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饶干笑两声正欲辩解,被楚云西淡淡的一眼扫到,满腔客套话就咽了回去。
冷场片刻,她摸摸头,有点尴尬地问道:“你们……怎么发现的?”
其实她这次也是有些失策了。
楚云西方才探过她的额头后,恰好看见她压在枕下汗湿了的头发,这便发现了不对劲。
而段溪桥,则是因为十分了解那小虫的厉害,心知它在她身体里走了这么一遭后被硬性拔出,虽然时间极短,也绝对会给她造成很大影响,绝不可能像她表面那么无恙,就在出门前顺手探了下她的脉。再怎么极力掩饰,脉搏的跳动是无法作假的。
二人甚是担忧她,偏偏她却硬要作出一副‘没关系你们去忙我不要紧’的模样。两人气恼之下,竟是不约而同作出了一致的决定……
如今已被揭穿,傅倾饶也不再装了,索性放软了身子歪靠到身边的大树上。
她把瓶子朝段溪桥怀里抛去,看到他接住了,道了声谢继而苦笑,“那个没有用。”
段溪桥紧了紧握着瓶子的手,低声“嗯”了声,忽地说道:“不如你今晚开始,先住到我那里去吧。”
“哈?”
“不行!”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段溪桥不明白平王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他看了眼面寒如霜的楚云西,望向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傅倾饶,难得放软了语气,对她说道:“那东西十分狠毒,那女人将它下在你的身体里,怕是想操纵你做些什么事情。依我看,如今一动倒不如一静。先不透露虫子已经取出的消息,静观其变,也好知晓他们到底意欲何为。只是这虫子你们都不识得,它若有了异动,你们并不知晓是何缘由。且你如今身子太差,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只有我能给你缓解一二。他们既然想要暗中行动,必然会选在夜间。故而我想……”
“不妥。”楚云西冷冷地打断了他,“左少卿大人府上仅有仆从几人,既无防范措施也无护卫人手。如果真要作此打算,必然会与对方起些冲突。到了那时,又该如何?”
段溪桥沉吟着,楚云西顿了下,继续说道:“不如你们二人一同去王府中住。若是出了事情,也好应对。”
平王府的侍卫都是一顶一的好手,段溪桥听了他的建议后,只略一犹豫,便赞同地笑了,“殿下所言甚是。”又朝楚云西拱了拱手,“那就劳烦殿下了。”
楚云西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容。
傅倾饶眼睁睁看着另外两人简简单单就将她往后几晚的去留给安排好了,顿时目瞪口呆。
于是……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到底有没有人问问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啊喂!
☆、第41章 义庄
王寺正一大早到了大理寺后;别的事儿没干;先打了一盆冷冷的井水,撸起官服的袖子;呼啦啦洗了把脸。
透心凉的水激得浑身一个哆嗦。他长长舒了口气;拿着布巾狠命擦了擦眼睛上的水珠子;又把脸上的水抹干净了;这才觉得精神了点。
孙寺丞从旁边经过;看见这一幕;打心底里替他凉的慌。仔细一瞅,见冻红了的肤色都无法掩饰住他苍白的脸色;忙问道:“哎呦,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王寺正无力地抬了抬眼皮;“昨儿听那些人吵吵嚷嚷了一天,回到家后,耳鸣了一宿!一闭上眼,全是隔壁王大妈和邻居李大爷他们那些破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可怜我堂堂大理寺寺正,居然……唉!”
孙寺丞十分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长长叹息了声。
王寺正心酸地抹了一把脸,一抬眼,就看见个比他神色更萎靡的人走了进来,顿时乐了。
“哎呀傅大人,你这是怎么回事?昨儿在宫里头吃多了闹肚子一宿没睡?”
