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将热水盆放下了。
江璟熙将书往桌上一撩,站了起来:“喜宝!”见喜宝立即乖乖地往他这边跑,江璟熙说,“去给爷倒热茶来,记住,要浣纱亲自泡的,你泡的爷不喝。”
喜宝低着头撇了下嘴,立即应承着,找了浣纱泡了茶,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往书房跑来。
江璟熙喝了茶后,更加神清气爽,他坐在椅子上,前后左右转动着自己脖子:“喜宝,过来给我揉揉肩、锤锤背。”
喜宝刚收拾好茶具,听得吩咐又乖乖跑过去给主子捏肩捶背。好在她以前经常给娘捶背,手艺还不错,知道哪个地方用几分力,也知道,哪个地方该揉着拍打,哪个地方该捶着拍打。
江璟熙觉得这小喜宝的手艺还不错,一边享受着,一边竟眯着眼睛睡着了。
待他醒来的时候,突然觉得饿了,问了喜宝时辰,又命喜宝去大厨房给他领吃的去。
喜宝听了主子吩咐,又迈着两条小短腿,颠颠就跑着去了。
按着份例,江璟熙中午吃的是两个小炒,一个大荤,还有一个汤。但是四夫人觉得儿子这些日子念书辛苦了,便自己掏了私房银子,吩咐厨房又给儿子多加了两个大荤的菜。
所以,江璟熙是吃不完的,每次吃不完的菜他都命丫鬟倒掉。
喜宝看着剩下的菜,有些不忍心倒了,这么好的菜,倒了多可惜呀。
江璟熙见喜宝不听自己吩咐,却只一直站在那里瞧着盘子里的菜,眼睛一眨不眨的,他便知道,怕是这小喜宝肚子饿了。
他现在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看着喜宝受难出丑,于是闲闲一笑,道:“爷吃剩下的菜,原都是倒了喂猪的。不过,现在你若是想吃,爷就打赏给你吃吧。这点饭菜,爷还施舍得起。”
说完他便双手环抱,笔直修长的腿懒懒翘在桌案上,一副闲闲散散的样子。
喜宝原只是心疼粮食觉得糟蹋了可惜,她才没有想吃他剩下的饭菜呢。听得江璟熙这般侮辱她,喜宝那点小脾性小自尊也上来了,二话不说,直接走出去就将剩菜倒了,一点面子也不给江璟熙留。
倒完之后,她又折了回来,乖乖立在一旁,静静候着,等着江璟熙吩咐。
江璟熙没再说话,只是脸色不太好看了,眸光也暗了暗。他沉沉的目光一直胶在喜宝脸上,一声不吭,只“呼哧呼哧”重重喘气。
小丫头,胆儿够肥的,竟然一点情面不给留。
其实在江璟熙心里,他恨的是杜幽兰跟张天佑,只因目前还寻不得他俩人,这才将怒气撒在跟他们有着密切关系的喜宝身上的。若撇开那两人不说的话,江璟熙倒是觉得这小喜宝还挺可怜的。
瞧她衣裳都短了一大截了,前后还打了补丁,她竟然还穿着。
再瞧她那脸颊跟小手,都快破了皮了,她也能忍着。
不过江璟熙不是个会随便怜香惜玉的人,纵使有点可怜她,他也不会放了她。
于是,一整个下午,江璟熙就处处刁难喜宝,但也不会刁难得太过。只是叫她忙得不得闲,并没有不给她饭吃不给她水喝。
到了酉时二刻,太阳渐渐落山了,这江璟熙折腾了一下午终于被四夫人叫去问话了,喜宝才得空。
她仔细整理了书房,又细细检查了一遍,觉得事事妥当了,这才准备回去。
刚出了屋子,却迎面撞上了浣纱。
浣纱见喜宝这是要回去了,立即迎上来说:“喜宝,你还不能够走,六少找你有事情,你且跟我来一趟。”
喜宝怕回去晚了娘担心,所以有些不情愿,吞吐道:“浣纱姐姐,我今天的活儿都干完了,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明儿再说?我答应我娘要早些回去的,怕回去得晚了娘会担心我。”
