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琴一脸得色地迎了上来:“小姐果然料事如神,真真便同您事先预着的一分儿不差呢。您是没看见,小姐您这里前脚刚踏进这边院子,四平那小子后脚就跟了来了。”
那小子自然得跟了来!苏眉娘既是个动不了的,那么自己今日进了这院门,不论是想做什么,苏眉娘个活死人,定然是想拦也拦不住。莫安之对自己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知之甚深,他既然放心让司砚领着自己上门来探苏眉娘,便该早备好了后手防着她心血来潮出其不意瞎改剧情。
莫安之今日为她准备的剧情,可不是什么“坦诚相见”,莫安之为她准备是——“看起来很好”。
莫安之为免她多心,自己借着上朝回避了去,那么四平牌应急阀又怎么可以在这种关键时刻缺席?她既是闹了司砚来打前带路,又怎么会不防着四平?
卫若子没理香琴。脑门子一阵一阵地抽痛,脑袋里面轰隆隆直响,满满灌的全是“莫安之你个大傻(逼),莫安之你个大傻(逼)”的声音。她拿手撑着腰,漫无目的,蒙头蒙脑地往前直冲。随着腿脚血脉的活络,她脚下步子不自觉地越迈越大,越冲越快。
那里香琴一边追着卫若子的脚步一边气喘吁吁地跟自家小姐汇报:“小姐您说得太对了,那小子就是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油盐不进不说,可偏生又太能打,你还不能跟他用强。若不是小姐聪明,一早教了对付他的法子,奴婢今儿可真拿他没辙呢。“
所谓管用的法子,就是卫若子亲自下厨,做了碗看起来无比平常,闻起来却口舌生津,吃起来绝对让人欲罢不能的——清汤挂面。嗯,稍加了点料的那种。
然后卫若子就叫香琴将那面端到四平面前,啥也不说,只唱。来来回回,只唱这几句。
“四平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啊,呀活依嗬活,你要是饿得慌呀,你呀就跟香琴讲,香琴为你做面汤。你呀就跟香琴讲,香琴为你做面汤。”
单曲循环。要点是:直唱到四平接碗吃面为止。
主要是卫若子知道,香琴小姑娘另还有一项技能。这丫头能前一刻在自家小姐面前咋呼热闹得好像刚中了五百万六合彩,一转背见着四平小正太,却能瞬间变脸,立马沸点降冰点,狗腿变女王。
你能想像一个板着张女王脸的小俏丫头,高高在上地端着面碗,正儿八经地跟一冷脸小正太唱“香琴为你做面汤”的情形么?
所以结果不用想也知道,四平便是忍得住不去吃那碗兑了巴豆粉的爱心挂面,怕也得被香琴面无表情的单曲循环给唱到崩溃。
“小姐你怎地跑恁快?是怕四平那小子转回头么?”香琴一路小跑,跟在小姐后头得意邀功:“小姐放心罢。您做的那挂面可诱人了,那小子吃得连汤汁儿都没剩一滴。这会子怕正往茅厕里跑得欢腾呢……哎,小姐您慢着点,小心肚子!”
卫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止住步子,猛地站定。
香琴跟在后头,不防小姐突然刹车,差点一个跟头直接载地上。她趔趄出去好远才稳住了身子,待重返回小姐身侧,才发现小姐面色忽青忽白,身子若风中的落叶,战栗不止。模样煞是可怕。香琴吓得脸都变了,颤声连问:“小姐您怎么了?您脸色怎的这么难看,您……您可千万别吓奴婢。”
卫若子充耳不闻。她笔直立在原地,目光呆楞,喃喃自语:“匪以为报,永以为好……永以为好……莫安之若是打着同我永以为好的主意,又怎么会……不对!”她猛地抬头,冲香琴道:“你去把四平找来。我有话问他。”
“这……”香琴还在忧急着小姐的身子,完全没跟上小姐的节奏。还未及答话,却闻得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请夫人吩咐。”
香琴转身,果然便见四平直挺挺跪在那里。神情虽仍是一如既往地冷咧,可面色明显挂着几分虚脱后的苍白,额角似乎仍有冷汗在一颗一颗地往外冒。
香琴不防他突然在背后出现,吓得手一扬,直掩着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不是……你不是吃……”
四平冷冷道:“下次要加料,记得下多点份量。”
香琴定了定神,放低掩在嘴上的手,重新端起女王范,皱眉说道:“再多那还能叫面么?嗯,下次我会换种料试试。”
四平僵了僵,面色又白了几分。
卫若子抬了抬手,示意香琴避退。香琴忧心忡忡地看着卫若子,很不放心:“小姐,这里日头太猛,连个坐处也没有。您好歹回屋里问话……”
卫若子没力气跟她啰嗦,侧身在一旁的矮石上将就坐了,不耐地挥手赶她。