傅倾饶朝孙寺丞和王寺正打过招呼,揉揉疼得难过的脑袋,转转脖子,“咝”地倒抽一口凉气,恹恹说道:“昨天搬了住处,不太习惯,没睡好。”
昨天去到平王府后,段溪桥又给她把了几次脉,难受的感觉就轻了许多。
她没睡好,倒不是平王府的床褥不舒服。而是太舒服了。
可惜她睡了十几年的硬板床,早已习惯。如今躺在软软的铺了厚厚棉褥的宽大床上,盖着淡香袭人的锦被,竟是极其不适应,难得地失眠了。
好在楚云西比较厚道,她说了一回不想让人贴身伺候后,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派给她。偌大的院子里十几间屋子,就她一个人住在里面。不然的话,光是提防着女子身份被发现,她就可以一点都不用睡了。
“搬到哪儿了?怎么憔悴成这样?”王寺正绕她转了一圈,好奇地打量着,问道:“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手头又比较拮据……别是到那个巷子里去了吧。”他朝某个方向指了下。
那个方向有个很有名的街,是三教九流之人聚集之地,斗殴赌博在那儿是家常便饭。
孙寺丞也是一脸的同情。
傅倾饶被扣俸禄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看他这样问,傅倾饶松了口气。
要是以往,旁人问起私事,她绝不会多谈。但这次来之前,段溪桥已经叮嘱过她,‘要向外界有意无意透露出如今所在位置’,于是只得想着法子绕着圈子将住到王府的事情抖出来。
其实如果是旁人搬家,不用明说,第二天好多人就也知道了,毕竟几个马车一雇,一堆箱子往上捣腾,随随便便就能弄点大阵仗出来。
可惜傅倾饶不同。
她东西极少,那几件换洗衣裳随随便便一个包袱就收起来了,大致一包挂在肩膀上,跳上路过的一辆马车,说句去平王府,那车夫也只当她是去那地儿仰望一番溜达一圈的,没想过她是要住进去。
真正是神不知鬼不觉。
就连那些向她暗中下手的人,恐怕都还没反应过来如今她换了个地儿。如今只能主动出击,让他们知晓她晚上在哪儿。
心知大实话听起来匪夷所思,为了增加可信度,傅倾饶特意十分真诚地笑了笑,答道:“我现在住在平王府。”
孙寺丞和王寺正面面相觑后,齐齐“嘁——”了声,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了,一个都没有留下。
压根没人信。
傅倾饶有些挫败,回头看一眼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段溪桥,默默地转过身,默默地去自己桌子前面翻卷宗去了。
待到众人基本上到齐,又开始新一天的忙碌后,段溪桥来到傅倾饶的桌前,递给她一叠纸,说道:“你看看。”
他语气颇为烦躁,傅倾饶心知有异,忙细细翻阅。
这是火灾中故去的赵、周两位大人的验尸报告。负责的仵作是出了名的心细如发,此次出事的是刑部高官,便由他来亲自查验。
傅倾饶一点点看着,待到看完后,她又折返,对着伤口的形状、位置那处,反复思量了许久。
“这个地方……”她点着那处,迟疑着说道。
“是的。你也觉得有问题?”
“嗯。有些不太对劲。”
“很好。”段溪桥将纸张从她手中抽出折起来收好,“既然我们都觉得不对,不如就到那里去看一看吧。”
如今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的物什。一路行去,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这种喜气蔓延到了城外,感染到了赶路的人们,却在郊外临河的几间小屋处骤然消失不见。
义庄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仿佛只是孤零零的几间没有丝毫人气的破败屋子。站在大门处,四周静到能听清远处河水流过的哗啦声响。
二人在外面止了步,段溪桥扬声唤道:“在下大理寺段溪桥,请问董仵作在吗?”
“来了。”屋内响起个沙哑的声音,继而是脚步声和地面上的摩擦声。片刻后,最中间的那扇门被打开,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子门口。
傅倾饶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这位有名的仵作居然是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家,而且似乎还有些跛脚。
“怎么是你?林大人呢?”
董仵作与段溪桥说话时毫不客气,段溪桥却仿佛没有察觉般,说道:“董先生描述两位大人的死因时,对刀伤描述得极为详细。我从先生的描述中察觉两位大人的死因好似有些蹊跷,故而与同僚前来细看。”
他难得如此和缓地说话,傅倾饶不由得瞥了他一眼。
但董仵作显然对左少卿大人难得一见的温和十分不领情。
望了眼段溪桥刚刚掏出来的那几张纸,董仵作哼道:“怎么?我的描述既然那么详尽了,你又何必亲自来这一趟!”他转身朝里面行去,微弯的身子一步一顿,“知道你鬼心思多,却也不用怀疑我这个老头子!但凡是我写出来的,就必然是实情如此!”
