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拓跋隐微微颔首,并无恐惧,“前辈的修为,想必已经超越元婴吧?”
夙冰眯了眯眼:“既然如此,你想得到什么?本君自上古而来,原身寂灭许久,又属魔修,实在没甚好处可以赏你。”
拓跋隐默默一笑:“您有。”
夙冰乌眸一黯,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拓跋隐往日如春风般的笑靥,现下平添几分疲惫与沧桑,自嘲道:“我拓跋一族,终如先祖预言,遭逢大难。”
“本君没有本事救你二人离开。”
夙冰漠然道,“哪怕冷家是你族家臣,也与本君无关。”
别说她现在确实没能耐,就算有,她也不想趟这场浑水,既然夏重霜没杀她,必然有本事留住她的性命,她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的等待这场暴风雨过去便罢。
拓跋隐忽就笑了:“前辈,您知道晚辈为何会带着愚弟躲在此处么?”
没等夙冰张口,他又道:“因为乾坤万象图。”
夙冰一滞:“你看到我了?”
拓跋隐起先点头,复而摇头:“准确来说,是看到您的元神,晚辈起初并不相信,尔后竟真在铜门山外围找到此处……只是镜像中十分模糊,一会儿是您的元神,一会儿是冷小扇,晚辈一直以为,是两个人……您还亲口向晚辈承诺,会守护战儿十五年。”
夙冰倒吸一口冷气,难道乾坤万象并不是白毛拿来诛心用的诡计?
竟真可预见未来?!
那,自己在未来看到关于拓跋战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
他口中的夙师姐,十五年,全都是真的?!
太不可思议了,夙冰脑子有点儿乱,她在上古活了一千多年,只听说有神器能够穿梭回过去,毕竟已经发生的事,皆能在五行之内留下灵息,但未来本是虚无,怎能捕捉?
便是天神界神力无边的先知,也只能掐算其一窥探其二。
所以,她从未将乾坤万象放在心上。
稍稍一琢磨,她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自己被仙鹤带来此处,皆为偶然,而拓跋隐逃来此处,却是因为预见未来,那往后一十五年,自己当真要和拓跋战那小霸王绑在一起?
开什么玩笑,夙冰暴躁万分。
天命,什么是天命?!
她死而夺舍,本就是逆天之举,谈何天命?
世间能够主宰命运的,永远只有自己。
夙冰冷冷一笑:“简直是无稽之谈,本君凭什么要向你承诺?就凭你知道本君的秘密?你该知道,本君有的是办法令你闭嘴!”
正预备出手,拓跋隐忽然道:“夙前辈。”
夙冰讶异:“你……你怎么知道?”
拓跋隐一拍储物袋,从内摸出一块儿上古玄玉。
“弟子能说,曾在族中典籍内,见过您的画像么?”
拓跋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敲了敲手中玄玉,“此乃我拓跋家祖传之物,据说是开启一处上古战场的钥匙,内有珍奇无数,传说上古纪年,某为高阶魔修便是陨落在内,但我族流传至今,从未有人参透出其中奥秘。”
“什么意思?”夙冰眸色一沉。
“据说,这位陨落的高阶魔修,极有可能是上古陇西魔域谛听城白夜魔帝。”
“你说谁?!”
“谛听城主,萧白夜。”
夙冰如遭雷击,半响回不过来神。
师傅他……
当真陨落了?
“您莫要向晚辈询问什么,因为晚辈知道的也不多,我拓跋家本是魔修一脉,只是手札上略有记载。”拓跋隐观她模样,淡淡道,“至于地图,则被先祖封印在雷音轰神锏之内,破解的咒法,也只有愚弟一人知道。”
“你敢要挟我?”
听到师傅陨落的消息,夙冰的理智已在崩塌边缘,这会儿子,竟连一个后生晚辈都敢要挟自己,莫不是欺她身陨无力!
拓跋隐微微摇头,面色柔和不少:“我是将战儿,托付给朋友。”
夙冰身上的煞气稍稍消减,他说,朋友?
朋友是什么,她还真不知道,不过那钥匙和地图,不管是真是假,为了师傅,她都志在必得。不如先答应下来,反正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做不得,他又能怎么着?
“哥,原来你在这。”
正纠结着,只见拓跋战贴着神行符冲过来,“害我担心死了!”
拓跋隐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笑:“只是同你冷师姐聊几句。”
“她怎么会来?!”拓跋战简直就像看见杀父仇人一样,两只大眼睛几乎喷出火,“连自己族人都出卖,留她何用!”
