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停了一刹那,他便对段溪桥稍稍示意,说道:“你们随我来。”当即旋身当先行去。
段溪桥不明白楚云西为何如此,下意识地就回头去看傅倾饶。见对方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他迟疑了下,方才跟了过去。走了几步,发现手还拽着,又赶紧松开。
有好事者窃窃私语探头欲看,被楚云西随意回头看的一眼给吓到,当即缩了脖子,乖乖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楚云西带他们去的是他出宫前住的寝殿。
先皇后宠爱他,将他的寝殿置在了她的寝宫不远处。当年这里有多么繁华,如今就有比那程度更甚的凄冷。
“许久未来,倒是有些荒杂了。”到了院门前,楚云西脚步不停,突然说道。
段溪桥此时在想着另外一事,只随便打量了眼。但看到院内那肆意丛生的杂草后,他还是有些惊到了。
这里……真的是先皇和先皇后最宠爱的儿子住过的地方?
傅倾饶环顾了下四周,见此处半个人影也无,连打扫杂事的粗使宫人都没有,反倒笑了,“我觉得不错,这样清净多了。”
楚云西疾走中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多了点笑意。
因着书房光线最好,楚云西将他们带到了那里。
看他往窗边最亮的地方行去,段溪桥赶忙叫住他,指了指暗处墙边搁着的一张榻,说道:“去那里吧。”走了两步,又侧过身向楚云西解释:“不能太亮。”
楚云西丝毫都未纠结,当即“嗯”了一声便朝他所言之处行去。中途滞了下想着要不要换间暗点的屋子,却在看到屋内情形后改了主意。
外面杂草丛生,这里的摆设器具却是洁净无比。
楚云西明白应当是九皇子回京后暗中打扫的,心下宽慰。想着其他屋子九皇子不一定能顾得到,便决定就在这里了。
见榻上的铺垫有些薄,楚云西就从旁边的座椅上拿了两个软垫搁到榻上,引了傅倾饶坐到上面。
傅倾饶谢过他后,顺口说道:“要不你去把窗户关上吧。”光线不是不能太亮么?
“好。”楚云西会意,说道:“是我疏忽了。”
段溪桥神色不定地在二人间来回看了两圈,扭头见楚云西已经走到窗户边上了,忙道:“关半扇就好。留点光线,待会儿还有用。”又问傅倾饶:“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疼吗?”
傅倾饶摇头说道:“丝毫感觉都没有。”顿了顿,说道:“会不会没什么事啊。”
“肯定有事。”回答她的是楚云西。他边往回走边说道:“你看,血流了那么多,你却不疼。”
方才路上的时候楚云西拿了帕子给她包住了手,一进屋段溪桥就将帕子解开,让傅倾饶右臂支在榻边,右手悬空搁在榻外。
听到楚云西的话后傅倾饶低头一看,才发现就这会儿的功夫,榻前的地上已经聚集了一小滩血。而她的手指尖,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血珠子。一滴,两滴……接连不断地,速度明显比方才快了些。
段溪桥正蹲在旁边仔细看她手指滴血的过程,听到楚云西走近,便问道:“你箭术应该还不错吧?”
“嗯。”
“能到什么程度?用暗器,比如石子什么的,又是如何呢?”
楚云西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夹在两指间。四下看了几眼,他视线定格在了窗外。突然发力出手如电,碎银子从开着的窗间疾速飞了出去。
此物飞出屋子的瞬间,段溪桥就起身大步往外行去。他依着方才的印象在可能的下落地点翻寻了下,就见一只蚯蚓正在碎银下扭动挣扎。而那物恰巧就砸在它的头上,不偏不倚。
“极好。”他回屋后匆匆说道:“那样我们的胜算几乎就有十成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交到楚云西手中。
“等下我会想办法把钻进去的东西逼出来。到时只要它跑出来,无论是什么,你都要想办法用这药丸把它压制住。时间很短,千万不要让它逃了。”
药丸半透明,呈碧绿色。闻起来并没有一般药丸带着的那股子浓浓苦味,而是带着点甜,带着点酸,很奇特的味道。
楚云西拧眉,问道:“那物是何形态?什么颜色?有多大有多重?再者……何为‘压制住它’?”
