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墩是贺初九养的信鸽,平时和董景兴多有联系。柳小青听见“董大哥”三个字,立时慌了,急急扑去贺初九面前:“初九,别!”她矮了一截:“你也知道,董大哥最讨厌我胡来了,这事若让他知道,又该教训我了……”
她可怜兮兮看向杜丸丸,刚刚强硬的模样没了踪影,哀哀求道:“杜教主,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跟来帮忙想要弥补么,求你了,你别让初九告诉董大哥啊……”
杜丸丸看得直了眼: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柳小青,竟然有这个弱点!惊讶之余,忍不住附在贺初九耳边悄声赞道:“小初九,真有你的!”
贺初九很谦虚:“都是姐姐教导有方。”
杜丸丸一脸欣慰:“我会继续努力!”
柳小青就这么成了免费的说书先生。她辛苦伏案撰写,杜丸丸坐在一旁磕瓜子,时不时瞅上一眼:“哎!不对!”
柳小青翻了个白眼:“哪又不对了?”
杜丸丸指着一段话:“村长点点头:‘行,不过咱村今年收成不好,价格要涨。留你们住一晚,白银三十两。’”她敲敲桌子:“这段不行!”
柳小青瘫在椅上:“教主,这可是文堂主的原话啊!”
杜丸丸一挥手:“改了!这里要重点突出村民的热情善良,以及他们与镖队的友谊。”她略一思量:“这么改:七岁的豆豆正在村口与小伙伴玩耍,远远见着镖队行来,呆愣片刻,率先朝着众人奔去,口中唤道:‘文叔叔秦叔叔!我好想你!’文大侠将小娃娃高高举起,夕阳之下,欢笑声一片。”
柳小青直起身子,正义斥道:“你这是骗人!”
杜丸丸冷艳一声嗤:“文化创作,讲究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谁还和你计较这几句话呢!何况,咱们用的都是化名,教众会联想是他们的事,我却从来没说过,这就是穿云镖队的真人真事。”
柳小青噎住,抿唇看她半响,忽然一搁毛笔:“你这么多要求,你自己来写啊!”
杜丸丸熟练哈哈几声笑,小人得志的模样很欠扁:“初九,放小墩!”
柳小青抓狂:“我写!我写还不成么!”
这晚,穿云殿的悠悠烛光里,两人的声音不停。
杜丸丸:“不行不行!改!这里要重点突出山贼的凶残血腥!嗯这么写:‘那山贼约莫三十岁,一脸横肉,他淫。笑拖了豆豆的姐姐往外行,豆豆抱着他的腿哭嚎哀求:‘把姐姐还我——’”
柳小青一脸黑线:“教主你当时根本不在现场!”
杜丸丸哪里理她!“这时你记住要配动作!手要颤巍巍伸出,头要上仰,重点突出脸部绝望悲苦的表情。然后——哎对了!你不是最爱惩恶扬善么,后面怎么写你肯定更懂。其实你可以将你碰到的故事挪来用,比如贼人妄图强。奸六十岁老妇,连怀孕的母鸡也不放过……”
柳小青:“我什么时候碰到过这种事你这变态!”
杜丸丸:“不行!改!内鬼怎么可以用黑影代替!形象一旦不具体,就没法拉仇恨啊!给他取个名,就叫他……齐大!人物属性——笑面虎!”
柳小青:“教主你为何不干脆叫他齐锐。”
杜丸丸:“嘿!你可别乱说,小心他告你诽谤哦。内鬼这里重点要突出他的猥琐恶毒自私,丧心病狂丧尽天良!要站在江湖道义的高度谴责他!背叛兄弟,连累同门,残杀无辜,罪该万死!”
杜丸丸:“哎哎又不行!改!回城这段要重点突出县令和当地百姓的感激。‘县令拉着镖头的手,万分感激:‘这伙山贼恶贯满盈,可本官一直无力将他们绳之以法,心中负疚。今日能得诸位相助,万分感激,请受某一拜!’镖头连忙扶起他,胸前的镖局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柳小青:“……,教主,这位大义大气的镖头就是你吧?”
杜丸丸捧脸:“矮油,这种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用明说啦!”
柳小青:“……”
如此一番编排,柳小青终是于两日后隆重登场,在穿云教的早会上,狠狠一拍惊堂木:“话说,天昌某年某地,有一老字号镖局……”
编排后的故事极富戏剧性,效果果然轰动。柳小青说书完毕,教众们便急急开始询问:“教主!谁是齐大?”“把齐大找出来!”“穿云教容不得这种背信弃义的狗!”
