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转身回去院中的凉亭。
夙冰怔愣片刻,提步跟上:“师叔,此人好歹是云松道君的徒儿。”
“那又如何?”夏重霜端坐在石桌前,捻起画笔,稍一沾墨,唇畔微微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修仙界以强者为尊,莫说是关门弟子,便是亲生儿子,败了就是败了。”
“师叔教训的是。”夙冰垂首立在一侧。
夏重霜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时而凝眉,时而侧目。夙冰早已习惯,此人的脑子和元宝的脑子构造虽然不同,但殊途同归,全都是奇异物种。
百无聊赖,她稍稍斜些眼尾,瞧他究竟在捣鼓些什么。
只见宣纸上画的竟是一名女子,靥笑春桃,唇绽樱颗,容色绝美。夙冰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忽觉有些眼熟,再瞥一眼,倏地一头冷汗。
怪不得眼熟,分明就是上辈子的自己啊!
“前辈,你画的这是……”意识到失态,夙冰按捺一下情绪,好奇道,“画的谁啊?”
“我也不知道。”夏重霜一手支着头,眼里满是茫然,“自我修至筑基中期以后,每次闭关,识海内总是出现她的模样,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
夙冰暗惊,莫非是上次分出元神,进入他识海惹的祸?
不知怎地,夏重霜忽就烦了,将画卷揉成团,扔在地上,起身进了屋。
夙冰上前将画卷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望着画中之人,真是觉得恍如隔世。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混的不是滋味,便深吸一口气,将画卷折叠好,铺在书中,塞进储物袋。
正打算回房间,忽然一张传音符迎面扑来。
夙冰奇怪的很,打开一听,竟是典藏楼寄来的催还欠书警告信,估摸是今日一战过罢,典藏楼管事知道自己活着回来了。
无奈之下,夙冰只能拖着病体,向典藏楼飞去。
骑在风声兽背上,她老远便瞧见一架白鹭仙车停在山巅,略略有些眼熟,再一想,原来初入无极宗那天,在山门曾经见过的。
落了地,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车上的剑灵盘膝而坐,察觉到她的气息,缓缓睁开眼睛。
观他模样,应是剑修的本命法宝化形而生,夙冰禁不住大喜。古剑生灵,乃是逆天之举,况且此灵已经修至金丹大圆满,愈加证明其主人力量之强大。
放眼无极宗,乃至整个北麓,拥有这等实力的剑修,只有清止道君一人……
见剑灵一直瞧着自己,她也一直瞧着他,灵物在修仙界地位并不高,哪怕修到元婴,人修也不必行礼。就这样与他对看着走进典藏楼,夙冰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知道秦清止可能在内,她屏住呼吸,一边走,一边瞄向两侧。
眼睛一眨不眨,大能没见着一个,却瞄见了那名嗜好奇特的白衣男子。夙冰嘴角忍不住抽搐,心里知道他是位道君,但她从来不曾将其与绝情剑尊联想到一起。
剑修素修剑道,大多古板,怎么瞧,他都太过轻浮。
典藏楼用不得法术,但被如此灼热的目光盯着,秦清止打了个寒噤,掉过脸来,见是熟人,便轻声一笑:“小友,许久不见,你长大不少。”
一瞧他手上的八卦杂书,夙冰的嘴角再次抽搐。
但心知与他拉近距离的重要性,便也笑道:“许久不见,您风采依旧。”
秦清止招招手:“过来坐。”
夙冰求之不得,略一点头,走去他对面坐下。
“小道友好些日子没来了。”秦清止眯着眼,打量她一圈。
“前阵子出些意外,耽搁了。”夙冰表现的不卑不亢,只做不知他的身份。
“不知近来修为可有提升?”
“多亏您那日金玉良言,弟子现已突破练气八层。”
“哦?”秦清止倒真有些惊讶,若是依他指的方法修炼,虽然稳固,速度却是极慢的,她竟然能在短短三年内,突破练气八层,莫非是在海穴得了什么际遇?
正想询问,典藏楼一名典藏员走上前,恶狠狠地道:“你就是冷小扇吧!”
夙冰连忙起身,点头道:“弟子正是。”
“上次容你带走典籍,已是破例,你居然三年不还?!”这名典藏员年纪尚轻,一看就是新来的,竟连清止道君都不认识,“知不知道,这是违反门规之举!”
