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楚里急匆匆跑了过来,一看到傅倾饶便扬声高喊。
楚云西不欲让楚里看到自己此刻的神情,稍稍背过身去。
若是平日,楚里定然会发现楚云西的不对劲。可是此时,他的心里被另外一件急切的事情给占据了,一时间并未去细想这些,只直直得奔向傅倾饶,着急地喊道:“二丫不见了。大人,二丫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
傅倾饶心中一跳,口中却是赶忙劝道:“莫急莫急,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她的镇定让楚里多少安心了些。他本就是沉稳之人,只是弄丢了个小孩子,心里太过担忧,这才有些失措。
定了定神,他稳住声音,说道:“今天宫里来了人,带来了陛下的赏赐。我要去见那位公公,就叮嘱二丫让她自己先玩会儿。谁知宫里的人走了后,我再去找二丫,却寻不见了。问了府里的侍卫,说是看到过一个小姑娘自己出了府,向着集市那边跑去了。”
想到这个,楚里心里十分懊悔。
在傅倾饶将孩子交给他后,他就该和府中上下都说一声,这是府里新来的小客人,千万不可怠慢。那样的话,侍卫们见二丫独自跑出去时,必然会极力阻拦,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跑远。
“那外面可曾寻找过?”傅倾饶忙问道。
“找过,还没找到。已经将府中四成守卫都派了出去,现在还在寻找。”
傅倾饶虽然心中十分担忧,可还是说道:“不用慌。她自己跑来京城一路上都安然无恙,怎么会在京城里出事呢?不要急。不要急。”
她慢慢说着,边好生安慰楚里,边快速思索着二丫会去哪里。
——楚里并没有错。错的是她。人是她带来的,她却没好好看管,是她太过大意了。
可是二丫会去哪?会去哪?
轻轻揉着额角,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楚里,你有没有和她说起过铜里乡?”
“啊?”楚里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怔了下后,点点头,“说起过啊。”
“说了多少?”
“当时我正看着厨房的人准备今天的午饭,这小丫头忽然问我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桐里巷’。我还奇怪呢,她怎么说起这个地方的时候,与傅大人您当初问的一样。记得大人您说那地方不叫桐里巷,而叫铜里乡,我就纠正了下。然后告诉她那地方在京郊外的……”
“糟糕!”傅倾饶低吼了声,顾不得其他,当即朝外奔去。跑了几步,又急急折转,奔向马厩。
楚云西在她出声时就已经迈着大步向马厩行去,待她去到马厩之时,他已经牵好了两匹马,在那里静静等着她了。
此时此刻,傅倾饶顾不得再争论什么是非对错的问题。
她接过缰绳,急急道了声谢,立刻上马,驱马前行。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已经快要到关城门的时辰。
三名城门守卫正欲上前盘问,看到是傅倾饶后就顿了顿。再一瞧后面跟着的楚云西,他们便彻底歇了盘问的念头,故作不知地将他们直接放了出去。
一路疾行,出城二三里地后,楚云西策马赶了上来,沉声朝她说道:“你别走这条路。随我来。”
话音一路,他随即调转马头,驱马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傅倾饶方才也是太过心急,直接循着自己上次的路线前行。此刻经他提醒,她当即想起了自己上次在路上被人拦阻之事,赶紧调转方向,追他而去。
楚云西选的这条路不比她走过的那条路平坦直顺,十分迂回曲折。但正是因了如此,一路都有树林或是小山遮拦,身影不容易被人发现。
待到离目的地不过几里地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稍稍拉紧了缰绳,让马儿行得慢些。省得马蹄声太过明显,惊到了那些守卫之人。
直到此时,傅倾饶才稍稍松了口气。借着已然升起的月亮看了下四周,她平复了下,待到因着焦急和赶路而跳得剧烈的心跳渐渐缓了些后,才开口说道:“你倒是会选地方。这里可比上次我走的那条路隐蔽多了。”
楚云西侧头望了她一眼,平静地说道:“行军打仗之时,时常需要深入敌军之中。隐藏好自己乃是最基本的要求。当不得什么。”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傅倾饶知道镇守边关十多年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北疆,天气酷寒,一日日坚持下去,其中的艰辛当真是寻常人所想象不到的。