香琴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四平,又看了看面色惨白若鬼的小姐,满腹的担忧却愣是不敢违逆,迟疑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后退。
待香琴退至不见,卫若子才低了头去看四平:“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四平跪得笔直,声音早已脱了当年的稚气,但仍是一如既往地故做冷漠:“夫人今日该看的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四平不知夫人还有甚么要问的。”
卫若子挑眉冷笑:“不该看的看了,该知道的却不见得全都知道。你老实给我说,莫安之要为我破身上的生死符,驱蛊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四平垂着头,目光落在眼前地面,声音平直:“四平今日办事不力,没有看护好夫人,让夫人徒增烦恼。待少爷知晓,四平重责难逃。请夫人垂怜,莫再让四平罪上加罪。”
卫若子道:“我不为难你。你若告诉我实情,我必会替你在莫安之面前兜着。你们想叫我知道的知道,不想叫我知道的,我可以继续装不知道。”
四平没有抬头,继续平板着声音说道:“四平虑事不周,一再将少爷交待的事情办砸,四平自甘受罚。四平无需夫人帮忙遮掩。”
卫若子不理他的态度,却是直接问道:“莫安之拿苏眉娘做养料种鬼玲薝这种事没得错,但他食毒为媒,以身渡蛊的说法,却不见得是真的吧?”
四平身子一颤,猛地抬头:“夫人这是甚么意思?”
卫若子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家少爷没有那么伟大。或者说,他还没伟大到他所表现出的那种程度,心无旁顾地为我赴死。”
第十七章 比演技,谁怕谁
更新时间2014610 4:04:54 字数:3720
四平强忍着激动,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冷淡:“谁说少爷要为夫人赴死了?少爷功力深厚,一待将夫人体内虫蛊渡入体内,再行运功将其逼出体外……”小正太吭哧半天,不情愿地又补了一句,“虽有些凶险,但……与性命无虞。”
卫若子面色不动,只是道:“据我所知,莫安之自那次吴家村重伤之后,内力全失,一直没能恢复过来。”她盯着四平的眼睛,慢慢道:“如今他半分功力也无,你道他如何将渡入体内的蛊虫再行逼出体外?”
四平身形一滞,脱口道:“你……你怎会知晓……”语音未尽,脑中突然闪过一念:原来,这女人早就心如明镜,雪亮透彻!这女人明知道少爷功力全失也要为她驱蛊,居然心如磐石般无动于衷,居然还可以如此平静冷漠地在这儿跟自己求证!这女人明知道少爷为了她要以命换命,面上居然可以没有半点悲痛和伤心!想到少爷为这个女人所担的凶险所受的痛苦,四平不由得一阵气苦,语音骤寒,微抖说道:“少爷为了夫人,宁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食毒为媒,以身渡蛊。”
卫若子看着四平,突然笑了。她摇了摇头,道:“不会。莫安之绝不会那么蠢。就这般死了,太划不来。”
卫若子的笑明显惹恼了四平。他一张小俊脸刷地一下胀得通红,眼中喷着火,狠狠瞪着卫若子:“若是可以,少爷恨不得能替夫人受那生死符的折磨,替夫人死!少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夫人豁出性命不要,夫人可以不信其它,少爷对夫人的用心,天地可鉴!”
卫若子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淡淡道:“淡定点,小四儿。别激动。”感觉有些累,她抻了抻腰,挺了挺肚子,然后道:“我信你家少爷的心天地可表。但我更相信,你家少爷决不会做以命换命那种傻事。”
四平怒目直瞪着卫若子,憋了许久,却是冲她喊了出来:“难道一定要亲眼看着少爷为你死了,你才会信他待你的那份心思?”
“便是不打算以命换命,那又怎样?少爷因为你险些丧命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觉得还不够?你是一定非要少爷因为你送命,你才高兴?”小正太气到不能自控,连“夫人”都懒得叫了,哪里还会去顾及什么言语里的上下尊卑,“吴家村那次你害少爷没死成,很后悔罢?现在觉得少爷不打算为你以身渡蛊,所以失望?”