“弟子这就还……”夙冰点头哈腰的赔不是,将那几本书从储物袋中取出,反正书里的内容早已烂熟于心,留在手里也没甚用途。
典藏员竖着眉头一一检验,翻到那本《五行要术注释本》时,忽然从内掉出一张宣纸来。
“这是什么?”他好奇道。
“这是我的东西。”夙冰弯腰捡起,抚了抚上面的灰尘。
“不行,要检验。”典藏员一把抢过手中,还没等夙冰说话,直接铺展开来,瞧一眼画中人,双目瞬间睁大,半响合不拢嘴,“这、这是仙女?”
夙冰一头汗,又抢回来:“总之,与典藏楼无关。”
就在她重新折起画卷之时,秦清止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忽然神色一凝,豁然起身,霸道的抢过,寒声道:“这幅画,你是从何处得来的?画中人,你可认识?”
夙冰被他唬了一跳:“是重霜师叔画的,画中人我没见过。”
“夏重霜画的?”
秦清止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将画卷收入袖中,匆匆向大门走去。
夙冰讶异的紧,瞧他模样,分明认识画中的自己,但她从来不曾与他打过交道,怎么可能呢?不管怎样,既然和自己有关,她总要弄个明白,便追着秦清止而去。
出了大门,果见那架白鹭仙车正向玉屏峰方向火速前行。
她翻身骑上风生兽,一拍它的脑袋:“跟上去!”
、拓跋族灭门始末(一)
风生兽原本脚程极快,但前方毕竟是位元婴道君,它心生胆怯,因此不敢追的太紧。等夙冰靠近洞府时,白鹭仙车上只留下剑灵独坐。
不曾落地,剑灵捻指一弹,一道光波横过夙冰面前。
“我家主人现在府内,你且在外稍作等候。”
“弟子遵命。”
夙冰面上一派诚惶诚恐,嗫喏应是,牵起风生兽,躬身退去一处墙角蹲下,装作打坐的模样。洞府内的禁止她了如指掌,自然知道破绽,只是不知会不会被秦清止察觉。
思忖半响,她微一凝眉,放出全部神识,寻着破绽钻了进去。
此刻,清止道君负手而立,面沉如水:“你的意思是,当你重伤之际,此女曾经在你识海之内出现,授你一套冰系心法口诀?”
“回师伯,确实如此。”
“那你且念来听听。”
夏重霜垂首立在一侧,为难道:“这……”
清止道君反笑:“怎么,你还怕本座偷学不成?”
“弟子不敢。”夏重霜沉默片刻,毕恭毕敬地道,“只是那名前辈在传授弟子心法时,曾告诫弟子,莫要将此心法透露给旁人知道,弟子也是答应了的,不可言而无信。”
夙冰眉梢一挑,这谎话说的真利索。
清止道君冷哼一声,正欲再问,瞳孔骤然一缩,白衣微微一震,倏地放出威压,凛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暗中窥伺本座!”
夙冰识海一阵剧痛,即刻将神识收回,心下不禁悚然。
担心被他发觉,自己冒着损伤元神的风险,将神识力量逼于最大化。按理说,秦清止只是元婴大圆满修为,就算神识力量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伤到自己才对啊?
忽地想起初入山门,她曾感受到化神大能的气息……
原来此人早就进阶化神,只是不知因何缘故,一直敛着修为。
实在令人费解,北麓除了几只合虚期老怪,尚无化神大能,若是秦清止早已迈进大道君的门槛,那无极宗在北麓的地位必然更加稳固,他何苦要隐瞒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中,秦清止忽然凌波一闪,御风立于洞府上空。
玉屏之巅,云蒸霞蔚,灵波涌动,他一袭月白长袍飘渺,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气定神闲地道:“妖将大人既然大驾光临我无极宗,何不现身与本座一叙?”
夙冰稍稍怔愣,难道还有人在暗中窥探?
方才将注意力尽数用在秦清止身上,还当真不曾注意,此刻秦清止在上,修为也不晓得臻至化神哪一阶段,她不敢有何异动,只能蹲在地上眼巴巴瞧着。
不一会儿,果听有人低低一笑,声音虚虚实实:“千年未见,没想到清止道君竟还记得在下。”
同样凌波一闪,那人一身黑袍,展臂浮在半空。
此人虽然头戴斗笠,夙冰依旧一眼认出乃是郑匡,此刻的他,并没有施展大神通遮掩修为,任凭妖气四溢,逼得灵气纷纷退散。
竟是一只八阶黑蛟兽,怪不得。
随着神识逐渐恢复,她很快嗅到,还有一股子狐臊味散在空气中。
如她所料,正是洛月城中那只赤狐妖,只见他凭空出现在郑匡背后,狐狸眼儿中满是戏谑:“敢问清止道君,还记不记得我呢?”
