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受重伤,然而却佯装无事地与我聊天,他展开手心里的金莲子道:“刚才策马经过湖边顺手采的……记得你初次入宫,一袭粉色的百花裙立在樱湖边伸着小胳膊想采这种花……可我不小心将你惊落入湖中……你不知我的太子,将我臭骂了一番……”
我深深一怔,金莲子,之前皋端就给我采过……
他苍白的脸勾起一抹笑,眼中满满都是情意,将花别在我凌乱的发上,布满血迹的手指缕了缕我的青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如愿以偿地娶到了你,却没能好好陪你过上一天……”他笑容渐苦,愧疚道:“萱儿,对不起……”
我如感同身受,紧紧盯着他,将他当做皋端一般,似乎害怕眨眼间他便死在我面前……“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他应声道:“我不会离开你,心永远在你这里……”
我莫名地哭了起来:“我不要你的心,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
他哄着我,将指尖的九夜天石戒指取下:“有它在,我不会有事……”
我怔了怔,细细瞧着戒指:“这个石头有什么威力?”
他沉声道:“原本我早已死在了战场上,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竟然在一堆腐烂的尸体里醒了过来……然而却记不清楚以前的事了……”他眸色忽而一变:“洛啸天要我练《忘忧经》,这经书其实练不得,容易走火入魔失去记忆,这几年,我努力寻找记忆才及时赶了回来与你重聚……”
我心头一震……父皇竟然还要太子沈渊练《忘忧经》……
他又道:“父皇练《忘忧经》死在禅房,一定也和洛啸天脱不了干系!”他眸中恨意腾然:“洛啸天其心险恶,令人发指!”
我讷讷地听他斥责着父皇……没有说话。
他忽而问道:“我送你的那枚戒指呢?怎么没戴?”
我回忆了一番:“他们说你死了,我哭了好久,泪水流在戒指上……消失了。”
“消失?”对方一惊。
我点了点头,恰时一颗泪珠滴在了他的九夜天石上,如石灰遇水,戒指倏然冒出一股烟雾,紧接着,石头溶解漫溢出戒框……
我大惊,那流在指尖的紫色液体如遇海绵一般被肌肤吸了进去,而他手指上的一道刮痕正在慢慢愈合消除……
梦境如此离奇,九夜天石竟然能被泪水溶解!还能吸收入肌肤!难道我死起回生的特殊体质就是因为……
我猛然睁开眼睛已是次日早晨,前一晚的凶险危机仿似做了一场梦,窗外湖光□□,接天碧水,岸芷庭芳,一直金橙的黄鹂掠过窗外,悦耳的啼叫如明快的欢歌跃入尽头……
云珠惊喜道:“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屏风外面传来脚步声,皋端和谢紫华一并疾入,云珠不慎碍了下谢紫华,于是皋端先一步至我床头,伸手要来搭我的脉……
我急忙抓住他道:“叛兵镇压了吗?父皇醒来了吗?柳凝雪母子平安吗?”
他怔了怔,而后浓密的剑眉微蹙:“你什么时候能够多关心一下自己?我给你开的药为何不喝!”
我惊了下,因为之前很想梦到父母的往事解开九夜天石和我的身世之谜,这个月我故意停了治梦魇的药没有喝,我支吾道:“那个……药太苦,我觉得病好了……所以就……”我没敢往下说了,皋端此刻的眼神真是阴冷得可怕……
云珠急忙道:“是奴婢伺候不周,公主停了药,奴婢也没劝一劝公主,大师要怪就怪奴婢吧……”她又转而对我道:“公主困入梦魇怎么叫都醒不来!大师心急如焚!一晚上没睡……大师说,这个病若再严重些,甚至会神智紊乱,沉浸于虚幻的梦中,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我:“……”
第44章 面具之险
梦魇之症会导致神智紊乱,分不清梦境和真实?
所以昨天我才会出现那样的幻觉,梦见自己变成了母后?
谢紫华走至床边,见到我抓着皋端的手臂,面色微变……他道:“君月感觉好些了吗?昨晚你晕在我怀里,可将我吓到了……”他极其自然地来牵我的手,手背一烫,我连忙将手缩进了被子里……
他淡笑着:“你昏昏沉沉唤我哥哥,抱着我不让我离开,我便在这陪了你许久……”
我只觉皋端那双森冷的寒眸咚的一声钉在我的头皮上,我头皮发麻,不敢抬眸……
谢紫华一定是故意的,上回在泰云苑的假山那儿,他也故意在皋端面前与我暧昧,导致皋端误会了我好久……
我回道:“将军抱歉,本宫许是将你误认作二哥了。”
他笑得温柔,剑眉星目盈满了情意,心知我错认了,便道:“太子殿下天授智勇,此番平乱,逆贼尽数被俘,殿下毫发无伤,君月勿须担心。”
我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偷偷瞟了眼皋端……
若是谢紫华单独在这或者皋端单独在这,我怎会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呢,可这两人动不动就打架,跟小孩似的,稍有不慎,这屋子会被翻了过来……
思及此,我连忙道:“本宫想要起身更衣……将军先出去一下好么?”