他絮絮叨叨地往里走,段溪桥抽空朝傅倾饶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他与杨大人相识多年,杨大人出了事,他心里不好过。等下他若发脾气,我们尽量顺着点就是了。”
傅倾饶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义庄之中,除了董仵作外还有两个年轻人。三个人进屋时,两个年轻人仿若毫无察觉,只静静地查验着眼前的尸身,神色既专注,又恭敬。
有其师必有其徒。
傅倾饶不禁对教出这样两名徒弟的老人生出敬意。再看董仵作时,与方才的心情就又有了些不同。
董仵作带着段、傅二人穿过屋子的侧门,去到东边那间屋内。又指了房间一角,引了他们过去。
那是两张并在一起的床,上面铺了很大的白布,白布鼓起,可以看出其下有两具尸身。
段溪桥谢过董仵作后,便欲掀起白布查看。谁料他刚触到白布一角,董仵作就伸出干枯的手,大力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小子,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你们只知前来看这两人,却不晓得去看看你们杨大人吗?”
☆、第42章 愤恨与震惊
杨大人出事当晚的事情;傅倾饶并未和段溪桥详说。从宫里出来后;她只是告诉了他杀人者应当是大驸马,至于细节部分;因为和楚云西有关;她只略带了几句罢了。因为没能将真凶捉拿归案;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想着静待时机;最终必然要还杨大人一个真相。
而那个案子;自楚涵宣发了话后,二人已无权再管。段溪桥虽对杨大人失踪又突然死亡一事存有疑虑;却由于诸多阻碍,思量许久后,也只得暂时放下。
如今董仵作突然提起杨大人;段、傅两人片刻的凝滞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希望。
“董先生的意思是,大人的尸身如今在这里?!”段溪桥讶然问道。
他回头看傅倾饶一眼,两人都有些不可置信。
楚涵宣……不像是会那么大方、允许旁人查验杨大人的尸身的人啊。
董仵作仔细看着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平日里看似浑浊的双眼里精光隐现。待到他们重新将目光调转回来,他也已垂下了眼帘,看不出喜怒。
“杨大人的尸身……”董仵作话说到一半,突然单手握拳,掩住口不住地咳,咳声空洞又干涩,好半晌才停歇下来,“……早已被上头要去了,你们来太晚了,没能见着。不过老头子有位故友前些日子暴毙身亡,倒是还在这里。”
段溪桥沉吟了下,朝董仵作抱拳说道:“既然是先生的故友,晚辈不知便罢,如今即已碰巧来了,总要见上一见、上柱香才好。”
董仵作审视地看他半晌,又望了傅倾饶许久,最终点了头,“如此甚好。”
他去到正屋,吩咐了两名正在验尸的年轻人几句,这才折转回来。
掩好两间屋子中间的门,董仵作指了另一个墙角的一副棺材,说道:“你们把它打开。”
这棺材是寻常样式,不算太薄,但也没有特别厚实,正屋与这偏间里的大多数都是与它一模一样。
盖子很沉,一人搬动稍有些吃力。傅倾饶本欲和段溪桥一起将它掀开,段溪桥却顾忌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将她赶到一旁。他则独自将盖子推了开来,使了力气将它好生搁在了地上。
两人本是作好了看到杨大人尸身的心理准备,谁知里面躺的却是别人。看这样貌,应当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段溪桥犹豫了下,去细看她脸颊边上和脖颈部分。
一旁的董仵作冷哼道:“小子也忒愚钝。样貌可以伪装,身材高低胖瘦又怎能如此好掩饰!男的就是男的,女的就是女的。前者再瘦,后者再胖,因了骨骼构造不同,再如何伪装,也是极好分辨出的。”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傅倾饶一眼。
傅倾饶额头脊背上刷地下起了一层冷汗。
她镇定地保持着洗耳恭听的模样,神色看不出丝毫变化。
好在董仵作只状似无意地这样说了几句,就说道:“你们把她挪到外面。”
二人朝死去的少女揖了一礼,这才神色肃然地将她抬了出来,好好放在了棺盖之上。
棺底乍看之下好似没什么异状。而董仵作在他们做好那一切后,也未再有任何表示。
段溪桥和傅倾饶交换了个眼神,分别在棺底的内边缘和外边缘细细触探。半晌,段溪桥摸到一处,他嘴角微翘,用力按了下去。
‘啪嗒’一声轻如虫鸣的轻响后,棺底缓缓移动,竟是打开了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开口。
董仵作低低赞了个“好”字,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棺木,示意他们下去。
棺木中还散发着尸身的臭气。段溪桥神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