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黄丞所说确也属实。
近一年来,平安州的匪患越来越严重。一年前还只是偶尔在平安州外的道上劫掠,如今连平安州附近的乡镇也屡屡遭匪患,虽然州内没有明目张胆的匪徒流窜,但匪患在离家三四里地的地方肆虐,总是让普通百姓们很不安心。
袭人一想黄晴也要出门,指不定黄丞是担心自家妹妹安全,也就不再生疑,“有劳了。”
“你还真要出门?”黄晴问道。
“是啊,我娘最近病了,我们娘俩留在平安州,我哥就只能一人上路了。虽然跟一家商队商量好了,但我担心……”袭人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我总归是想准备得再妥帖一点。”
“你是要买什么?”黄晴体贴道,“正好我跟着学学,若是有朝一日我哥童生试、乡试都过了,等他要上京赴会试的时候,我也好帮忙打理一下行囊。”
“其他都妥当了,只缺一些方便常备的药丸子。”袭人将点心盒子搁回屋里。
“我倒是知道几家好的药房。”黄晴也不急着让袭人尝点心了,一时比她还着急,“点心先搁着吧,横竖它也跑不了,入秋了天黑的快,咱们抓紧时间,赶紧动身吧。”
袭人笑着应是,让二人稍等,进屋里收拾一下东西。
黄家两兄妹在堂上相对而坐,黄丞自黄晴说完那话,就用一种若有所悟的眼神打量着黄晴。黄晴不自在地扯扯帕子,摸摸耳珰,简直如坐针毡。
片刻后袭人一出来,黄晴简直是如蒙大赦一样,嗖的一下跳起来,飞奔到袭人身侧,亲热地挽着袭人的手臂,讨好笑道,“袭人,咱们走吧?”
袭人一掀帘子,就被一道黑影唬了一跳。
等缓过神,看到来人是黄晴,袭人才拍拍胸脯,“瞧你这兴头高的,成了,咱们出发吧。”
黄晴低下头,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笑而不语~
、第四十四章
有黄晴这个本地人带路,袭人很快搜集齐单子上的大部分药丸子。两个女人一起上街买东西,似乎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空余的时间,就会不知不觉地往首饰银楼的方向逛去。
当袭人终于发现荷包扁得不成样子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大堆装有漂亮簪环佩珰的小盒子,而这一整个下午都闷头跟在她和黄晴身后的黄丞,怀里也多了好几匹色泽鲜艳的锦缎。
梅香比之更甚,满满当当地抱了满怀,可见黄晴战绩斐然。
“出来这么久,咱们也该回去了。”袭人的视线飘过黄丞,隐隐有点心虚。
袭人发现黄丞怀里的东西,貌似大部分都是她的。人家黄丞是担心妹妹安全,才勉为其难跟她们出来。结果她倒好,兴头上来了,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完全拿人家当苦力使……
黄晴把一只蝴蝶样的簪子插在袭人鬓边,退后一步,歪头一笑,“挺适合你的,这枚簪子你不要了吗?你可别骗我,刚才掌柜一取出来这簪子,你的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去你的,我才没那么丢人呢!”袭人笑骂一声,将簪子取下,“不过是瞧它别致一点,多看了一眼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确定不要?”黄晴挑眉。
“不要。”袭人坚定摇头,拉着一脸恋恋不舍的黄晴往外走,“天都快黑了,陪我买完最后几味药丸,咱们就回去吧。”
“也好。”黄晴想到正事,忙收敛了一下玩兴,率先出了门。
最后一家药房离银楼并不远,过了一个三叉路口,几人没走几步路,就见一个颇具古韵的药房出现在眼前。几人上了台阶,正要进门,却听一路沉默的黄丞突然出声,“等一下!”
黄晴回过头,“哥,怎么了?”
“刚才好像有个熟人经过。”黄丞眉宇间颇有些疑惑,“你们先在这儿买药丸,我过去瞧瞧。买完东西别乱走,千万等着我回来接你们。”
“好的,你路上小心些。”黄晴听了也不阻拦。
一看黄丞闷头就要往外跑,袭人忙劝道,“黄大哥不妨把东西都搁下,先存在药房由我们看着。这些可怪沉的,别耽误了你找人。”
黄丞看着袭人,心中暖融融的,唇边露出一点笑容,“都听你的。”
袭人忙移开视线,耳朵莫名有些发烫。
黄丞在药店伙计的指引下,将东西搁在一个闲置的柜台上。
临出门时,黄丞的脚步仿佛有了意识一样,朝着袭人的方向走了两步。只见袭人一脸镇定地跟坐堂大夫说话,然而掩藏在乌发下小巧如玉的耳朵红得可爱极了。
黄丞心中痒痒的,有种捏一下的冲动。
“哥,你怎么还在这儿?”黄晴一转身,诧异地看到黄丞竟然还在,“你再不动身的话,你那个熟人只怕走得连影儿都找不着了!”