杜丸丸此时登场,义正言辞保证会将内鬼揪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齐锐在一旁看着,脸色很是难看。却不能说什么,毕竟这只是个故事,他总不能对号入座,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他一般镇定。这天晚上,齐锐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彼时,他回到卧室准备歇息,屏风后却走出了个黑衣人。齐锐见了他,微微不悦:“你怎么来了?没被人发现吧?”
黑衣人摇摇头:“没有,我是偷偷潜进来的。”他急急道:“齐护法,教主此番声势浩大,我担心……”
齐锐打断他的话:“无需担心!她手上没有证据。你往后只需平常行事,以不变应万变。”
黑衣人听言依旧不安,又是一番诉苦说道。齐锐心中厌烦,恰巧有姨娘在门外唤他,便借机赶那黑衣人离开。黑衣人无法,只得离去回家,心中却有了决断:卸磨杀驴的事情,他见得不少。若是他的身份暴露,齐锐定是会设法摆脱干系。他不能指望齐锐,他得自己救自己。
——可如何自救呢?内鬼存在已是既定事实,教主又摆明了要追查到底。教众总要揪出一个人出来发泄怒气,才肯罢休。倒不如……制造一个内鬼,栽赃于他,让他顶了自己的罪。
——那镖队中,什么人比较像内鬼?
黑衣人思来想去,忽然眼前一亮,低低念道:“贺初九……”
他知道教主很信任贺初九,可教中其他人却不然。这不过是一凭空冒出来的小子,还死活不肯入穿云教,本身就容易惹人怀疑,他只需把证据做好,再请齐护法让人一番煽风挑拨……贺初九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届时,便是教主,也护不住这小子!
黑衣人主意已定,衣服也不换了,便出了门,口中喃喃道:“贺初九,可怪不得我。你姐点得火,烧回你这弟弟身上,到底也不委屈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祸福相依
贺初九一早起来,将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装鱼骨的小布袋。却也没时间多想,拿了块干净手帕将桌上的鱼骨包起,照旧去吃饭上学。
可这注定是不平安的一天。课才上到一半,文志勇便领着几人来到了学堂,与慕容名一番低语。慕容名脸色立时凝重,急急离开了课堂,文志勇又朝贺初九道:“贺初九,教主让你去一趟。”
贺初九连忙起身,紧张道:“姐姐没事吧?”
文志勇不答,只是掉头就走。贺初九跟上。剩余几人又走在贺初九身旁,正好将他包围住,倒像是押送他一般。这么一路沉默行到了穿云宫大殿外,便见到了一大群人。杜丸丸立于正中,一脸忧虑,见他前来,朝他伸手柔声道:“初九,来。”
贺初九便想走过去,人群中却有人反对:“教主,你还是离他远些为好。”竟然是齐锐。
杜丸丸转头,面上便有了怒意:“齐护法这么说,是已经定了他的罪么?”
齐锐连连摇头,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叹气。陈堂主便适时道:“教主,齐护法只是担心你,你又何必生气?”
贺初九一眼扫去,见到许多人都面带不善看向他,显然是支持齐锐,略一思量,便停了步,站在离杜丸丸几步远的地方道:“姐,什么事?”
见他远远立着,杜丸丸心中便是一酸:小初九还是那么懂事,总是为她着想。一旁的吴泽滔却不顾及她的心情,此时抬手,声音清冷道:“贺初九,这东西可是你的?”
他将手上的东西朝贺初九抛去。贺初九接住一看,原来是他拿来装鱼骨头的小布袋,只觉不妙:“是,这是我娘缝给我的,上面还绣了个贺字。”
吴泽滔声音愈发清冷:“昨天夜里,你可曾离开穿云宫?”
贺初九摇头:“没有。一般晚上没大事,我都不会离开穿云宫。”他要守着杜丸丸。
吴泽滔得了这回答,目光如刃扫向他:“那你的东西如何会出现在山下秦家?”
他态度逼人,杜丸丸怕他吓到贺初九,一拽他衣袖,小声道:“师兄,你这么凶干吗!”
吴泽滔微微偏头不看她:“教主,秦堂主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他现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见连他都不支持自己,杜丸丸急了:“这事定不是贺初九干的,你让我好好问他……”
吴泽滔打断她的话:“教主心中已有偏袒,审问的事,还是属下来做比较好。”他冷冷看向贺初九,气势忽增:“答话!”
