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馀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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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馀尽-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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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笑什么?”
“笑你找不到凶手。”
帝皇气得拂袖而走。结果呢?帝皇果然没找到凶手,反信敬妃是自尽。而昭偕一句话,将她送往了东荒。
眺望浩浩荡荡东进队列,珺佩觉得好似一条东流的河流,她就在水中,只能进不能退。亦或是,被水淹没。
笑叹人生,随波逐流,不可选择。
身边何时出现那个黝黑憨直的男人的?珺佩习惯了他随时陪伴左右,习惯用目光斜视他沉默的背影,也习惯了他放弃自己本该拥有的一切,将她奉为他的王。
阿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属于她的人。
第48章 东荒篇(一)
乱马踏过荒沙,前方是一个黑纱蒙面,身穿厚重兽皮的人。那人剩一只右眼在黑纱外,眼半眯着减少风沙吹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男子,赤膊裸着上身,黝黑皮肤上隐隐显露出一个图形。那是一个牛头鹿角猪鼻怪物,额头上生了一只独眼,远瞧着那铜铃大的眼似乎在瞪人,十分可怖。
那怪物为妖兽,名猆,是东荒人的祖先。
遥远地数十个高一丈余的赤膊大汉望见马蹄掀起的尘土,对着洞内欢呼道,“王回来了!王回来了!”
一时之间欢闹声充斥了高大的山洞。
兽皮人用力挥了几下马鞭,马儿更是加快步伐。哪知方才那几鞭子惹得马儿耍了脾气,径直向山洞冲过去,兽皮人手上用力勒缰,它却无要停下的意愿。
山洞口那几个大汉见状不仅未着急,反而举着赤条条的膀子大声吆喝起来,“王!王!王!”
洞内更多的大汉涌出来看热闹,跟着吆喝。
兽皮人露在外的那只眼闪过精光,明白那些人等着看他的表演。拿马鞭的手猛地按在马背上,‘嘎吱’背脊骨碎裂,马儿痛得嘶鸣时,借力一个空翻,顺手一鞭子抽在马突出的眼上。
一道鲜血溅在尚未平息的黄土上,马儿倒地长嘶,两眼成了血窟窿。
“狗东西,竟敢不听话。”
这声音虽狠戾但听得出是个女子,兽皮人扯下面纱,露出的脸俏丽非常不说,长眉如男子斜飞入鬓,有着男子才有的英豪之气。
此人与月昭偕目光有几分相似,透着无情冰冷,正是原朝公主月珺佩。
她将马鞭递给最近的大汉,道,“把马拉下去,给你一家人吃。”
那大汉千恩万谢一番,然后将马鞭往自己脖子上一绕,几步走到马前,一只手拉起马后腿拖着走,就如拖着一只垂死的母鸡一样不费力气。
又是一股黄尘起,身后的那个大汉此时才到。
洞内又是洞,千万个洞,称为万窟洞。东荒蛮族就居住在这里,每个洞都住着一户人家。
月珺佩在所有人的欢闹中,走进了最深处的洞。洞内不如外面干燥,她一面走着,顺手就将蔽面的黑纱丢在潮冷的地上。
“阿土,不会骑马还打什么仗?”
月珺佩已经高坐在洞内铺满兽皮的石椅上,端过一旁的凉水仰头饮下,横擦开从嘴角流下的水,对着进洞来的男子说道。
东荒沙漠上的大汉长相与先祖猆兽有三四分相似,突眼宽额,方唇阔颔,脑袋溜圆,不论男女皆是披头散发。
叫阿土的大汉脸型如刀刻,眉眼深邃,与中州人相似,故而比起其他大汉年轻俊朗得多。他脸色微窘,半跪下道,“属下愧对王的教导。”
月珺佩觉得乏了,拿起水壶又倒了一碗水,正要端到唇边又停下来,向着下方的阿土说道,“累了否?过来喝碗水吧。”
阿土受宠若惊,栗色脸皮上腾起暗红的云,急忙摆手道,“属下不能与王同饮,会触犯先祖怒气。”
月珺佩每每见到他这副板调就不痛快,总是想要戏弄他。她解下披在身的兽皮,里面穿着的是中州的男装。不过男装比起那宽大烘热的兽皮,更加紧身一些。
阿土瞄了两眼,隐约看见长衫之下的微凸胸口和纤细腰身,耳根子瞬间如火烧般的发起烫来。
珺佩将碗递给他,“唔?喝了。”
那锦绸长衫常年被风沙吹蚀了娇艳白色,袖口衣襟处都泛着浅黄,那是见缝就钻的细沙沉淀的结果。
这身妆扮的珺佩与在帝京时候的锦衣华服比起来相差远了去,可在阿土眼中就如仙子下凡般亮丽,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她。
珺佩还保持着递碗与他的姿势,眼中带着嘲弄的意味。阿土知他总是拗不过她,便站了起来。他比她高了许多,若是当真站直了身子,珺佩只能到他胸膛心口的位置。
东荒蛮族为妖兽与人结合所生的后代,高者甚至能到两丈,最矮的也是九尺有余。阿土算个不高不矮,为了尊重他的王,每次都弯着膝盖弓着背。
阿土久不接碗,珺佩嗔怪道,“亏你以前还是蛮族的首领,一碗水还能要了你的命?”