“无妨,我记得他走的方向。”黄丞一边唾弃自己这借口找得差劲,一边故作镇定地挥挥手,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可惜袭人十分投入地跟坐堂大夫讨教养生之道,似乎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黄丞遗憾地跟黄晴道了别,离开药房。过了三叉口,某座十分有特色的三层小楼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一层橘黄的辉芒,黄丞远远看着,脸上重又展开了笑容。
店中的袭人在黄丞离开后,心中绷着的弦儿终于松了下来。
袭人也不再跟发须皆白的老大夫讨教问题了,这养生之道实在不是一蹴而就的。要知道,刚才只听老大夫介绍了一小会儿,她就头晕目眩,深感古医药博大精深了……
“清热丸十粒、解毒丸十粒、驱虫丸十粒……”袭人对着单子依次念着。
抓药的小伙计麻溜儿地打开抽屉,点齐所需的药丸,一会儿功夫,柜台上就垒齐了一摞药包,麻纸包着,红纸裁方盖在上面,写着药名剂量,麻绳十字捆好。
袭人付完药钱,荷包里就只剩一丁点碎银子了。
因着快要天黑了,药房只有寥寥几人。
两人在闲余的椅子上坐着,袭人想着黄晴虽然也买了些东西,但主旨还是陪她买药,原本她准备逛完街请个客来着,结果预算超支,原计划只好取消……
黄晴在一旁兢兢业业地对着袭人列的单子,清点今日买的药丸子有没有错漏,煞是投入。
突然,静寂的堂中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袭人,是你?”
袭人从神游中回来,就看到一袭青衫卓然的韩宁从后堂走出,她讶然起身,“小韩大夫!”
“真的是你……”韩宁喃喃道。
当年花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先是毫无预兆阖家搬走,后是贾府的管事数番来探问。
其实说是探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管事将花宅翻了个底朝天,对邻里刨根问底,话里话外暗示花家畏罪潜逃。幸好花家一向与人为善,倒没人落井下石。
再后来花家一门亲戚上门,非说这宅子是花父孝敬老太太的。旁人问她要房契,她就坐在门槛上哭她那短命的小儿子,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恨不得立时就随小儿子去了。旁人看这老太太实在年纪大了,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指不定这老太太要这么讹人呢,因此都不敢招惹。
再有几个老街坊确实见过老太太出席过花父的丧礼,受过白氏的磕头,也就随她去了。
韩宁一直在暗中看着花宅的动静,直到花家大伯将花宅原先的摆设全折旧卖了,又将花宅整个改头换面,给了大儿子做成亲的新居,都不见袭人一家出面,他才终于死了心。
以白氏对花父的感情,她绝不会容忍别人将丈夫一砖一瓦建成的宅子,改的如此面目全非。
花家三口确实离开了京城。
韩老大夫虽然看好大方得体的袭人当他的儿媳,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好劝韩宁看开些,温柔漂亮、宜室宜家的姑娘有的是,别跟自己过不去。
韩宁神色如常,平日里该说说、该笑笑,韩老大夫只当儿子已经勘破情关。
就在韩老大夫放心的时候,韩宁悄无声息地接手了到各地采买药材的活计。当韩老大夫知道时,韩宁离开了京城,老人家只能徒呼奈何。
因为白氏原先开点心铺子就十分红火,且花自芳一向苦读,不分寒暑,从未懈怠。所以韩宁每到一地,除了寻找外地新来的一家三口,主要特征就是母女以小生意维生,少年入学于私塾或学堂。
然而韩宁这一找,就整整找了两年。
韩宁静静看着袭人,比之两年前尚有几分稚嫩的孩童模样,袭人如今容貌长开,身段窈窕,姿容静美,有了几分少女的柔美韵味。
乍一重逢时的惊喜、不敢置信、患得患失……都慢慢消失。韩宁启唇微笑,心中一股静谧的温情融化开来,两年来经历了无数次希望和失望而渐渐麻木茫然的心,终于就此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终于把小韩大夫放过来啦~
、第四十五章
黄晴搁下单子,看到袭人跟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诧异道,“袭人,这位公子是你的旧交?”