说着,就要朝夙冰脑袋上招呼。
拓跋隐一伸手将他拎回来,语重心长地道:“战儿,答应我,从今后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听你冷师姐的话,见她如见哥哥,知道么?”
“哥,你说什么胡话!”拓跋战急了,“等咱们逃出去,就回丰乐,父君会保护咱们,会替咱们报仇的!让我先杀了她!”
“别再闹了!”
拓跋隐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他逼疯,“父君自身都难保,如何顾得上你我!”
拓跋战陡然一愣。
夙冰阴着脸,正在脑子里琢磨计策,神识忽然一震:“有几名金丹修士朝这边来了,随行的,还有十几名筑基修士。”
拓跋隐虽然不曾感应到,但他绝对相信夙冰的判断。
将玄玉塞进夙冰手中,他道:“带着战儿先走,我拖住他们。”
“凭你一个?”
夙冰皱眉,看来,他早已做好以命换命的准备。
“哥,要死咱们一起死,男子汉大丈夫,躲躲藏藏做什么!”
“你!”
拓跋隐深吸一口气,扬手给他一巴掌,恨道,“你当我愿意为你死么?!你当我愿意陪你来无极宗么?!还不是兄弟几人中,属我的资质最差!”
拓跋战惊的一颤,小声嗫嚅:“哥……”
“若不是你继承了雷灵根,无极宗怎会如此忌惮?若不是你不知收敛四处惹祸,无极宗怎会如此迫不及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偏你还是家族的希望!”
拓跋隐的情绪好似完全失控,猩红着眼道,“你想死,我偏不叫你死!我要你活着,眼睁睁看着父亲、哥哥们是个什么下场!要你一生一世记着,拓跋一族之所以走向灭亡,全都是被你害的!”
“哥……”
拓跋战颤抖不已,恐惧着向前伸出手,却被拓跋隐嫌恶的甩掉。
背过身,他冰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夙冰默默摇头,收好碧玉的同时,从储物袋中抽出缚仙绳,趁着拓跋战失魂落魄,将他五花大绑,封住音识,直接丢在风声兽背上。
望着拓跋隐决绝的背影,夙冰动了动唇,又咽下。
翻身上了风声兽,她喝道:“走!”
风声兽毫不迟疑地一掠而起,忽闪着一对儿焦翅向铜门山方向飞去。
那里是无极宗护山大阵最薄弱的环节,而且地势险要,妖气弥漫,最容易藏身。哼,若是将她逼急了,就把四象镇妖阵毁掉,放出白毛怪来!
管他天翻地覆!
飞了好一阵子,夙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她如今可是在叛逃宗门啊,这蠢货怎么跟着自己跑了?
摸摸它的大脑袋,夙冰叹道:“跟着我这穷修,可没有灵石给你吸。”
风声兽哼哧哼哧喘着气,心里道:“灵石哪有烤肉好吃。”
、拓跋族灭门始末(三)
气息越来越远,直到一丝不见。
拓跋隐攥紧的拳头方才慢慢舒展开来,心头一阵百感交集。自上次在乾坤万象中看到夙冰真身,他便遣人前去陇西魔域调查许久,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当然,还有一些关于她的隐秘,出于自己的私心,他不能说。
他相信,夙冰一定可以自己寻到答案。
背后一阵猛兽的嘶鸣声,几名金丹长老乘着兽车最先赶到。
“拓跋战呢?”一名云舒峰长老怒道。
拓跋隐无动于衷,好像根本不曾听见此人问话。
那名长老本是姓赵的,之前孙子死在拓跋战手下,早就对其恨之入骨,眼下瞧见拓跋隐轻蔑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祭出法宝就要冲上去。
另一名金丹长老立即制止:“万万不可,再没寻到拓跋战之前,绝不能杀他!”
赵姓长老火了:“为什么不能杀?!”
“我们在拜师之时,都曾留下一缕神识在师傅识海之内,倘若弟子死了,师傅立时便知。”秦君悦等人驱着飞行法器追了上来,解释道。
赵姓长老立马噤若寒蝉,一时恨意上脑,竟将这茬给忘了。
那名先前制止他的金丹长老再道:“拓跋战一人肯定跑不远,我们继续追!”
说完,几名金丹长老奔着铜门山的方向飞去,只留下了一众筑基修士。
慕容靖冷哼一声:“隐师弟,同门师兄弟一场,我劝你还是乖乖跟咱们回去,也省的大家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拓跋隐微微一笑,浅眯长眸,在人群中扫视许久,最后将目光锁在筑基修士堆儿里最不起眼的一人身上:“宣于公子,可否上前聊上几句?”
