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开口,他递来了几张画卷,我微微一惊,一一展开,竟是瑟瑟的画像!有它陪在我身边蜷着身子安睡的模样,有它在菩提树下与我一起抓蝴蝶的模样,还有它闪着蓝眼睛望着我喵喵叫着要吃食的模样……
避尘台遇刺那晚,皋端就画过一张瑟瑟的画像,不过那画里没有我……
他拼死救了瑟瑟,然而瑟瑟还是在宫里被人害死了……
曾经我引以为傲的皇家身份,得意忘形的父皇独宠,现今陡转成这般局面,我保不住瑟瑟的命,保不住自己的婚姻,还保不住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
我鼻端发冲,眼睛微湿,望着这些皋端凭记忆画出来的画,心中百感交集,甜蜜、酸楚、感动、愧疚,泪水滴答落在了宣纸上,晕开一朵暗花:“瑟瑟若知师傅这样疼它,一定很后悔早早去了那边……”
皋端抿了口茶水,放下手中暗色的金刚石佛珠。
我道:“那日我打扫藏书阁一早就看到过师父给我画的画像,师父其实心里有我……难道师父不后悔我嫁给别人么?”
他端茶的手顿了顿,却是抬眉问道:“什么画像?”
“……就是我摔了一跤你藏起来的那个!我穿着粉色襦裙扑蝶的画像呀?”
烛火噼啪一响,他良久怔愣,却是面无表情,仿佛并不羞赧于偷偷画过我的画像……
我颤声道:“师父在意我,我也只喜欢师父,即是两情相悦,为何要各奔东西?为何要就此分离,师父可知,今昔一别,一别永年。我嫁给了他人,我们都不复再见。”
泪水不自觉地满了眼眶,看不清他的面容,烛火幽幽摇曳,窗外秋风将落叶吹得索索作响。
良久,他放下了茶杯,沉沉道:“公主可能误会了,那副画真的不是贫僧所做。”
我如遭重击,到现在他还不承认吗?情绪莫名地激动起来,索性就扯开嗓子哭道:“师父骗人!那明明是师父画的!我快要嫁人,你却还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我嫁了人,没人缠着你天天叫你师父了,没人陪你避世苦行,没人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没人在你睡觉的时候打扰你,更没人让你生气让你烦恼让你挂心,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命!”我越说越激动,语无伦次,不知所谓,泪眼一串一串往下落……
他深邃的凤眸如投下了一颗石子,微起墨色的涟漪,看着我汩汩而出的泪水,怔了良久,直待我抽泣着不说话了,他才道:“公主先别激动,贫僧是想说,那幅画真的不是出自我手……”他顿了下,移眸看向刚送给我的几幅画:“这些还不够么?”
我:“……”
我哭得更加厉害了,他个木瓜脑子,我的重点不是画,是我要嫁人了啊!
他又道:“至于那句没人叫我师父,没人陪我苦行……公主完全是多虑了,刚才惠凡和白净和尚就跪在门口说要拜我为师……”
我:“……”
我一口老血几乎要喷了出来,有很多人求他做师傅,就有很多人仰慕他,我不过是万千仰慕者之一,与他,有何特别之处?
就如那些仰慕二哥的小姐郡主们,难道她们每一个成亲的时候都要怨怪二哥辜负了她们的痴心,没去抢婚么?
公主自有公主病,我真是自作多情、自找苦受,我要嫁了人,与他何干呢?
他墨色的瞳仁暗如深沉的夜,骨节分明的手指拨上了幽冷的佛珠:“还有,公主喜欢贫僧那句话……贫僧以为,公主是入了魔障了。公主回去好好自悟一番,这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虚空大梦。公主的喜欢源自梦境,梦境乃虚幻,情感亦是虚幻,公主迷而不觉,痴而不悟,是为炼魔,不是修佛,心魔不去,便自入魔障。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我:“……”
这是他第一次与我讲佛理,想来除了佛理,平常之话也难以拒绝我了。
他两次三番,屡次多番,一会儿对我关怀备至,一会儿又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
我一颗痴心碎成渣渣,什么迷而不觉,执着一物,我看你不是执着于佛,而是逃避于心!
我道:“我不管什么幻梦泡影,我只知道二哥曾对我说,我若想象一下对方从此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我再也找不到他……我会心痛吗?我会难过吗?如果是,那便是爱了。我对师父,便是这样!”