他怔了怔,随即看向皋端,面色虽不友善,语气却少了以往的敌意:“大师随本侯出去吧……”
我心中微惊,谢紫华唤他大师?
然而皋端气定神闲地坐在了床边……“公主身子未愈,不宜起床。”他柔和地说,向我伸出手来,谢紫华眸色一变,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本侯在此,你敢对公主无礼!”
皋端不缓不急地收了收手:“我给公主把脉,将军以为我要做什么?”
谢紫华:“……”
明明我看着皋端的手要来摸我的脸……
谢紫华被他噎得银牙暗咬:“太医给公主诊病尚要跪拜低头、覆上绸纱,大师不懂宫中的规矩吗?”
皋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是宫外之人,自然不懂宫中规矩,侯爷既然深谙宫规,为何不经通传就闯进了公主的寝室?”
谢紫华一怔,眼角……抽了下。
皋端又道:“侯爷昨晚还险些闯了王妃的产房……这也是宫中的规矩?”
谢紫华……在磨牙了。
无形的冷风呼啸在床边,碧水飘纱床帘呼呼翻飞,璎珞叮咛脆响,我慌忙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拘那些繁文缛节……以前本宫是太子的时候,不管是太医还是谋士,随随便便都能进来的……”
谢紫华和皋端不约而同地向我盯来,眼神犀利无比。
我……望天。
自从我决心选择皋端,我对谢紫华就存了愧疚之心,没法像以前那样言辞狠厉地喝斥他离开,只能劝着他别和皋端生冲突就好……
樱花碧湖吹来融融春风,然而床头的两股劲风还在激荡,整个床间有种快要被风掀过去的危机感……
云珠见势不妙,过来解围,端来洗脸水要我敷面,又递来丝绢儿要皋端把脉:“大师快瞧瞧公主好点了吗?奴婢看着公主的面色又有些发白了……”
我:“……”
皋端没有接丝绢,修长的手指绕过谢紫华的手又来牵我,谢紫华面色大沉,一掌劈去,皋端迅捷避开,掌风落空,床帘被掀得老高……
谢紫华森然道:“大师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岂能如此放肆!”又道:“本侯是公主的未婚夫,若非你医治不当致使皇上伤了公主,公主与本侯早已成亲!别说这公主的寝室,就是公主这人……”
“谢将军!”我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心知他想说什么……我支吾着:“不知王妃醒了吗?她死里逃生,颇受惊吓,一定很想见一见将军的……将军不如去看看王妃?”
谢紫华神色顿僵,不想我又在赶他……
我又望向皋端,歉意道:“师父一晚上没休息,一定也很累了,师父去侧殿睡一觉吧,我想先去见见父皇,等师父醒了再给我诊脉也不迟……”
皋端身形一顿,不料他也被赶走了……
看着这二人眸色阴沉地出了屏风,我七上八下的心稍稍落了落,云珠掩嘴笑道:“可惜面具太白了。大师的脸色一定比锅底还黑!”
我嗔了眼云珠,亏她还有心思玩笑,我问:“谢紫华识出了师父的身份,可有为难师父?”
“没有呢,多亏大师相救,王妃才能死里逃生,太子殿下和侯爷虽猜出了大师的身份,却也没有拆穿。现在大家私底下都在传,说大师是神秀国师的弟子,奉师命回来辅佐国君,救国安民。”
我怔了怔,神秀国师正是那位断言我天煞孤星、红颜乱世的高僧,当年父皇不信他的命批,驱逐了他,他消声匿迹、音信全无……此番又为何被人提起?
我道:“父皇醒了没有?”
“还未醒,太医们都来了,皇上病情稳定……”
我心中一安,心想皋端这次风头太盛,人尽皆知。父皇醒来后一定会召见他,若是让父皇看到他那张极似太子沈渊的面容,那就麻烦了……
我道:“你去将谢紫华支开!再叫师父进来一下!”
