,竟能乐成这样?”
“休承,你今日怎地变得这么正经,这不像你呀!”仇英抚着胸口顺气,双颊因为奔跑泛起红晕,看起来尤为可爱。文嘉端起他的脸审视,忽而道:“还别说,你的眼睛,跟刚刚的女子,长得真有些相似。”
仇英眸光闪了闪,拍开他的手,笑道:“开什么玩笑,人家是羸弱美人,我可是堂堂君子。”
文嘉也不与他争辩,神秘兮兮的说:“走,带你去看真正的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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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上)
三月三,上巳节。平日里幽居深宅大院的良家女子,一年也只得这一天有正式的理由可以出门游玩。头戴柳枝编成的环圈,赶庙会、看大戏,最最重要的仪式,就是寻一片清澈溪水,沐浴洗濯,去灾难除病痛,祈求一年的好运气。
汲溪而上,文嘉领着仇英,往山间深处的小潭行去。仇英行得辛苦,气喘吁吁,在后呼叫:“休承,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文嘉竖起食指立于唇前,轻嘘一声:“小声点,别问太多,等会儿就知道了。”
仇英看他神秘兮兮的,眼睛里尽是笑意,便知一定有好玩的事了!文嘉是文征明的仲子,因年纪与仇英相仿,两人个性都属顽劣,臭味相投,正是东村画院最能闹事的一对活宝。此次画院派生员野外写生,周臣与文征明还特意招了二人过去,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在画院内作怪还能袒护一二,切切不可在外捅了漏子。
两人自是满口答应,仇英本想着,今日是上巳节,满城都是热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