秦清止倒真是凝眉思索了下,许久,连连苦笑起来:“岁月真是不饶人,转眼间,当年鹊儿怀中的小狐狸,竟已修至元婴境界。”
狐妖神色瞬变:“你还有脸提及主人!”
秦清止默默摇头,眸中闪过一丝无奈,继而道:“若你们此行意图,是想救那只老妖怪的话,本座劝你们最好死心,看在鹊儿面上,本座暂不想与你们为敌,速速离开无极宗吧。”
郑匡冷冷一哼:“你也未免自视甚高,我们既然敢来,自然是有万全把握。”
秦清止眼里尽是笑意:“哦?不妨说来听听。”
“你且看,这是什么?”郑匡手中白光一现,浮出一柄白玉琴。
“这……”秦清止讶然道,“当年不是毁了?!”
“我家主上妖力无边,拥有不灭之躯,生死人,肉白骨,皆是信手拈来。”郑匡高深莫测地一笑,“此琴,曾得主上妖力蕴养,千年自可再生琴魄……”
“那又如何?”秦清止笑不出来了。
“莫非你忘了,金鹊也是被主上以神识蕴养出来的……”
“她果然没死!”秦清止原本平静的神色逐渐皲裂,寒声道:“人在哪儿?!”
“剑尊大人真的想知道么?”狐妖撩起宽大的红衣长袖,掩唇娇媚轻笑,足尖一点,转身向天际飞去,“想知道的话,跟来吧……”
秦清止双目赤红,施法便要跟上去。
剑灵急道:“主人,莫要中他诡计!”
秦清止冷嗤:“诡计又如何,本座倒要看看,在本座面前,这群妖物究竟能翻出什么浪来!”
话音一落,人就飞的无影无踪,剑灵无可奈何,只能跟了上去。
夙冰皱起眉头,连瞎子都能看出来,这其中分明有诈,以她了解的秦清止,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蠢货,为何被两只妖物言语一激,就大乱方寸?
等洞府周围灵波平复之后,夏重霜方才走出洞门。
抬眸瞧了瞧天际,他掉脸看向夙冰。
夙冰从墙角爬出来,她又不是瞎子,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好低声询问:“师叔,师尊这样跟出去会不会有危险,咱们要不要上报宗门?”
“秦师伯能有什么危险?”
夏重霜面不改色地道,“若是连他都镇不住那两只妖物,便是倾尽整个无极宗之力,也是无用,何必多此一举,引来宗门上下惊惶?”
“可是……”
夙冰知道说给他听也是白搭,但经验告诉她,对方的目标,绝对不是秦清止。他们的目的,兴许只是将其支开,调虎离山,最终想要对付的是谁?
转念一想,对付谁又与她何干?
偌大的无极宗,哪怕天塌下来也砸不到自己头上。
只要秦清止死不了,她就得埋头继续向上爬,爬到一个足以令他侧目的位置。
尤其是知道他已经进阶化神,更坚定她要拜其为师的决心。
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己往后的修行之路才能走的顺畅。至于画中人的事情,她略微一琢磨,猜想许是有人与自己生的略有几分相像。
这也是唯一能说通的解释。
前身已经作古二十几万年了,他顶多千把来岁,怎可能相识?
明日还有一场比试,夙冰随着夏重霜返回洞府,静静调息一整夜,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第二场比试同样是在下午申时左右,她早上小憩了会儿,临近午时才出门。
修武场上明显比昨日少了许多人,她默默站在擂台前,一连观摩数十场比试,旁边有弟子不住拍掌叫好,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她偏了偏头,原是报名之时,前排那位胖子师兄。
那胖子也恰好看到了她,兴奋的扒开人群,凑上来吼道:“师妹,我听说,你昨个儿卸了陆佰师叔一条胳膊?!”
于是,围观的弟子们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夙冰身上。
夙冰额角青筋霍霍一跳,尴尬着笑了笑。
胖子竖起大拇指:“当时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你年纪小小,性子如此凶猛!现在整个宗门上下,谁都知道有个铁爪小妹,专爱卸人胳膊!”
“呵呵。”夙冰抽搐着唇角,面部僵硬继续笑。
“我们法修比试,讲究的是灵力对决,你那种方式,与妖兽有何区别?”围观众弟子中,有人不满插话。
“哎,说起陆佰师叔,我听说当年凌夷道君的胳膊,就是被谁生生扯断的。”
“嘘,这种事也能拿来乱说……”
很快,又变成各种八卦大会,夙冰皱着眉头,默默退出人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