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第一次当面被人如此赞美自己的画作,林守和抵唇咳了咳,面上有些挂不住地泛红。
他承认这女人眼光还算……不错。
“就这幅了。”浅井葵小心翼翼裹上画卷,紧紧抱在怀里,好似谁来都不放手一般,“你开价吧。”
“是是,”掌柜连忙应道,又看了看手里几卷方找出来的画作,“姑娘还要别的么?”
“不了,”浅井葵摇摇头,“我追求质量。”从前的她,只会买一堆画,而不懂得去品。如今,她认定是这幅,便不要其他了。
掌柜殷勤地抱着刚刚林守和用来装画的盒子迎上去,途中回看了一眼林守和,等着他指示。
林守和微微颔首,轻轻抬起右手掌,比了个“二”。
掌柜掂了掂平时“果核”画作的价钱,领悟过来,朝浅井葵道:“姑娘,二百两。”
林守和抬起的手掌僵了片刻,然后一掌击在额头上,背过身隔着手掌撞墙。
他这幅乃是林果儿不在的那五个月作的,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又岂是平日那些几天画完只值几百两银子的画可比的?
他中意的“二千两”,硬生生被掌柜的掰成了“二百两”,怎能叫他不心痛?!
说他贪财也好,不懂佳作无价可买也罢,在他从小被培养的价值观中,银子是一切价值的体现。是的,林家并不缺他这点钱,他卖画,纯属和自家二姐赚一点小钱,顺便让买家用银子来替他们评断画作的质量。
掌柜见他反应如此强烈,便心知不好,正想变价,却见面前的少女极其豪爽地摸出二百两崭新的银票放在桌上,不等他来得及开口,便欢欢喜喜抱着画走了。
“呃……”掌柜僵硬地回头,瞥了一眼在墙边抓狂的林守和,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出声:“小侯爷……老朽……”
“你不用说了。”林守和腾出一只手打住他的解释,“不就是一千八百两银子而已……呵呵。”他笑中带苦,带讽,带凛凛寒气。
“呵呵……”掌柜双手将银票奉上,也跟着他笑,笑中带僵,带慌,带哭笑不得。
“好累……感觉不想再画了。”林守和满目忧伤走出铺子,刚走上大街没多久,前方一堆人堵住了大半个街道。其中一奇怪口音的少女声音尤其的明显,尤其的……熟悉!
熟悉到……让他一瞬间就认出是方才那用二百两便轻松“拐”走他心血之作的衰神!
林守和心知前方有衰神挡路,立即掉头,刚跨出一步,便听身边的大婶甲啧啧道:“听口音,怕是个外地姑娘,怪不得会去那种摊子。”
“可不是……”大婶乙应和,“京城谁人不知那可是出了名的‘一刀斩’,谁去谁叫惨。”
一刀斩?
林守和顿足,想了想,终于忆起这个称号对应之物。
在京城的各个大小铺子摊位中,有一种摊,喜欢成群结队地摆在其他摊位之中,乍看他们与普通摊绝无区别,但当地人却绝对不会光顾。
而这种摊,卖的东西也极其普通——枣泥糕。糕中混核桃花生等物,绝对算不上好吃,却很是好看,吸引着诸饥肠辘辘的外地路人。
所谓的“一刀斩”,则是枣泥糕的卖法。枣泥糕按斤数卖,摊主却黑心地一刀斩一大块,然后以“拒不退货”的方式强卖,而这种看似普通的枣泥糕价钱出奇地昂贵,加上黑心摊主经手的分量,一块的价钱常常够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吃食。
若买主想反悔不买……那么……
林守和转过头,只见那一堆枣泥糕的摊主围到了一起,人手一把用来切枣泥糕的切刀,亮晃晃的甚是碜人。
而他们中间围着的少女抱着画后退了一步,却仍是不输阵道:“我只要一小块,是你自己切那么大块的!”
“小丫头,你知道这东西一旦切了就必须得吃吗?你有说小块是多小吗?”切枣泥糕的摊主晃着刀子比了比,“你看看我切的这一块,跟整个比起来,难道不小?!”
林守和看着那可以把脸盖住的一大块,又瞥了眼那一板车的整块,冷笑了声。
浅井葵瘪了瘪嘴,嘟嚷:“可那么一小块,哪里值五十两……”
“小丫头,撇开里头核桃花生杏仁的成本,你知道这么一小块里面的枣泥老子磨了多久?面粉老子又花了多少时间?!”