四平两眼通红,恨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少爷左一个怕你知道,右一个怕你知道,事事处处想的顾念的,都是你的感受。怕你伤心,怕你痛苦,怕你受不住!现在看来,少爷却是多虑了。那些都是多余的担心!其实你根本,巴不得少爷为你犯糊涂。”
卫若子一直很淡定。她坐在那矮石上,肚子高高挺着,坐姿别扭。她看着四平,待他嘴里稍稍消停了,方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家少爷糊涂么?”
四平刚刚一阵痛喷,喷得淋漓酣畅,无比口干。他呼呼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卫若子,心绪未平,没有答话。
卫若子又问:“你家少爷为了报仇,准备了多少年?”
四平小胸膛一起一伏得很是明显,只红着眼瞪着卫若子,脑子还有些怔愣,有些跟不上她突然拐的这个大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卫若子不理他,兀自说道:“我若没算错的话,从公孙灭门那年算起,该有十四年了吧。”
四平抿了抿嘴,神情微怔。
卫若子继续又道:“这期间,不算公孙一门,又死了多少人?”
四平眼目渐渐清明,满满的不愤慢慢熄了火。他仍是圆瞪着眼,盯着卫若子,只是眼中已没了初始的激荡。
卫若子也并不是要他给个具体的数字,所以语速半点不变,继续又道:“你觉得你家少爷不会算这笔帐?你觉得他会为了自己的私情,为了我这么一个女人,舍得抛下弑母大仇不报?舍得将他母亲身后那些始终不离不弃的忠义们弃而不顾?你家少爷是这种人?”
四平想了想,犹豫了犹豫,忍不住摇了摇头。想想不对,又忙不迭地猛点了下头。继而又惊觉这头点得太过混账,忙又停住。左右不是,终是卡在那里,睁着双不知所措的眼眸,傻傻地瞪着卫若子。
卫若子扶着腰,将身子往前傾了傾,凑到四平近前,自上而下地看着他道:“你家少爷不是个搞不清楚轻重主次的男人。不说旁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若真个为了我,连他老妈的仇都不报了,不说你,连我也会看他不起。”
四平眼眶湿红,呐呐道:“少爷其实……其实……少爷心中,苦得很。”
卫若子点头,重将身子坐正了:“你家少爷惯喜欢打碎牙齿和血吞这套戏码。”她正眼瞧着眼前的小正太,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小四儿,不管我是不是正牌的卫若子,你都看不大上我。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家少爷,你觉得我亏负他太多,不值得他这般待我。既如此,你为何不痛快点让我知道,你家少爷究竟瞒着我为我做了些什么,我究竟亏负了他多少,究竟瞎了他多少心思。你教我了解清楚,我方才知道该如何回报他的付出,才不至使他亏得太多。”
四平挘藪{眼睛,撇嘴道:“告诉你又如何?以你的硬石心肠,未见得便能理解少爷心中苦痛的万分之一。若是依着你,那孩儿你早就不要了。这会儿便是告诉你知道,难不成你便真能帮少爷分担些需伤痛?”他冷笑,“要我说,你别跟着往少爷伤口上撒盐,那便算老天爷长了眼。”
孩儿!卫若子如遭雷击,一股强烈的不详之感如泰山般倾压过来。她强撑着狠吸了口气,重重吐出,再吸气,再吐出……几次之后,她才鼓足力气开口:“什么孩儿?你……你说清楚。莫安之究竟想干什么。”
“不是想干什么。少爷已经干了。”四平仰起脸,抬着下巴,看着卫若子道:“方含轩一死,你体内的生死符蛊便已破壳。少爷体内真气尽失,无法为你渡蛊,便只有吞食了鬼铃薝,使其药力混入体内血液。你腹中孩儿本是少爷血脉,父子血气相通,精血相融,只要你吞服了少爷混有鬼铃薝药性的鲜血,你体内破壳的生死符蛊,便会自发汇聚于胎儿体内。”
四平冷冷看着卫若子,“那鬼铃薝可不单单是你看到的独茎独花,那鬼铃薝其余的茎花,早让少爷吞服了。”
“你每日三剂从不间断的安胎药,喝的,便是少爷的血。”
“只需待到十月胎成,一朝分娩,汇于其中的生死符蛊自可随之一并排出夫人体外。”
“你肚中的孩儿,虽是一日一日看着长大,其实,早已经死了!”
……
……
静候了许久,卫若子仍是不言不动保持着那个姿式分毫未变。四平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