众人一愣,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果见一人十分眼生。
明明眉目俊朗,相貌堂堂,但给人的感觉似乎没什么存在感,颇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气息。慕容靖自是见过他的,诧异道:“宣于贤弟,你怎会在这?”
元宝见躲不住了,排众而出,嘿嘿一笑:“我只是穷极无聊,凑个热闹。”
慕容靖拢起双眉,嘴唇阖动了下,又生生忍住。
宗门内部事,倘若外派修士参合进来,一般皆以细作论,但此次诛灭拓跋族,是两大宗门联手,宣于世家所起作用极大,便也无所谓了。
“不知隐师兄想要同我聊什么?”元宝搔着脑袋走上前,一脸懵懂。
“我只是好奇。”拓跋隐道,“你似乎对我心怀恨意。”
“恨?”元宝展颜一笑,颇为古怪,“我因何恨你?”
“所以我才好奇的紧。”拓跋隐打量他一圈,却是单独传音给他,“你就是在铜门山妖气外泄时,赶来报信的元宝师弟吧?”
元宝没有否认。
“那个时候,你曾想杀我,后来山崩,你遁回玄音门,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开始大肆杀戮,最终将枪头指向我拓跋族。”
元宝双眸一沉,冷冷道:“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拓跋隐微微滞愣:“我不懂,我与你宣于世家有何仇怨?”
“有何仇怨?”元宝一拍储物袋,祭出一支流火短箭,“你可还记得此物?”
“是我的随身兵刃。”拓跋隐点点头,狐疑道,“当时一共锻造二十九支,用掉十支,还余下一十九支,不知你这支从何处得来?”
“五年前,洛月城,溪山涧,中年模样的练气期道人,想起来了吗?”
元宝双拳攥的咯吱咯吱响,“我自小不服管教,忤逆犯上,时常为宗门家族所罚,只有小叔叔与我感情甚好,从不将我看做异类,反而鼓励我遵从本心,做回真我。哪知,一次外出试炼,竟惨死于歹人手中,我依据本命元灯所指示的方向,寻入溪山涧,查到无极宗,因为不敢确定,所以乔装混进玉屏峰,成为一名外门弟子……”
拓跋隐听他说着,脸上一片茫然。
如果他没记错,当时是为了救下夙冰,才用那只流火箭射杀飞狮兽,什么中年模样的练气期道人,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但稍一思量,他便恍然大悟。
“所以,你认为,你叔叔是我杀的?”
“难道不是?”
拓跋隐呵呵一笑,终于悟出先祖留下“败也一人,兴也一人”八字箴言的真正寓意,侧目望一眼夙冰逃离的方向,他淡然道:“没错,的确是我杀的。”
就算没有此事,无极宗早晚都会灭掉拓跋氏一族,毋庸置疑。
而元宝,只是将时间提前了而已。
在场的修士都是筑基修为,无法探听他们的谈话,十分不解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慕容靖不耐烦地道:“你们聊完没有?”
拓跋隐置若罔闻的沉思良久,缓缓抬起头,望着秦君悦:“君悦师兄,你我相处二十几年,有几句话,待师傅回山,希望你能代为转告。”
“你说。”
秦君悦避开他的目光,自己虽然不喜欢拓跋两兄弟,但总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看着他们落到如斯田地,心头亦有几分酸涩。
拓跋隐撩起长袍一角,面向夜来峰方向跪下,恭敬道:
“廿载深恩,劬劳未报,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谢恩师眷顾之情。”
语毕,重重叩下三个响头。
听了这话,秦君悦心头愈发酸涩,他资质不佳,在家族又属旁系并不受宠,若非师傅器重,哪能有他今日。他素来一心苦修,从未将争名逐利之事放于心上,然而事关家族兴衰,他也不可能忤逆族长。
阖上双目,他默默道:“我记下了。”
“如此,我便再无顾虑。”
拓跋隐坦然一笑,暗自运气于掌心。
秦君悦猜到他想用性命,触动师傅识海中的牵引,本想聚气阻止,却又忍了下来,眼睁睁瞧着他自断经脉,缓缓倒在自己面前……
……
飞了大半盏茶的时间,夙冰终于瞧见铜门山的山头。
周遭那些一二阶小兽,一瞧见她,像是见了鬼似的撒丫子狂奔回巢,一时间妖气散漫。身后金丹修士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夙冰琢磨良久,拍着风声兽的大脑袋道:“不走山门,咱们直接去上行。
上行全是三四阶猛兽,风声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还是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