他怔了怔,幽深的凤眸荡开暗色的波纹,良久,道:“公主以后别来佛殿了。”
我:“……”
第22章 陡然惊变
气肃而凝,夜寒霜降,心凉如冰,一路上我闷闷不语,面染伤色。云珠张了好几次口想与我说话,可又怕惹得我更不开心,只好低着头乖乖儿跟着我慢行……
最近屡遭厄事,诸事不顺,刚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带皋端逃婚,却遭到他如此莫名其妙的拒绝。我心情抑郁而阴霾,深秋百花皆败,草木枯朽,满目萧索……
我沮丧道:“师傅不许我再去佛殿找他了……”
云珠见我愿意开口倾诉,连忙将酝酿多时的话道出:“大师是在替公主着想,公主勿要难过。与将军比起来,大师自知给不了公主富贵荣华、帮不了公主卫国安邦,他狠下心来拒绝公主,是不想让公主违抗圣意做出后悔之事……”
“后悔之事……”我苦涩一笑,望着风卷残叶擦着玉色石路沙沙飞来:“我离开他,才是真正后悔的事。”
云珠哑了片刻。
我道:“他若真为了我着想就好了……可他装傻,还说我对他的喜欢皆是虚幻……”
云珠愣住,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忽而灵光一现道:“大师是在说气话!”
“气话?”
她使劲儿点头:“奴婢觉得,大师原本以为公主是因为救命之恩才喜欢他,或者是因为他学识渊博英俊不凡才喜欢他,可结果得知,公主是因为他长得像梦境之人才喜欢他。就好比……哦,就好比圣上曾宠幸过一位艾嫔娘娘,娘娘原以为圣上是因为她慧黠貌美才喜欢她,结果发现只因她长得有几分像先皇后,于是郁结攻心,削发为尼……”
我倏尔一惊,确有此事……可见父皇对我母亲念念不忘,痴情至深。
云珠又道:“公主试想一下,若你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男子,结果却发现对方因你长得像其他人而喜欢你,甚至,这个人是一个虚幻的梦中人……”
我回想了一下皋端那一番绝情的禅语,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随机道:“换做是我,我不介意。”
云珠:“……”
虽说爱屋及乌,但不是每个“乌”都能被爱。世间不乏双生儿,若说长得相似就能爱,那为何有人只爱哥哥,不爱弟弟,只爱妹妹,不爱姐姐?就像我所知的,鬼面将军也长得像我梦中人,可我为何不去爱他?一者性格不爱,二者阵营对立,三者没有缘分……若换做皋端将我推下悬崖,鬼面在崖底救了我,也许,我会考虑爱一爱鬼面……
所以我爱上皋端,相貌只是其一,还有他冷傲的性格、仁慈的品性、神秘的身份、超凡的能力,每一样都深深吸引着我,引得我无时无刻不想要得到他……(⊙o⊙)…
如果皋端真的是因为梦境的缘故而推开我,那我只能说,他洁癖的毛病又犯了!
兀自安慰了一番,心情莫名转好,忽而觉出哪里不对,陡然挑眉看向云珠:“我何时跟你说过梦境之事?”
父皇崇武,不信神,宫中禁止传播鬼神之说。当我第一次跟父皇提起神奇的梦境时,他一改慈父之态,严厉斥责了我,我吓得没敢再说此事,云珠又从何听来梦境的事的!
云珠略有慌色,连忙道:“公主跟大师说的时候?奴婢在外面听着的……”
云珠骨骼惊奇,武学资质颇高,武功在我之上,内力深厚,六识敏锐,隔墙之声躲不过她的耳朵。
我疑心犹存,眸如锋利的刀子盯着她,迫得她不敢抬头,噗通跪在了地上:“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要听的……太子特别嘱咐奴婢,大师武功高强,公主没有武功,大师若要害公主,奴婢得及时保护着……”她声音越说越小,抬眼瞧了下我的脸色:“……所以每次奴婢都不敢离得太远……”
我皱了皱眉,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云珠是父皇从前朝皇陵带回来的孤女,前朝皇陵崩塌时,父皇赶往现场只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了尚在襁褓里的云珠,也就带回来与我一起养着,云珠比我大四岁,是我的侍婢玩伴,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与她无话不说,对她没什么戒心。她情窦初开后喜欢上了二哥,偶尔会将我的事传达给二哥听,我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她便越发胆大起来,甚至将一些事情说给谢紫华听,以至于他们都知道皋端身上有密香,从而闹出香魂丹的事情来……
香魂丹无端从我殿里失踪去了柳凝雪的房里,显然我这里出现了内鬼,而与我最亲密的云珠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可是,她为何要这么做?指使她的人又是谁?