浣纱有些为难,琢磨着道:“喜宝,我也知道你孝顺,可我们做丫头的哪能不听主子吩咐?现下六少特意点名叫了你过去,你不去,岂不是当着院子里众多丫鬟的面打六少的脸么……你现在去了,凡事还好说,你若是直接拂了他的面子叫他难堪,怕是他会更为难你,到时候不许你出这个院子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喜宝觉得浣纱说得对,惹急了六少,必不会有她的好处,便说:“那我听姐姐的,这就跟着姐姐去。”
江璟熙去四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就已经打发了小厮去聚贤书院,他今晚打算在天香楼请人吃饭,一则是为了笼络感情,二则是打探一下目前书院里的情况。看看是不是有哪些个不知死活的,还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子。
不管于大于小于公于私,他都已经决定再重回聚贤书院念书去了。
聚贤书院,是皇家书院,不是一般的学子都能够上的。聚贤书院所收的学生,都是当年乡试中举之人,且对年龄也有要求,不惑之年往上的,不收。且,已参加过一次会试并落选的,不收。各地乡试位于榜尾的,也不收。
按着这样来说,这江璟熙不符合最后一条,但因着江家关系,他也挤进去了。
一般能进聚贤书院的,那都可谓是国家栋梁之材,大宋未来的希望。将来可都是位极人臣的人,全国各地最优秀的人才都集中在那里。
江璟熙被小丫鬟伺候着刚刚穿戴好,浣纱便领着喜宝进来了。
浣纱道:“六少这是要出门?那又何必叫我叫了喜宝过来……”走了过去,挥退了一旁的小丫头,自己亲自给江璟熙系玉带戴玉冠,又说,“刚刚喜宝还说呢,要急着回去回她母亲的话。六说若是要出去,不如就让喜宝先回吧。”
江璟熙道:“我正是要带她出门,这才叫了她过来的。”修长的双手横向摊平,任着浣纱给他系带子,他微微抬起下巴道,“我请了书院里的两个同窗吃饭,呆会儿老太太或者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先歇下了。”
浣纱理好了他的衣服,看了他一眼,方又道:“六少这又是对着老太太夫人扯谎了?”
江璟熙瞪了浣纱一眼,一把夺过旁边的折扇:“我的事情,你别管!”然后二话不说,便拽着喜宝胳膊,直接将她拎着往外走。
喜宝不情愿,但又不得不从,只能心里暗暗想,大冬天的扇扇子,怎不冻死你算了。
第十章
已经是十二月里的天,白天出太阳的时候倒还稍稍暖和些,只是每逢早晚上冻的时候,那真真冷得能叫人生生流出泪来。
北风呼啸,寒风刺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目光所及之处,竟是见不到一个人,想必那些江府的下人们,忙了一天的活,此时也躲到屋里歇息去了。
喜宝生长在姑苏城,还从没经历过这般冷的冬天,她只觉得这京城的冬风吹在人脸上身上,那股寒气真真是透过人的皮肉直在往骨头里钻。偏偏还被人扯着衣服动弹不得,她脸上手上都冷得发疼,生生疼得流出了泪。
江璟熙不是个心细的人,做事也向来我行我素,此时自然没有注意到喜宝的异常。他只知道赶着往天香楼去,赶着去打探清楚聚贤书院的事情,他只知道顾着自己的脸面,哪里知道旁的?
拽着喜宝一路往马厩去,风风火火的,却在马厩遇到了刚刚打马回府的江璟闵。
江璟闵穿着石青色的锦衣长袍,腰系淡青色玉带,玉带上面系着紫光流泻的玉佩,玉佩上的穗子被风吹得四处乱飘。外面罩着银色大氅,一头墨发以玉簪高高束起,端的是丰神俊朗玉容光亮。
“六弟?”江璟闵将马绳递给小厮,目光流转在江璟熙跟喜宝间,然后抬眸看江璟熙,双手交握于前,微微含笑道,“带着喜宝,还这般行色匆匆,是要往哪里去?”