浅井葵无奈地摸了摸钱袋,买完画之后竟只余几块碎银,不由得咬唇道:“我只有十多两银子……”
“丫头,”摊主粗鲁地抓起她的衣襟提起她半个身子,“你这是要白吃啊?”
周围看众议论纷纷,却又像是司空见惯,竟无一人出声相救。
“所以我说我只要一小块!”浅井葵紧紧抱着画,不卑不吭瞪向摊主。
摊主被她眼神激得火气上来,放开她的衣襟顺手一推,面前还未站稳的少女一个踉跄,后背朝下,狠狠在地上。
众人的议论声中顿时夹杂了一片同情的痛呼,仍旧无人上前制止。
枣泥糕摊主背后乃是权倾朝野的风家坐镇,谁人敢欺?
林守和却清晰看出,她倒下的那一瞬,分明有足够的时间使自己调整到受伤最小的姿势落地。
她没有,她只是紧紧地护着怀中的画卷,生怕有一丝一毫地闪失。
见此,林守和不觉微微触动。
先前鸿胪寺的人跟她在一起,便表示她是外来的使臣。此时鸿胪寺的人已不知去向,而她明明身为使臣却令自己孤身一人。
使臣若出了意外……
身为大晏国的子民,林守和深深感到害怕了,本着“保家卫国”的念头,他终是转身,上前……“五十两银子是吧?我替她付了。”他一千八百两都能在她手头折了,五十两算什么?
“哼。”摊主奸计得逞,趾高气扬看了一眼地上的浅井葵,“算你运气好。”
浅井葵一骨碌翻身坐在地上,仔细检查怀中画卷无损,才腾出一手拍了拍后背尘土,抬起头来感激地望向林守和,末了歪着头疑惑:“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有。”林守和坚决否认自己就在方才,眼睁睁望着她以二百两的低价买走了自己的心血。“我不认识你。”
“好吧……”浅井葵尴尬地吐了吐舌头,颇是自来熟地站到了林守和身后,隔着他看摊主用纸包好枣泥糕,等着林守和给钱。
林守和摸了摸周身的银子,除了那二百两银票在身,其余皆是些碎银子。银票太新,刚刚才从她手里经手到他手中,此时不便在她眼前摸出引起她怀疑。
就在林守和摸了又摸还是摸不出个名堂,悔恨自己出个门不曾带巨款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了另一个男子声音,清淡平稳:“枣泥糕里面裹的是银子还是金子?”
声音很熟,两人纷纷转过头去,只见任凭一脸平静站在人群中,淡定地用手捂着身边林果儿想哇哇出声的嘴。
“姐姐?”林守和错愕地看向二人,“你们来了多久了?”
“啊!原来她是你姐姐。”身后的浅井葵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你有一个好恐怖的姐姐……”来到京城后,她才知京城的小姐们大多养在深闺,温柔贤良,哪会像林果儿这般,提刀就砍人的?
林守和板下脸,瞪了她一眼。
“在你来的时候,我们就来了。”那头任凭放开手,缓缓走向摊主。
“呼……”林果儿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被他捂得通红的下颌,埋怨:“你干嘛不让我招呼守和。”
“你会坏事。”任凭简单答道。
“坏什么事?”林果儿茫然。
任凭不答,径直走向摊主,直到跟前方停下。因他比肥头胖耳的摊主高上些许,凑近了倒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枣泥是你磨的?面粉是你磨的?”
他的问话咄咄逼人,丝毫不惧摊主们手里的刀子,倒让摊主有几分吃不准,底气不足道:“是……又怎样?”
“同样是面粉,两个包子一文钱。”任凭简单阐述事实。
“我这还有枣泥!”
“枣泥包子,两个铜板一个。”任凭开始估算,“你这一块,至多二十个枣泥包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个铜板。”
“我……我这里面有核桃杏仁花生……”摊主显出几分慌乱。
任凭面不改色质问:“核桃几钱?杏仁几颗?花生几两?”