她本欲多谈几句,后又想到先前自己对他讲的那些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只得暗叹一声,凝神去想今日的安排。
上次袭击她的是皇帝近卫。那些人反应灵敏,武艺高强,十分难对付。如果有可能,她不希望再次和他们正面冲突。
不过楚涵宣的近卫出现在这里,那么事发之时楚涵宣十有八。九也在铜里乡了。
自然……也应当知道了她想要闯入铜里乡的事情。
但今日楚涵宣再见到她,竟然能像没事之人一般,一句也不提起此事。要么就是他肚量极大,不介意她误闯之事。要么便是他心中笃定,当时未曾来到此地深处的她,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
思来想去后,傅倾饶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较大。
她正好生思量着,突然,旁边的楚云西低低喊道:“再慢点!那边好像出了问题。有些不对劲。”
傅倾饶忙将缰绳再拉紧些,努力让马蹄声降至最低。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果然,不远处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好像有许多人正急急奔跑着,偶尔还有几声咒骂,快速响起又快速消失。再抬眼去看,竟是能望见点点火把的光亮在慢慢移动。
她偏过头去,与楚云西对视一眼,齐齐拉住了缰绳,让马停在了原地。
☆、第93章 二丫
二人翻身下马;放轻脚步;往旁边的小山上掠去。不多时,到了半山腰。借着山石的遮掩往铜里乡的方向腾挪;渐渐地;那些火光明亮起来,拥挤的人影也愈发清晰了。
傅倾饶脚下不停,中途往人群望了一眼。只见他们拿着火把围成一个圈;正朝圈内那不大的地上指指点点;不时地低声议论着。
她紧走几步再看过去;依然瞧不清被围起的那一块地上是何情形。抬眼望了下比她先行一步往上探路的楚云西,见他忽地停下脚步神色冷凝地望着那边;她心中好奇更胜;提气便朝他那里快速掠去。
去到他的身侧;她扬起个笑正要凝神看过去。突然,楚云西出手如电,将一个药丸塞进了她的口中,又在她的下颌处轻拍了一下。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傅倾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颗药丸就被她吞了下去。
熟悉的辣喉感传来,那日在皇宫中发生的事情瞬时闪现在脑海之中。虽明知结果,可她依然不甘心地试着张了张口——果然,发不出声音了!
段溪桥竟然给了楚云西这样的药丸!
她怒目去看楚云西,扬着手正要表达自己的愤怒。谁知楚云西出手更快。他一把拽过她,拉着她的手腕就要朝来路奔去,神色冷肃呼吸紊乱。
傅倾饶这才意识到不对,扭头看向那场中空地。楚云西发现她的这个动作,忙拉着她在她肩头揽了一把。
可是已经迟了。
傅倾饶看到了人群围着的那个小小的瘦瘦的一动不动血肉模糊的身影。
是二丫。
是二丫!
她双脚蹬地死命稳住身形,试图止住去势。可楚云西力气那么大,她又怎是他的对手?
眼看着自己被他一点点拽离原地,傅倾饶彻底怒了,抬起脚就朝楚云西踢去。
楚云西一闪不闪挨了她这一招,趁她不备在她腰间某处点了一下。
傅倾饶瞬间被卸了力道。天旋地转了番,她双脚蓦地离地,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他抗在了肩上。
这是明摆着不顾她的意愿要将她强行带走了!
傅倾饶又气又急又羞又恼,挣扎着想要下来。可他力气太大,死死搂住她让她无法挪动分毫,飞速朝先前下马之处掠去。
火光越来越远,人影越来越模糊。而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
可是方才的那一眼,却已经铭刻在了她的心上。
傅倾饶心痛到了极点,愤怒之下挥拳击向楚云西脊背。楚云西置之不理,脚步丝毫停顿也无,继续前行。
到了马前,他单手解开两匹马的缰绳,将傅倾饶丢到他的马上。
傅倾饶挣扎着想要下马。他翻身坐到了她的后面,扭过她的手反剪在身后。不顾她的反抗,伸指抽开了她的发带,将她的双手牢牢绑住。
失去了束缚,一头长发瞬间散开。被寒冽的冬风吹起,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傅倾饶的心也如这腊月的寒风一般,冷到了极致。
楚云西一手揽着她,一手持着缰绳,驱马前行。先是慢速,许久后全速奔跑。到了城墙外,他下地继续扛起傅倾饶,越过城墙进到城内。
他们的身影刚出现在王府,等得焦急的楚里就迎了上来。一看到二人情形,登时愣了。
“主子……傅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啊,二丫,二丫找到了吗?”