贺初九倒没被吓着。少年还朝杜丸丸安抚一笑,这才答道:“我昨晚睡觉时,模糊记得是将它放在桌上了,可一早醒来,就没见着了,还在奇怪。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山下。”
吴泽滔一声嗤笑:“不知道?倒是好推脱。”他朝文志勇一扬下巴,文志勇便行到贺初九身前,将一双鞋反着放在了地上。
贺初九看着鞋底,不明所以。文志勇便接着讯问道:“这鞋子可是你的?”
贺初九点头。文志勇拿起一只鞋,指尖一抹鞋底的黄泥:“穿云山处处皆是黑泥,这种黄泥只有山下才有。”又一拈指尖:“这种湿度,可以推断你鞋底沾上黄泥的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你说你昨夜不曾下山,那鞋底为何又会沾上这新鲜黄泥?”
贺初九一时没答话。他心中清楚他被人陷害了,而且陷害得很成功:大家已经怀疑他了,所以他们搜了他的房间,这双鞋便是证据。他朝周围人群看去,见到许多曾与他一并押镖的镖手,此时都眼神复杂看着他。很明显,相较于他们熟识多年的兄弟,接受他这个新来外人是内鬼,的确更容易,也更舒心。
——杜丸丸的引蛇出洞奏效了,只不过,那蛇出其不意,倒是将他咬住了。
贺初九想了许多,可实际也不过一瞬间,下一秒,他的脑中便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如果此次他真的遭遇不测,杜丸丸一人在这教里,能应付得来么?
杜丸丸见贺初九不答话,不敢再等,绕过众人行到他身边,握了他的手急急道:“初九,到底怎么回事?你有什么话就说,姐姐在这,不怕!”
贺初九敛了情绪,正要开口,齐锐却偏偏上前插话道:“教主,你功夫虽好,却年纪轻轻,不懂人心险恶。你说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贺初九帮助了你,可谁又知道,你的困境,会不会就是他一手导演的?为的就是骗取你的信任,接近穿云教?”
杜丸丸觉得,听了这话她应该生气,可实际上,她却无法控制地愣了一愣:她的困境?就比如……原主的死?她的被卖?这一切,是贺初九一手导演的?
——难道从一开始,这个少年就在骗她?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杜丸丸的细小变化没瞒过贺初九。他看见杜丸丸的脸一僵,睫毛颤了一颤,与他交握的双手也明显一抖。贺初九顿觉得心沉入了谷底:她也在怀疑他?!
情绪杂乱,贺初九忽然无力辩白了。他看见杜丸丸垂了头,一点点抽出手,然后转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头脑一片混沌。却听那人开口道——
“我年纪轻轻?他就不年轻了?他还比我小!齐护法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白长了这几岁还没这小屁孩厉害么?!昨天你还夸我英明神武年少有为原来是骗我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说!”
齐锐被这一连串逼问弄得一脸黑线:“教主,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杜丸丸嗷嗷叫了起来:“看!你果然看不起我!你说我抓不住重点没资格和你沟通!”
她一副炸毛的模样,齐锐默默抹掉被喷到脸上的口水,退了回去:左右吴泽滔在这,他还是不出这个头了。
吴泽滔看了看疯疯癫癫的杜丸丸,淡淡道:“教主,别闹。”
杜丸丸果然不再闹,认真道:“师兄,我知道你担心难过,可你为何不想想,这段日子大家都过得好好的,贺初九为何突然要去暗害秦堂主?他根本没有行凶动机啊!”
吴泽滔竟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也是个问题。”他转向文志勇:“那便劳烦文堂主,将贺初九带下去,好好审问。”
杜丸丸立时沉了脸道:“不行!”她直直对上吴泽滔的眼:“我不允许!谁若是想带走他,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杜丸丸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说出如此硬气的话。可血液中有什么在汩汩沸腾,她感觉整个身子都热了,好似真有小宇宙爆发了一般。杜丸丸脸红脖子粗就想开口,却感觉腰间一紧!贺初九竟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杜丸丸一时有些呆。这是两人相识后,贺初九与她最亲密的一个动作。少年的双手搂住她的腰,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嘴唇就在她耳后开合:“姐,”他喃喃道:“我是个男人,不需要你来保护。”
那声音低低沉沉,带上了几分暗哑,似在阐述,似在宽慰,又似在承诺。少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