“呃……”摊主明显未算过,迟疑片刻估道:“杏仁九钱,核桃二两,花生三两。”
“核桃八个铜板一两,花生三个铜板一两,杏仁最贵,大约要三十个铜板一两。也就是说,你这一大块里面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任凭顿了一下,用起了他当年学的算术,心算了片刻,道,“也不过五十二个铜板,外加先前的四十个铜板,若算进价格出入,也不过才一百文而已……”
摊主一时语塞,对着读书人毫无辩解的余地。
“我未算进你批量购买的折扣,所以一百文只多不少。”任凭缓缓给出结论。
围观者叹为观止,纷纷议论起这吃人的价格何等地天怒人怨。
摊主慌神,凶神恶煞地瞪向任凭,发狠地一刀子朝他扔过去,直直戳进任凭跟前的板车木板上。
任凭波澜不惊,神色不变。
倒是林果儿上前至他身边,双手拔起那把刀,左右翻来把玩,然后当着诸摊主的面,浅浅地在板车一角划了一刀,留下一道刮痕。
“你做什么!”摊主见来者是弱女子,鼓起眼珠子吼道。
林果儿缩缩脖子,像是被他一吼震住了一般,丢下刀子,然后……一掌朝那只角拍了下去!
木板一角“哐当——”掉下,切口整齐,恰好沿着方才那道刮痕断开。
“……”众摊主默默朝后退了一步。
为首的摊主底气不足指着任凭道:“你等着……我背后的人会……会……”
“明日我会去拜见太子殿下,届时风家大小姐风乔也会在。在下此时有任何不妥,明日定会跟风乔大小姐交代个明白!”最后几个字,任凭咬重了语调。
作者有话要说:如今微博满大街的切糕,于是来凑个热闹。——某已经快被期末榨干的小苹果语。
文里面的枣泥糕成分重量极其成分价格皆是瞎掰,经不起考据。
古代的科举曾经是要考算术的,到了清朝才开始纯写文……
、(五十四)酸甜二味
最后,枣泥糕被任凭用一两银子买下;卖家直咬牙;任凭直摇头——“亏了。”语罢,将沉沉的枣泥糕递到林守和手中。
“为何给我?”林守和呆呆接过。
任凭以下巴指了指紧抱画卷的浅井葵,“她没手。”
“谁说我没有。”浅井葵闻后反驳,腾出右手将画卷夹在腋下;又怕挤坏了赶紧换手裹在胸前;歪着头掖着;生怕有个闪失。
林守和托着枣泥糕看她将自己的画来来回回地换手拿;忍不住出声道:“你若信我;我帮你拿着画;你要吃赶紧吃。”
浅井葵防备地抬眼望了他一眼;又低头思考了半晌;犹豫地双手递上画卷:“你可不许损坏了。”
“知道了。”林守和不耐烦地将枣泥糕交到她手里,另一手接过一个时辰前还放在自己家里的画卷,一时间感慨万千,怀念一般地展开耗费自己五个月心血的画。
林果儿眼睛一亮,凑过来跟着他一起瞧,没瞧一会儿,便发出了“咦”的一声。这画的笔触,分明就是……
她看向怀疑的正主,却见正主林守和轻悄地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不要捅破。
“你们看归看,可别弄坏了哦。”浅井葵小心地捏了一小块枣泥糕放进嘴里,立时便将眉眼皱成一团,吐着舌头抱怨:“甜死了。”
“当真?”任凭一听“甜”字,来了兴趣。
“真的,不信你自己尝尝。”浅井葵嫌弃地递过枣泥糕。
任凭试探一般浅尝一口,登时怔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枣泥糕,“想不到这玩意儿,蛮好吃的。”
“真的真的?”林果儿忘记任凭某极端的口味,连忙凑过来,抓起一块放到嘴里。瞬时灿若桃花的脸便像打了霜一般,痛苦惨烈,随即捂着嘴奔到一个角落,“哇——”地全部吐了出来。
林守和看了看自家说极其美味的姐夫,又看了看吃完就吐出来的姐姐,伸向枣泥糕的爪子僵在空中,犹豫了……
“你没事吧?”任凭将枣泥糕重新递到林守和手里,几步走到林果儿身后,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哇——”林果儿又是一呕,整张脸扭成一团,痛苦道:“好恶心,好难受。”
“姐姐,”林守和担忧地走过来,“你只吃了小口而已,怎么吐了这么多?”
“是今天的晚饭。”任凭瞥了瞥那堆秽物,冷静地分析。
“唔——哇!”听到吐的是自己的晚饭,林果儿顿感酸水直冒,又是一阵吐。
“怎么忽然就……”林守和有些不知所措。
“好甜好甜。”林果儿吐得眼泪直冒,“好难受……从来没吃过那么甜的东西。”
“去买点酸的东西给她。”任凭淡淡吩咐。
“好,我马上就去。”说着,林守和转身,刚踏出一步又回身拉上了浅井葵一道。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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