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溅,落潭时打出白沫晕晕,潭水在水榭底下流淌而过,飞瀑声、流水声遮掩水榭里的人交谈的声音。
水榭内布置相当风雅,围了一圈屏风,单丝质地的画屏透光又能看到水榭外小瀑布,绣上双面国色天香牡丹图,客人的侧脸藏在姹紫嫣红的绣花后。梁柱垂下几根青绿藤蔓,花架摆上时令花卉瓜果,水榭里飘散淡淡的水果香气,这个时节空气弥漫着食欲大振的酸甜水果味,比升起一缕沉香要适合多了。
首坐的是一名眉宇轩昂的男子,丹青没有忽视这个人在拂云领她来时脸上一抹而过质疑。
见拂云带着丹青前来,他立起身,对拂云拱手,“拂云真人,这是……”
“这是顽徒丹青,定风波的新人。”拂云向首坐的大师兄介绍道。“丹青,这是百草堂大师兄苏木,百草堂与纯阳宫关系亲切,可唤他作师兄。”
丹青闻到苏木身上流连着药材的味道,和碧隐身上的草药味相似,想来是日日接触,长年累月下来哪怕是离开了药材,味道经久不散。她福了福身,“苏木师兄好。”
“那苏木也不客气唤一声拂云师叔和丹青师妹了,都入座吧。”苏木颌首,拂云和丹青先后入座。
苏木沉吟一番,说:“见拂云师叔带的是丹青师妹前来,莫非师叔是想让丹青师妹接下这趟任务?恕我直言,丹青师妹年纪尚小,无论从哪方面都不是这个任务的合适人选,兹事体大,还请拂云师叔再作考虑。”
拂云轻声呵笑,目光灼灼,眼底一片坚定神色,他微微摇头,说道:“正因为纯阳宫和百草堂关系亲切,若请纯阳宫弟子帮忙,我想你也不太乐意。比如混进了本堂参加内堂医术比试的碧隐?”他顿了顿,满意地看到苏木一听见碧隐的名字时剑眉猛地一跳,面部肌肉迅速地运动一次。
因为碧隐混进内堂参加百草堂医术试炼的被揭穿了身份的事,他被师父罚跪在历代堂主的画像前把《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皇帝内经素问》《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千金方》从头到尾全部背一次!摇摇欲坠从杏林苑走出来,随即回到学徒打基础的日子。
他一定是故意的!一提到碧隐他就想到背书背到口干舌燥的那段时间,和他向来不对盘的二师弟得意洋洋地持戒尺,只待他稍有背错,掌心即多一道戒尺红痕。
拂云接着说下去:“前不久,丹青和碧霄接下了护送八宝紫金锭的任务前往帝都,将药送到天子御桌之上,她执掌开启八宝紫金锭盒子的钥匙,路程遇过明偷暗抢,她幸不辱命地完成任务,从一无所有的起步成功晋级,这样,苏木师侄对丹青还有疑问吗?”
苏木眸色暗了暗,原来她就是那个站在天子桌前很久的丫头,想起在皇宫混吃等死的师弟来信,笔墨极其着重地提到纯阳宫的八宝紫金锭配方,另外还有寥寥几句提及到一个站在天子御桌前良久的胆大丫头。这个师弟眼中从来只有病人和医术,他改变主意了,他要看看这个师弟青睐的丫头有何能耐。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拂云师叔极力推荐丹青师妹,希望丹青师妹你不要让我和师叔失望。”说着,苏木站起来,亲自为丹青倒茶,“来尝尝上好的雨前银针,不可多得。”
丹青低声道谢。
且说试术会举行之中拂云丹青离开前往太素水榭没有多少人留意,就是看见了也只当是人有三急,视线都集中在高台之上,客人留宿的西厢和七艺院内只有几名杂役打扫,所有人都在百草堂前的广场。
“难得轮到本堂办一次试术会,就是被派了个苦差,听得喝彩声却不得一见盛况。”洒水扫地的婢女又一次听到外面传来“打倒他”喝彩声音的时候,不禁抱怨道。
收拾房间的婢女应声走出来,左顾右盼,见这里还有个黑不溜秋的丫鬟擦拭窗框上的灰尘。她认得她,性格软得很,唯唯诺诺,不得主子心,一直都是个粗使丫鬟,好欺负地很。计上心头,走过去,推了推她。
“喂,我们有事离开一阵,这里的活你先替我们做了,若是管事来了问起我们,说我们肚子不舒服,机灵点,总之不能说我们偷懒就是了。喏,赏你的。”
婢女从腰带系的香包里取出五枚铜钱,掂量掂量,细想又放回两枚,塞了三枚到黑不溜秋的丫鬟手上。“喏。”丫鬟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蝇,果不其然是答应了。她欢天喜地经过刚才抱怨的婢女身边,“我们去看一看,结束之前回来就是了。”