僵持了片刻,我缓了缓语气,收了冷眸:“近来诸事不利,难免草木皆兵……你怎要害怕成这样……起来吧。”
云珠没敢起来,继续道:“奴婢有罪,奴婢没能保管好香魂丹,公主对奴婢起疑是应当的。奴婢这几日细想了当晚的情景,发现疏忽了一件事情……”她眸中微有锐利的光亮:“公主可记得,当晚从承归殿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谁?”
我微微一惊,这几日只顾着怀疑自己宫里人偷了香魂丹,却没考虑到外面的人。当晚从承归殿回来,二哥的贴身侍婢颖儿正好往我住处去,她来告诉我二哥连夜去了皇陵……
“你是说颖儿?!”我心中一沉,若说云珠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没有理由要勾结外人来害我,而颖儿嫌疑就大了!她是二哥从外面带回来的人,之前是何身份全凭她自己捏造,如果她是被人指示刻意接近大哥的……我顿觉事情重大,危机森森,正想往二哥的东宫殿去,突见御花园入口灯火闪烁,脚步声匆忙而来……
“公主!可算找到公主了!皇上突然晕厥,公主快去养心殿!”
我:“!!!”
养心殿所有的烛台宫灯都点上了蜡烛,火光耀耀,映在夜明珠光金墙上绚烂夺目,亮如白昼。然而龙床上躺着的父皇,肤色蜡黄,体型柴瘦,再明亮的光线都照不出他往日的神采威仪,他如一片即将离枝的残叶,风影森森,他孤零零悬在最高的枝头上摇摇欲落……
二哥和皇后比我早一刻赶来,正喝斥着太医院为何断不出父皇的病症……
“皇上表邪入里、里邪出表、表里同病、寒热虚实错杂,实为罕见之病证。”
我心中猛地往下沉,耳内嗡嗡作响,稳步脚步后一步一步挪到了床边……
父皇的手平放在身侧,我伸手去碰他的手背,记忆里这双手坚实有力,温暖如旭,为我挡风遮雨,掌控整片疆土,他牵着我抱着我轻拍我的额头:“君月乖,不许胡闹……”
然而此时这双手冰冷干瘪,惨黄若枯柴,可怕得不像只手……
我不忍去看父皇枯槁的面容,然而视线掠过处,我猛然瞧见父皇的鬓角……那里本该有青丝白发,可却光滑如璧毫无发丝……
我心头大震,急忙拿开了他的睡帽,可怕的是……他所有的头发都不见了!配着他皮骨暗黄的脸,黑紫深陷的眼眶,如同早已入土的人……
“怎么会这样!”我一声厉喝,尾音剧颤,扫向侍奉父皇的几位内监,几人吓得跪地磕头:“奴才该死!圣上年前开始落发,不许奴才们说出,奴才偷偷地用了防脱发的食补,可也不见成效,一个月前圣上的头发全部掉落,圣上便一直带着帽子了……”
我心如重创,从没见过哪种病会导致头发全部脱落,父皇为何不让太医诊治!
一旁二哥和几位太医皆是震惊不已,尤其是二哥,原本阴郁的面色顿时惨白无血……
死寂席卷而来,殿内落针可闻,众人的呼吸也如同被抽走了一般。
良久,太医颤巍巍说道:“娘娘,殿下,臣冒死一言,圣上这病……与臣一直研究的皇陵那几桩怪病十分相似。”
“……”
前段时间,二哥连夜赶去皇陵就是因为那几桩怪病,从他督造皇陵开始,那里已发生过几桩这样的怪病,病者也是身体强健的武者,先是疲劳乏力、失眠多梦,渐渐身体虚弱,接着开始掉头发,还伴随着呕吐、腹泻,再到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临死前的一段时间甚至会六亲不认,如入魔一般……
皇后不知皇陵之事,急道:“那就赶快依症治疗!”
太医惶恐跪地:“微臣无能,罪该万死,此病暂无万全的治愈方法……”
皇后如遭重击,跌坐在椅子上。
太医又道:“不,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我大喝。
“微臣听闻,崃巫山口也有人患过类似病症,却暂时缓下了虚弱之状。”
二哥好似知晓此事,眸中骤亮:“查出是谁医治的吗?”
太医迟疑道:“臣还在查,说是一位医术超凡的云游僧人,治过病后就离开了当地……”
云游僧人,医术超凡……
我心中陡然明亮:“什么时候的事?那僧人长相如何?”
“大,大约两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