阿土听得又跪下,将头狠狠搁在地上,“属下绝不触犯王的威严!”
“行了行了,逗你玩儿的,瞧你认真劲儿。”珺佩一手叉腰,咕嘟嘟喝了两大口。碗沿后的伶俐双眼一转,她将剩下半碗水端平到他的头顶,笑问道,“阿土,你热不热?”
阿土低头闷声道,“属下不热。”
但那碗水已经倾倒了下来,像是一个孩子促狭的游戏。珺佩歪着头,看着清水慢慢打湿了他沾满黄沙的头发,流到他宽阔的肩上。那肌肉纹理分明,清水毫不留滞,向下流进了他的衣服里。
坚挺的鼻尖上一滴水悬挂,久不落下。阿土就像是不会行动的泥人,自己也不晓得去擦拭,任他的王看稀奇般看着他。珺佩戏谑的目光逐渐收敛,食指轻拂过他的脸,道,“这样都还不知道反抗么?”
他跪着,一动不动地回答,“阿土是王的人,即使被王杀死也不眨眼。”
这句话她听过多少遍了?她从头到尾都在数着,从五年前初来东荒到现在,他说了九百多次。
几乎是每隔一日她就能听见他这句话。
第一次听见是震撼,第二次是感动,第三次是感慨,第四第五第六。。。。。。如今只有烦躁。一句话嚼了千百遍已经失去了当初的味道,她只想吐。
无端心中升起恼怒之情,玩耍的心思也没有了。珺佩将碗狠狠摔在他面前,扭过头,“我要睡一会儿,你给我滚出去。”
“是。”他弯身子去捡起碎片,特别是尖锐锋利的那些。若是割伤了她怎么办?
珺佩转身时,阿土正好捡完。她看那卑微的模样,心中一下变得酸软,多么想被他拥入宽阔健硕的怀抱。那软弱转瞬即逝,她冷声道,“还不快滚!”
阿土捧着碎片,小心翼翼地往外退,踮着脚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针尖上般轻,不再发出一点打扰她的声音。
那卑微的行为不仅仅是使她心软,更是将她隔绝在了千里之外。
阿土老老实实退身出了洞,将碎片丢在洞外杂物堆,便站在洞门口开始做她的守卫。蛮族隆资柯三大长老来,他嘘声,道,“今日王去东圭城视察了那些中州人的生活安定与否,逛了大半天乏了,等会儿睡醒了我派人叫大家前来。”
隆木是年纪最大的长老,一把大白胡子长到圆鼓鼓的肚子上,他把眼一瞪,对阿土说道,“你不也跟着去了?还不下去休息。”
阿土偷偷扭头望了一眼不见光的洞内,除了黑什么都没看见,却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如此近。
“我在洞外边小憩一下就好,三位长老先下去吧。”
隆木拿手在他额头上狠狠砸了两下,气得‘哼’一声,也不知怎么教训他。柯长老与资长老相对一眼,无奈地弯下嘴角。
石壁的另一面,珺佩背靠在墙上将外面所有的话都听得真切。她双手交叉在胸前,长衫前襟的扣子开着,露出一抹雪肤。不过脸上情绪怏怏,隔着两尺后的墙壁,她似乎能听见他有力搏动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好似跳跃在她的手心里。
阿土靠着洞壁坐下来,将头埋进双臂里闭上眼,打算在他的王醒来之前休息一会儿。他着实是太累了,陪着他的王将东圭城逛了十余天。她走他也走,她睡时他便只能守着。
珺佩从来不安分,往往在他勉强合上眼的时候又醒了过来,一脚踹在他身上,“睡什么睡?百姓的死活不管了吗?”