“我也不清楚它是什么模样。”段溪桥拿过旁边的一个凳子坐到榻边,把傅倾饶的右手搁到自己膝上,慢慢给她卷起袖子,叹道:“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到时候你只需用这药丸伤了它,让它出血的皮肉沾上药,就行了。当然,沾到的药越多,效果越好。”
楚云西微微颔首,淡淡地“嗯”了声。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袖子也已经卷好。
傅倾饶本就肤色极白,只是她平日里多穿浅色衣裳,还不至于那么明显。如今在官服的映衬下,露出的手臂显得极为娇柔白嫩。
楚云西当即皱了眉,横臂挡住了段溪桥正要按上去的手指,语气生硬地说道:“你说,我做。”
“不行。”段溪桥坚决地否定了他这个提议,“就算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怎么弄。况且,时间也来不及。”
楚云西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转眼看见地上那滩越积越多的鲜血,也只得忍耐住了。
段溪桥刚才看到傅倾饶手臂的时候,心里头就冒出一种可以称之为‘不自在’的怪异感觉。好在楚云西一出手,就把那种感觉给打散了。如今再无阻拦,他伸手触到傅倾饶肌肤的时候,那股子不自在就又跑了出来,甚至,更为强烈。
他现在才知道,傅倾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瘦到了极致,其实还是有点肉的。只是她骨架很小,手臂便看上去很细了。
“你没事吧?”傅倾饶看他指尖停留在自己胳膊上片刻没动,眼睛都有些直了,便动动手臂,低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旁边的楚云西微微撇开脸,眉头拧得死紧,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段溪桥骤然回神,有些懊恼自己刚刚居然在这重要的当口失了神,羞恼之下愤然说道:“别乱动!不然,后果自负!”
傅倾饶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明明只是给他提个醒而已,他乱吼什么啊?
段溪桥深吸口气凝住心神,探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按压了几下。顿了顿,又撤回来,从她指尖开始,顺着筋脉的方向往上。片刻后,再撤回来,从指尖向上,沿着血液流动的方向探去。
他表情十分严肃,引得傅倾饶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紧张起来又渐渐放松的时候,忽然,一股真气从掌心而入,在她毫无防备之下突破她自身的防护,以一种一往无前的破竹之势强横地在她肺腑间冲击。
傅倾饶极力忍耐着才没有痛呼出声。
段溪桥左掌抵住她的右掌不松开,右手从发间拔出一根两寸长细如发丝的银针。紧盯她手臂血脉流动之处,等到某处突现一个极其微小的突起后,他动作快如闪电,瞬间将银针插了上去。
一股又浓又稠的血腥气涌上喉头。傅倾饶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吐出浊血。
段溪桥看她张口,急急喊道:“就是现在。”
伴着那些浊血,有一物在其中若以若现。
楚云西放空了心思,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一处,盯紧那物不放。只用了一霎,他便捕捉到了它行动的轨迹。见它在同血液一同坠落的过程中挣扎着想要逃出去,他眼神淡漠地勾唇一笑,伸出手指,将药丸飞速弹了过去。
☆、第40章 被雷劈了
“这是什么?”
傅倾饶朝地上看了一眼;开口问道。谁料不过是一个吐息的功夫;胸腹间好似突然凭空冒出一股子浊气,四处冲撞;搅得她既恶心又痛苦。
她不动声色抬手按了下胸口;面上未有丝毫变化。
“唔;一个凶残的小家伙。”
段溪桥答着;俯下。身子去看那物。
一个泛着红气的白色小肉虫正在地上不停蠕动。它表皮上布满数不清的极细的金色横纹;身体中间插着一颗比它本身还要宽两分的绿色药丸。奇异的是;它被打中后,药丸穿体而过;它却没断裂也没流血。如今看上去,不过是身子中间多了个大窟窿,那里面塞了个药丸。
楚云西亦俯身去看这仅有小指一个指节长短的小虫。
段溪桥抬手虚虚挡了他一下;叮嘱着“别去碰它”,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将瓶口凑到小虫旁的地上,伸出方才那根银针,将它快速拨进了瓶中。
“这是何物?”楚云西也问道。
段溪桥半晌没说话。
他紧盯着瓶中不住挣扎的小虫,望着它上面夺目的金色纹路,突然转过头问傅倾饶:“你方才当真是一点感觉也没?”