云珠领命出去了,可过了片刻却没回来,我顿觉不妙,披上外套出去一瞧……
殿外鸦雀无声,侍卫林立,父皇一袭明黄夺目的龙袍立在凤凰树下,凤凰花鲜红如火、朵朵似血,衬得父皇消瘦的容颜愈发苍白……
数十名亲卫将皋端团团围在殿前,父皇不怒而威,质问皋端:“你是何人?”
我脑中嗡的一响,急忙拦在了皋端和父皇之间……
“父皇醒了呀!”我做出欢喜天真之色,又对一旁的二哥嗔道:“父皇身子未愈,二哥怎么让父皇下床了呢?”
二哥挤眉弄眼,有些纠结:“父皇听闻你昏迷不醒,急着要过来看你……”
“我哪有昏迷不醒!父皇别听二哥瞎说,女儿这就送父皇回去……”我伸手去扶父皇,然而他转而抓住了我的手臂,冷然道:“你在这站着别动。”
我:“……”
不好的预感轰然上涌,气氛凝肃,我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父皇睨眼看着皋端,神情肃然而冷冽:“你为何知晓太子的平乱计谋?”
我连忙辩解:“父皇恕罪,是女儿告诉他所有的计划……他担心父皇和女儿的安危,冒死相救……”
父皇瞟了眼我,又对皋端道:“你既有心救朕和公主,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额……师,师父他长得惊人!不宜面圣。”
父皇抿了抿唇,冷冷看着我,一旁二哥抽了抽眉毛,没有做声……
“是惊人?还是,吓人?”父皇一字一顿,反问。
“额……”外面皆传我被一位貌美惊人的高僧迷了心智,不愿嫁给风靡万千少女的紫华将军……父皇这是猜出他是皋端了?
我心虚道:“绝对是惊人!恐会伤了父皇的眼睛!”又压低声音劝着父皇:“父皇这样大的阵势,人家还以为我们在捉拿叛贼余党呢,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样对他有点……”
父皇打断我的话:“既是朕的恩人,朕岂能不知他的面容?”他指了指皋端,剑眉冷挑:“你将面具摘下来。”
我:“……”
要出人命了!我急得内心里在咬手指,连忙朝二哥狂使眼色,然而他却一副爱莫能助的无辜表情……
一众亲卫见皋端纹丝不动,纷纷将手握去了剑柄上,面露警戒之色,肃杀之气袭来……
我急中生乱道:“哇!父皇,你看……”我指着远处几只飞翔的风筝,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父皇好久没和女儿放风筝了,那边的樱花和桃花也开得好美,哎呦,还有美女~~父皇快带女儿去玩玩……”
父皇:“……”
众人:“……”
皋端:“……”
父皇面无表情地打落我的手,视线又盯在皋端的面具上,皋端终于开口说话道:“恕草民失礼,草民曾被大火毁过容貌,长相丑陋,恐惊扰了圣驾……”
我未料皋端会这么说……
父皇满脸狐疑,怎会相信:“朕恕你无罪。”又吩咐谢紫华道:“你帮他摘了面具。”
谢紫华:“……”
父皇命谢紫华动手,显然认准了皋端的身份,而且谢紫华不会因为我而偏袒皋端……
谢紫华缓缓逼近皋端,皋端缓缓往后退步,谢紫华进一步,皋端退一步,这样的情景,让我错觉地以为二哥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少女什么的……
我万分紧张,捏紧了衣角。忽见谢紫华一招“小擒拿手”掌如疾风袭向皋端,皋端往后一仰,身如轻燕掠至湖边。紧接着谢紫华急追过去,砰砰打斗,白影紫影飞花交织,侍卫们迅速抽刀护在了父皇身前……
最后就听噗通一声,二人竟然滚入了湖中……
“这……”
众人下巴一掉,原本武姿卓越、潇洒倜傥的两人此刻却在碧水莲叶中时上时下、按头扯臂、举止狼狈如同溺水了一般……
最后一阵骚|动,谢紫华破水而出,拿到了那张面具,与此同时,皋端也浮了出来……
“鬼啊!”胆小的宫女不仅一声尖叫,众人目瞪口呆,谢紫华更是面色骤变,身形一乱,复又栽进了湖中……
我:“……”
一片鸦雀无声,我迅速反应过来,捂着眼躲在父皇肩头:“女,女儿就说师父长得惊人……不,不然也不会让他戴面具的……”
皋端那张惊人的脸……分明就是避尘台上多次帮我的那位神秘居士的毁容之颜。
不知是皋端扮作了他,还是居士假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