江璟熙本来是行色匆匆的,此时却突然镇定了下来,理了理衣服,方说:“我是要去哪里,就不劳四哥挂心了,省得叫四哥知道了,呆会儿又去打搅祖父大人。”头往旁边一歪,重重哼了一声,满眼鄙夷之色。
这俩兄弟是江府孙辈中唯一的嫡出孙儿,岁数也只差着几个时辰,却性格迥异,打小就不合。
三夫人跟四夫人一生又都只有这么一个儿,护犊子得很,往日没少为着儿子的事情大吵过。
听了江璟熙的话,江璟闵倒是不在乎,只淡淡点头,垂眸看了眼喜宝方又说:“只是,张天佑是张天佑,他妹妹是他妹妹。你恨张天佑害你脸上无光,但也毋须做得太过。”伸手指了指冷得缩在一旁的喜宝,“你看这个小丫头,这么大冷的天气,竟只穿了这么一件破旧的袄子。六弟,你终是要娶妻的人,得学着心疼女人才行。”
江璟熙听这老四又在无故教训他,气得火冒三丈,眼瞅着就要动手了,却被喜宝抱住了小腿。
喜宝很反感江璟闵,此时又是卖身给江璟熙当丫鬟,自然顺着自己主子说话:“我一点都不觉得冷,我们少爷对我可好了,浣纱姐姐对我也好。”她想着呆会儿还要早些回去看娘,便又说,“六少还给我银子替娘看病呢,我呆会儿就回去看娘去。”
江璟熙得瑟地一昂头,双手抱胸道:“四哥,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我的事情,着实不劳四哥挂心。”
喜宝抬头去瞧江璟闵,只觉得他的眸光像是一把犀利的刀,偏生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江璟闵走后,江璟熙这才将喜宝拽了起来,见她果然冻得满脸发青,嘴唇乌紫,好似眼睛里还蓄着泪花?总之是一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样子!他抿了抿唇,随手牵了一匹马,自己跳上马后,又将喜宝拽坐到自己胸前。
喜宝一阵天旋地转后,只觉得周身一阵暖意,反应过来时才知道,这江璟熙竟是用他的狐皮大氅裹在了她的身上。
喜宝全身上下都被裹住了,她眼睛看不见,只听得到四周吵闹的声音,好似是不同的人在吆喝着买卖的声音。
到了天香楼门口,眼尖的店伙计立即来给江璟熙牵马,笑着哈腰说:“江六少,已经给您留好了雅间,您随我这边请。”然后见到从黑色大氅里慢慢露出一双眼睛的喜宝时,愣了一下,待见到喜宝的面容时方才恍然大悟,只伸手道,“这位小姐,也请。”
江璟熙从喜宝身上一把夺过大氅,披在自己身上,然后系好带子方说:“她不是什么小姐,只是我的丫鬟而已。行了,也别说那些虚的了,你只管替爷好生照看着马,爷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天香楼,知道怎么走。”
店伙计立即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是是。小的一定用最好的饲料喂江六少您的马,包准您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江璟熙瞪了他一眼,随手掏了一粒碎银子将他打发了,方带着喜宝往楼上去。
天香楼二楼的海棠阁里,已经坐着两位公子,这两位公子正是江璟熙今天请的客人,也是他在聚贤书院的同窗好友。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房间里还有两个妙龄女子在抚琴弹琵琶。
四人一时聊得尽兴,忽而见着了江璟熙,抚琴弹琵琶的两位少女停了动作,微微垂头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江璟熙挥手叫她们出去,然后方于一边坐下,道:“我叫你们来,是有要事相议的,你们怎么还弹起琴来了?”他觉得冷,搓了搓手后饮了一杯热酒,方说,“怎么样?我不在书院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其中一位穿褐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说:“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成日念书嘛!要我说,这考取功名可真是没意思得很,还不如在家喝酒取乐呢。”说完扬头饮了酒,手肘拐了拐旁边一位银袍公子,“梁兄,你说是也不是?”
银袍公子瞧着年岁,似要比江璟熙跟褐袍公子都略大些,言行举止也沉稳许多,只听他道:“何兄怎会有这样的想法?自古以来,考取功名,跻身朝廷,位列高官,可都是我等血性男儿份内之事,怎是那些风月场所之事能够相比的?”
这何公子叫何君傲,是京城官家子弟,打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他乡试只比江璟熙高出一个名次,也是靠着家里关系进了聚贤书院。而这梁公子则不同,他金陵乡试排名第三,稳妥妥地凭着真才实学进去的。
这梁公子叫梁玉泽,是原金陵府尹之子,幼时丧父,只一人跟着母亲过活。他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到大,自然对他寄予厚望,他是读着孔孟之书长大的,自然及是孝顺,不会叫母亲失望。
江璟熙瞅着何君傲,见他吃瘪闭了嘴,他一脚踹了过去,笑道:“我就觉得奇怪,你这小子打小比我还浑,怎么还改性专心念书了?原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我现在都怀疑,你那乡试的名次是怎么来的!不排除作弊抄袭!”
江璟熙原只是玩笑话,何君傲却满脸通红吞吐了起来,伸手指着江璟熙:“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像样的话,只重重哼了一声,苦着脸说,“我再怎么不如你,未婚妻倒也不会跟着人跑!”
原只是几人的玩笑话,这何君傲竟然真当个事较起真来,梁玉泽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
江璟熙也哼了声,方又说:“莫不是真叫我给说中了?”见何君傲一声不吭,只憋红了脸缩在一旁,江璟熙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喜宝,你过来。”江璟熙伸手朝喜宝招了招,待喜宝走到跟前时,他又说,“他叫张喜宝,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