“好啊。”抱怨的婢女喜笑眉开,丢下扫帚迎了上去,亲昵地挽过给钱的婢女的手。
“我塞给那丫头三枚钱,让她帮我们把活给做了。”
“干嘛给她钱,三文钱能买几块麦芽糖解馋了,直接让她做就是了反正她又不敢说什么。”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飘入黑不溜秋的丫鬟耳中,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在百草堂中地位低下,而且性格软弱不敢反驳,好被人拿捏不是么,低着头的她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除了她再也没有人的西厢安静地诡秘。
她径直走入其他门派弟子入住的房间,她的动作极快,在房间里翻查了一遍,旋风似的出来,带起一阵风,卷起落叶成堆。
嗯?经过丹青和千枝住的小院的时候,她停住脚步,眯了眯眼,这个气息是……
指尖升起一丝黑气,黑气随风飘散,不一会四面八方游离回来的黑丝重新拧结在一起,成为一条黑色的丝线,丝线像发丝缠绕在指尖,“去!”她吐出一字,绕指柔的发丝立马离弦的箭直指某一个房间穿过门缝,她追着发丝末端晕染的黑雾,推开门。
房间干净明亮,走到内室,被褥整齐,有人已经整理过了。
这里好像是知味观的人住宿的地方,她摸透各大门派以及江湖散修中人居住的地方,稍稍在脑海搜索就有了答案。发丝落入房间里就如一滴水落入了水池,你不知道哪一滴水会是落入水池的水,寻常人自然会很难找出一根发丝,但她并非是普通人,若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散发死亡气息的黑气。
循着自己留下的一丝黑气,她绕到床尾,就在贴近墙壁的床底发现了一个描金喜鹊闹梅黑漆盒,黑色的发丝缠绕在黑底描金漆盒上,散发丝缕状的黑气。
“呵,居然在这,想不到纯阳宫知味观也有这种小偷行径。”她轻声笑了一声,笑的活像利爪挠过光滑的汉白玉发出的滋啦声,她笑得开怀,但听者毛骨悚然。
才笑了一阵,就警惕地感应四周,那两个偷懒的婢女正在回来的路上,她收起缠绕在上面的黑气,手在盒上不舍地流连。“你早晚是我的,现在不急。”眼底寒芒闪过,把描金漆盒重新摆放回原处,支起的窗吹入舒适的风,房里依旧明亮,拂起书案一页纸张,风吹入房里,空无一人。
“你怎么还没有弄完!骗子,把我的钱还来!”两个婢女看完回来,意犹未尽,聊着自己的感想,回来看到地是扫完了,但是黑不溜秋的丫鬟还没收拾到第二间房,不由得生气冲过去。
“奴婢……奴婢……不知道……”黑不溜秋的丫鬟低头喏喏,害怕地缩起自己。
就在两个偷懒的婢女回来不久,上午的试术会分出三组胜负,包厢和看台下的人散去回房歇息。而太素水榭的拂云师徒和百草堂大师兄达成协议,顺道留下用了一顿药膳。
益气补血的红枣乌鸡汤,清暑热的苦瓜菊花粥,凉拌鱼腥草。
一路走回去消食的时候,冉孤生已经坐在丹青和千枝的房里喝着茶等待着丹青。
当丹青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外,冉孤生就放下茶杯蹦过去,欢喜地喊道:“丹青!”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不对,你是怎么来的,和将军府的人一起来吗?”丹青本来想问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转念想到找下人打听知味观分配到的住处就是了,问起将军府的时候,她习惯性的想起一脸阴沉的严凌余。
“不是,我跟我两位师父来的,下午有我的比赛,丹青你会来看的对吧。”他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丹青。
丹青点头,她就是来开眼界的,说起来,下午的比赛是……“你练武?”啊,这话说蠢了,后山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说过他曾经上过战场,“不对,你的比赛是……”