听到二丫的名字,傅倾饶已经冷到麻木的心骤然苏醒。
先前的药丸已经过了药效。她清咳了声,嘶哑着声音说道:“放我下来。”
楚云西脚步顿了顿,又大步朝前行去。
傅倾饶不住地扭动着,低声吼道:“放我下来!你听见没有!放我下来!”
楚云西置若罔闻,径直行至她的院子。一脚踹开她的房门,将她丢到床上,这才冷冷开了口:“让你下来?然后呢?打我一顿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回去?”
傅倾饶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不搭理他。
楚云西凝视她片刻,见她坐得歪歪斜斜的,生怕她难受,低叹一声,扶着她让她侧躺下,也好舒服点。可他的手一离开,她便立刻扭动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你这是何苦?”楚云西随意地坐到了床边锦杌上,拧眉说道:“我的用意,你又不是不明白。”
“明白什么?你想让我明白什么?已经没能救到她了,如今看到了她的尸身,我还要不管不顾,置之不理?”傅倾饶双拳紧握,掐得掌心生疼也仿若不觉,“那是二丫!她不是别人,是我任职三年,看着长大的二丫啊!我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你不能丢下她不管,我就能丢下你不管?”说到这儿,楚云西也有些发怒,语气渐渐冷厉起来,“你看着她长大,我又何尝不是看着你长大?如今你要为了个死去的孩子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我就应该放任你、由着你去送死?”
他猛地站起身来,遥遥指向铜里乡的方向,“刚才有多少人你看见了吧?那些人里有多少好手,你应该心里有数!没错,二丫是个好孩子。如果她还活着,我就算拼上全部气力,也定然助你将她救回来。可是她已经死了。二丫已经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个死去的孩子丢掉性命!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我在乎!你不把你的命当回事,我当回事!”
最后一个字铮然落下后,屋内一时静默。
楚云西这才发现傅倾饶已经半晌没有开口了。凝神细看,才发现她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只是她倔强地睁着眼一眨不眨,不肯让泪珠滚落下来。
他到底是心软了,不忍再苛责她。深深叹息了声,他探出手,放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她的黑发。
傅倾饶扭过头去,极轻地抽噎了下。
楚云西坐到床边,轻轻揽过她,让她的面颊靠在他的肩上。
抽泣声越来越大。
许久后,傅倾饶低低开了口:“云西哥哥,我想家了。我想爹爹,想哥哥,想春生,想翠环。”
楚云西心里顿时又酸又疼,思量许久,最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想回家看看。”
“……等时机合适,我带你回去。”
“什么时候才行?是不是永远都等不到合适的那一天了?”
“……会有的。”
……
段溪桥揉了揉眉心,长舒一口气,缓缓走进院子。
知道傅倾饶和楚云西出去寻二丫后,他带着曲蒙也出去了。不过去的不是城外,而是仙客居。
上次去陶行江屋中查探的时候,因着和傅倾饶同行,他总是不由自主就去想她,无法聚精会神地去考虑问题。此时恰逢曲蒙也在,索性带上他同去,两人一同查看,也省得有所遗漏。
他不知上次傅倾饶是使了什么法子,竟然那么快就打开了门锁。今天他再进那个屋子,可是着实费了番功夫。
想到上一次屋中发生的情形,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迈步朝屋子行去,却发现屋前站着一人,那身影看上去,分明是他方才心中所想的女子。
忍不住自嘲一笑,他暗道自己果真是魔怔了,居然想她想到了这般的境地,以为她主动来寻他了。
继续前行几步,待到对方听见脚步声慢慢回转身来,他才惊讶地发现,这竟不是他的错觉,当真是她过来了。
疾步走了过去,段溪桥强压住内心的欢喜,嗤了声说道:“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找我作甚?”他借着月光定睛细细看她,忽地脸色一变,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傅倾饶知道自己刚刚哭了太久,眼睛肯定有些肿了,却没想到大黑天的还被他给看了出来。忙微微别过头去,又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谁。二丫死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