“是的。”痛苦中煎熬的傅倾饶声音平稳地答道。刚才真的是没感觉。
段溪桥沉吟半晌,最终喃喃自语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形态了,没道理啊……”
楚云西看着他沉思的模样,想到他方才尽力去救傅倾饶的模样,抿了抿唇,终究是按下心中所想没再追问。回身去到榻边,看傅倾饶已经歪靠在了榻上,忙问:“你感觉如何?”伸手去探她额上温度。
傅倾饶已经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静静躺在那里,神色平静到了极致。
深吸口气,声音轻快地说道:“没事,就是有些恶心。”
其实不仅仅是‘有些’,而是十分、非常。且不只是恶心,还有全身酸疼头痛欲裂。
她缓缓地深呼吸着,一次次将几欲呕吐的感觉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自从方才吐了血后,胸腹间便好似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浊气,冲得她四肢百骸都如堕入地狱般经历着痛苦的洗炼,十分辛苦。
可是此刻她不能说实话。
身体的极致痛苦下,她怕自己忍不住,便强迫转移注意力到其他地方。故而听到不远处的院外,有极小的人声模仿的鹧鸪声响起。
她知道那应该是楚云西的手下在暗处向他发出警示。
是了,楚云西是接风宴的主角,如今离场太久,必须得回去了。
故而被问起后,她也只是故作平静地说了那么一句。顿了顿,她笑言:“不过没大事,你先回去吧,离开太久不好。”又对立在榻边的段溪桥说道:“你也先回去吧。我想睡会儿。”
段溪桥被皇帝盯得太紧,离开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
眼前两人都是不好糊弄的。
傅倾饶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维持住面上的微笑。
她有些庆幸难受的时间还很短,额头上竟然还没起汗珠。只是背上的衣衫早已湿透。
段溪桥和楚云西很是担心她,本是拒了她的提议,说要在床前看她病情发展。却在听到她说“想要独自休息一会儿”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如我们在外面等等吧。”段溪桥如是说道。
楚云西刚刚点了头,傅倾饶闻言笑道:“你们不饿,我还饿呢。不如你俩先回去,宴席结束后我也差不多醒了,那时正好带些吃食回来给我。”
段溪桥默默去看楚云西,楚云西侧头望了他一眼,两人缓缓点了下头。
楚云西临走前,特意叮嘱傅倾饶一定在这里等他回来。
“那女子出了梅园后便不见了踪影。外面不甚安全,你切记护好自己。”
段溪桥则是拿出一瓶药丸,塞到了她的手里。
“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吃点药,应该就能好很多。”
傅倾饶笑着目送他们走出屋子。
凝神细听,确认两人的脚步声确实听不到了,她再也忍耐不住,趴在榻边吐了个昏天暗地。
待到能够缓口气后,她按着胸口茫然地去看,才发现吐出来的竟然不是秽物,而是大量暗黑色的污血。
是了,她还并未用膳,胃里并没食物。
不知是不是吐出污血后胸腹顺畅许多,现在她头疼轻了点,恶心的感觉也缓和了些。
傅倾饶暗暗松了口气,拿出段溪桥留下的药瓶,打开准备吃上一颗。
谁知刚拔开塞子,那股奇异的药香气就冲得她更加难受起来。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来,她忙将盖子塞了回去,这才又舒服了点。
稍稍休息了会儿,觉得身体好像恢复大半了,她便下了榻,将屋子里大致清扫了下,这就慢慢地行了出去。
敌在暗她在明,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如今着了别人的道,若还什么也不去做,那就真是只会坐以待毙的傻子了。
傅倾饶记得方才在午宴上,宫人说起过皇后让那些女子去何处用膳。那个地方她虽然不是特别熟悉,却也隐约有些印象。虽然方才来这里的路上楚云西的随从就悄悄来禀,说那下手的女子不见了。但是去她同伴们聚集的地方瞧一瞧,总会有些收获的。
打定主意后,傅倾饶顿觉身上又舒坦了许多。就连身上残留的痛苦感觉,仿佛也轻了不少。
她边思索边往外走,去到院门处后,迈了出去正欲左转。就在侧过身的刹那,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僵了僵,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
院门的右侧,两个姿容出众的男子正静静站在那里。
虽然他们一个脊背挺直端正立着一个姿态随意倚在墙边、一人抿着唇一人带着笑,但有一点是相同的——眼神都冰寒到了极致。
“不错不错,”段溪桥连连拊掌,笑得咬牙切齿,“你如今竟是学会欺瞒了。”
傅倾饶干笑两声正欲辩解,被楚云西淡淡的一眼扫到,满腔客套话就咽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