“是枪。”提起他的武器,他抬起胸膛自豪地说,“师父教导,要用手中的武器保护在乎的人,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千枝还在内室看书,闻言,抬起头,虽是隔了一个插屏,但她仍能感觉到冉孤生语气下的认真,并非巧言令色,举袖掩嘴轻笑,丹青才发现房里还坐着一个千枝,顿时窘了脸,千枝轻快地走出房间,留下一句话,“你们慢聊,我给你们做茶点。”
“丹青你是不高兴吗?”冉孤生看到丹青撇过脸,脸色不太好,不由得问道。
丹青叹气,冉孤生小时候就是这么呆,长大模样变了,性格还是这么呆!想起她在太素水榭的事,“对了,你先坐一下,我去把那条人参包子拿出来透透气。”
先关上了门,绕过插屏从床尾墙边拿出描金漆盒,要拿出去,但又想到不太合适,便放到床上,把冉孤生拉过来。“小冉过来。”
“好,不过没关系吗?”被丹青拉着来到内室的冉孤生有些犹豫,女眷住的地方,再呆他还是知道要避嫌。
“你都进来了,光日化日的,没关系啦。”丹青说的轻松。
冉孤生看着丹青把支起的窗户关上,又扯过帘子,不明其意。
房里的光线柔和下来,不似外面骄阳烈日。
“过来。”丹青招手,坐在床边的踏板上,打开盒子。这个盒子是他和丹青在后山挖出来的,人参宝宝就藏在里面,冉孤生有印象。
刚把盒子打开,揭开红布,安静躺平的人参突然嘭地冒出一阵烟雾,“呜啊,好怕怕!”软绵绵地肉团扑到丹青怀里,烟雾消散得快,丹青看清扑在她怀里乱吃豆腐的人参包子。“喂,你干嘛,你不是说你不要以身相许吗,现在这么殷勤?”
正乱吃豆腐的包子听到头顶并不是它心念的那枚帅哥的声音,抬头,惊吓,一溜烟就缩到床角,泪汪汪地,跟被大灰狼吃干抹净没两样,声音颤抖,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是你!”
“哼,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你倒先恶人先告状了呀。”丹青抚平自己胸前的皱褶,似笑非笑。“刚才你说什么好可怕?”
“恶女!哼!你最可怕了!”包子嘴硬。
丹青摊手耸肩,“是的,我最可怕,我待会就把你送回百草堂大师兄手上。”
“不要……”人参包子又眼汪汪,这回它扑准了目标——冉孤生身上。“不要把我送回去,人家不想入药。”
画影现 第七十二章 处理
红木雕花大床上软糯的包子掖一角被单,嘤嘤哭泣。
丹青和冉孤生拉来黄花梨圈椅,坐在床前面对包子,等待它的回答。
是它哭着扑出来说好可怕,不想作假,同样是关在盒子里,丹青可没忘刚把它挖出来的时候它还能哑口装人参,突然说话把她吓的,刚才却哭了一脸涕泗横流,惊魂未定,另外,它说的入药又是怎么回事?苏木师兄只是说丢失的人参精,他们百草堂的镇堂之宝,供奉的吉祥物。
包子一边假惺惺地哭着,趁用被单抹眼泪的时候偷瞄丹青,丹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它,视线从来没有从它身上移开过,它泪汪汪地转眼看向冉孤生,冉孤生茫然地又看向丹青。丹青察觉到冉孤生茫然地眼神,回头笑了笑,安抚他莫名的情绪,继续看回人参包子。
苏木委托的任务,明里暗地的提示够多了,她对这只任务物品的了解就是从苏木的只字片语中,但不妨碍她加深了解,现在是她掌握节奏,烧得起时间。
“别这样看着人家,人家害怕。”包子可以无视丹青没有威胁的眼神,但它无法抗拒冉孤生单纯茫然的凝视,在他的眼睛里它看到了璀璨的银河,银河宽广看不到尽头,它漂浮其中,很放松,可是这种全身心的放松却不是它能承受得起。
说这话的时候,人参包子低下头,不敢和冉孤生对视,丹青坐在一边,翘起二郎腿,支起下巴,来回在包子和冉孤生中间扫视。
“丹青,我的脸上东西吗?你一直盯着我看。”
原来如此!丹青眼睛亮了亮,左手握拳捶右掌,“你等等,继续盯着它,我去写些东西。”就急急忙忙跑到书案边上,研墨提笔写了几行字,递到冉孤生面前,“小冉,你就按照上面地念,保持这个迷茫的眼神,不要变。”
“啊?”冉孤生不解地抬头。
“对,就是这个!来,看过去!”丹青吹了一声口哨,伸手把他的脸摆回去。冉孤生那双湿漉漉地有如无害的小鹿的眼神,一个男孩还能有这样的眼睛,特别是他以前和严凌余一块长大,居然没有被调教成近乎第二个严凌余,实在是太难得了!
“恶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