阿土原名不叫阿土,叫非翼。珺佩咋舌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指着他灰棕色的蛮族服装说道,“土里土气的,以后叫阿土好了。”
就跟第一次见面一样,他须得尊仰她。他将头叩在她脚边的那刻,就永远丢弃了‘非翼’这个名字。
东圭城据沙漠中的蛮族相距十里,开朝以来蛮族便是诚服与中州的。蛮族人不论寿命或是体格都比起弱小如蝼蚁的中州人强了很多倍,遵守对开朝女帝的约定,他们收敛着自己的过人之力,远离中州人,在沙漠中永远居住着。
在珺佩来到东圭城前,太守是肖虎。肖虎为人贪财好色,最是看不起蛮族的丑陋之人。
蛮族居住的沙漠下长着一种怪异的草,名为紫殁。紫殁只有根没有茎叶,听闻当年开朝之初,年幼的女帝途径此处,对着沙漠上生长的茂盛的唯一的绿草下了诅咒,从此后,紫殁再不生长与沙漠之下,缩在沙漠之下,默默地将根左右延伸。
紫殁碾磨成粉,小剂量为香料,大剂量为迷香。
肖虎常常派人无故征要紫殁粉,以满足自己的私欲。东圭城中百姓都将家中女人送往沙漠蛮族来,求能避过一时。
那时的非翼——阿土,便是蛮族首领。他步行去了太守府,请肖虎收敛收敛。自然是被肖虎派人撵了出来。
第49章 东荒篇(二)
正逢那年青黄不接,城中城外的田地遭了旱灾,已结出的稻苗抽不了花,未长出的庄稼夭折在干裂的土里。肖虎却在青楼红楼夜夜笙歌,宛然自己是一位皇帝。
欲暴动的百姓手无寸铁,只得前来沙漠哀求蛮族能助一臂之力,并答应让蛮族做东圭城的主人。
千年来蛮族的野心被激发了,长老们纷纷答应。阿土执拗不过,率着蛮族的人轻易拿下了东圭。
接着便是她来了,原朝公主月珺佩。
阿土还记得,城门下她骑坐在高马之上,一身盔甲包裹中身子显得很小。阿土对她以及她带来的军队挥手,朗声道,“公主请回去吧,东圭已被我族接手,百姓自言再不需要中州的统领。”
珺佩怔怔看了城头男子半晌,突然冷笑起来,“很好,不然本公主算白来一回了。”
蛮族人耳朵比一般人灵敏,能依稀听见她那句自言自语的话。阿土纳闷,她是何意?
正想着,一支羽箭呼啸而来,擦过他的右颊留下一道红色。
“既然不想两边的人马有闪失,那便让我们做头的决斗吧。”珺佩将弓箭扔给一旁的副将,大声说道,“那箭上便是决斗时间地点,若卿不赴约,便是放弃东圭!”
珺佩调转马头,扬鞭而去,留下驻扎在下面的几万大军。
阿土与长老们商量一回,答应赴约。他与百个中州人交战也不见得会输,更何况一个女子?
那边珺佩赶了几月的行程,累得皮包骨头。初到东荒,水土不服,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她狠狠啃下一口油腻腻不知名的肉,此次来东荒若不能拿下蛮族,便只能是死而来。而约下的时间为十日之后,足够她整顿自己。
那地方只是东圭城外不远处稍广的沙田,种了几树白杨,奄奄地垂着叶子。阿土用手遮着眼,望向日头,已经有半年不曾下雨了吧。他这种吃住在黄沙中的半妖半人尚可抵御,东圭城的百姓已有一部分人饿死了。
白马喑喑而来,珺佩穿着亮白长衫,在毒辣的太阳下很是刺眼。阿土眯了眯眼,珺佩已经到他跟前了。她翻身下马,腰间别着一把玉石镶嵌的宝剑。站在他面前,仰头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若我赢了,你等须得全数听吾之言,为吾命是从。”
她的声音很好听,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女声。
他点头,“那是自然。”
“若你赢了,中州再不过问东圭之事,甚至东圭能重立一国。”
这么便宜的事?阿土心中隐隐不安,她这赌注有点儿大了,虽然是公主,有权代替帝皇做这种决定么?
珺佩看出他的犹豫,“你且放心,本公主之言绝对能兑现。”
说罢,退后几步,拔出宝剑,白衫翩舞,“开始吧。”
蛮族人终究是块头大,脑子不如中州人精明。珺佩一早就算好了,不管哪一方的输赢,东圭城都是要改名成东圭国的。
阿土只抱着让她输的心态而去,珺佩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哪一方能使出全力不言而喻。
珺佩的剑刺在阿土身上终是几处浅伤,好强如她,越是斗越是气盛,每一剑攻击便越是猛。而阿土不知该如何对付一个女子,像对待别人那样将她撕成两半,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忽而大风起,滚滚黑云如车轮压轧过头顶,伴着阵阵闷雷声。阿土望向天空,想不到今日会降下甘霖。
白光闪过,珺佩手里一剑正向他心口刺了过来。他身形高大躲避不开,只好赤手将剑身握住。剑锋锋利非常,珺佩欲将剑抽出,划开阿土手心两道细长的口子,若是这时候用力,他的手怕是会被削得骨头都能看见。
她忽而想起那时被昭偕轻轻折断的剑,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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