“是的,两年多没见了。”袭人感慨道。
黄晴心知两人许久未见,有不少话说,于是识相地退到一边,让出茶水间供两人叙旧。
袭人和韩宁相对而坐,韩宁体贴地将花家离京后,花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说到贾府频频派人来闹事时,袭人不见恼,反倒笑了,“那位贵人事忙,想必这种捣乱之事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吧?”
“你猜对了。”韩宁点头,“去岁年末我回京过年,贾府下人已经很久不曾造访那儿了。”
“你这话的意思……”袭人敏感地察觉到韩宁话中隐藏了什么,“还有其他人去过?”
“不止是去过。”韩宁踌躇了一下,还是直言道,“你们原先的宅子,被你的大伯和祖母占了。你那堂兄成亲后就一直住在那座宅子,迄今为止,已经有小半年了。”
“好厚的脸皮。”袭人悠悠一叹。
当初袭人离京前就想过,这座宅子就算门锁着,只怕也要遭老宅那边的惦记。袭人原想着房子卖出去,横竖有银子在手,日后想回京城,再买房子不迟。
但那座宅子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承载着花父对这个家的期待和呵护。袭人虽然觉得房子能住就行,哪儿都无所谓,但白氏和花自芳毕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这座宅子承载了他们无数快乐或悲伤的回忆,袭人自然要予以尊重,于是也就压下不提。
更何况房契还在白氏手里,官府也有存根,要回房子并不难,不过肯定要费些周折。
韩宁看袭人一点都不着急,显然心中有数,也就不再提这些糟心事,“对了,当初你刚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有一个小姑娘去你家找你,我听随车嬷嬷的话音,那小姑娘似乎叫晴雯。”
“晴雯?”袭人心中微暖,不由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当时虽然宁国府客房被烧一事的内情不会透露出来,但以晴雯的聪明,在看到袭人立刻就被雷厉风行地放还身契,晴雯肯定能猜到袭人此遭脱身,多半牵扯上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晴雯还能不避嫌疑地亲至花家,探望袭人,袭人不可谓不感动。
看到表情柔软、陷入回忆的袭人,韩宁毫不心虚地想着,幸好没告诉袭人,其实当时随着晴雯而来的另有一位华服美裘的贵公子,据说正是那位名声在外的贾宝玉……
袭人回过神,笑问道,“我走了两年多,倒是不知道京城近来有什么趣闻没有?”
“你这话可是问错人了,我这两年常年在外地采买药材,你若让我说说各地的风物,我还能扯几个段子,若要问京城的事,我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呢。”韩宁笑道。
“你怎么好好的坐堂大夫不做,非要受这种奔波之苦?”袭人奇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好趁着家中事务,外出历练一番,也能增加一些见识。总好过坐井观天,小看天下英雄。”韩宁轻描淡写,半字不提他的真实目的。
“小韩大夫过谦了。”袭人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韩宁看袭人感兴趣,就讲起了走访各地时遇到的见闻,“近年来,和尚道士倒是多了起来,我前几天就遇到一个。那人出身京城,原也是世家子弟,身手极好,仗义疏财,吹笛弹筝,无所不能,连串戏也极出彩……可惜这样出色的一个人,竟然也断发出了家!倒是祖传的鸳鸯剑还留着,不过当年弹剑任侠的场景只怕再不能见了。”
袭人原先还听得兴致勃勃,听到最后,隐隐有了猜测,她问道,“你说的这位公子,是否是素有侠名的冷二郎柳湘莲?”
“你也认识他?”韩宁倒是没料到袭人能猜出来,“唉,可不就是他嘛。”
“并不认识,只是以前听宝玉说起过。”袭人忙找了个借口。
袭人不但知道这个断发出家的道士是柳湘莲,还知道这位任侠好义的冷二郎是为什么出了家。
宁国府贾珍的继室尤氏有两位妹妹,小的一位叫尤三姐。尤三姐一心钦慕柳湘莲,托贾琏去说合,正好柳湘莲也是个不拘出身的,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必要一个绝色的女子为妻,正巧尤三姐确实是一位堪称尤物的绝色佳人。
双方一拍即合,柳湘莲留下鸳鸯剑作为信物。
尤三姐得偿所愿,收敛性子,甜甜蜜蜜地守着定亲信物,就等着柳湘莲迎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