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狗子不知道吴三妹为什么要他捎个玉酒壶到丞相府。但卫若子却知道,这玉酒壶八成,是杜沛然借三妹的手,打发四狗子送来的。
自从卫若子认识杜沛然以来,就没见那玉酒壶离过他身侧。卫若子最后一次见那丫时,那玉酒壶都还在他腰间挂着。现在既被四狗子从吴家村送来了这里,这自然是杜沛然在告诉莫安之:他现在,就在吴家村。
那丫居然在吴家村!他不是应该早就离京南下了么?这里又不是交通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即便杜沛然那丫是半仙会轻功,哪怕他会的是段誉段公子他们家“凌波微步”的功夫撒,他也不可能把别人快马飞奔都得花上半年的路程,短短俩月间就飞了个来回!
那丫要不是压根没南下!那就是压根没南下!如果那丫根本就没南下,那么那所谓“神机子手中的乾坤镜”呢?又在逗她玩么?
什么帮她去南国找神机子要乾坤镜!哄鬼呢吧!
自打见了四狗子,自打见了那只玉酒壶,卫若子就已经暗自打定了主意:不论如何,她都要去一趟吴家村。不论如何,她都得把杜神棍找出来,好好问个清楚。
只是显然,她暗中打定了的这个“主意”,并没能逃过莫安之的眼睛。
……
……
卫若子下巴轻轻扬了扬,偏着头看着莫安之,平静说道:“不是说去南国会小情儿去了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莫安之正看着卫若子,淡淡说道:“他是给你弄乾坤镜去了。”
卫若子小嘴微微张了张,却没有继续再动。
莫安之道:“你可以放心了,乾坤镜现在正在师兄手上。”
“你既答允了我,会好好生下孩子。那么在那之前,便甚么也不用去管。”
也就是说,乾坤镜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卫若子没把孩子生出来之前,还是省省心,不要再去搞三搞四了。至于其它的什么为什么,你也可以都通通都不用去管了。老公大人,你是这意思么?
可问题是,她怎么可以不用去管?这两天来,卫若子脑子里早就激荡澎湃了一整套的“十万个为什么”,她怎么可能不去管?
杜沛然为什么会在吴家村?
杜沛然为什么那么快就从南国回来了?
既然拿到了乾坤镜,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她?
杜沛然不仅不来找她,他甚至都不敢回丞相府来会这个跟他蛇鼠一窝的师弟莫安之……
杜沛然不仅不敢进城会莫安之,他甚至连通知莫安之自己已经回京的消息,都要通过吴三妹打发四狗子偷偷摸摸地送酒壶,用这种拐了七八个大弯的手段,来知会莫安之……
杜沛然不敢进城,杜沛然不敢露面,杜沛然他……是不是出事了?
……
……
明天就是卫新元行刑赴死的日子,莫安之这是在拿乾坤镜的消息,安她的心吗?但问题是,直到现在为止,她都只是这整个棋局里边,最没影响力的一颗棋子,她卫若子就算是要乱来,就算她卫若子要来个午门哭父,那也丝毫改变不了明天卫新元要面临的,凌迟至死的命运啊。
既然如此,对于莫安之来说,她这个悲催小娘子安不安心,关他屁的个事啊!
除非……
马车行至以前的丞相府后府,如今的莫府前门,缓缓停了下来。莫安之过来搀住卫若子的手,抬眸紧盯着她的眼睛,道:“莫要再胡乱寻思了。”
卫若子就势起身,向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内心无比蛋疼:眼看着老爹都要被人给零割细碎活片了,你倒是给我安个心试试?
任莫安之将自己小心地扶下车,脚下刚一站定,冷不防一个拨亮的海豚音突地迎到她面前:“小姐——”然后便是“咚”的一声,那姑娘没有二话,直接就趴地上磕起头来。
卫若子反应过来,口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顺着那姑娘的节奏,便要跟着她一起往下蹲。还是莫安之手快,一把扯着卫若子手腕,将她稳在原处。左手虚空一抬,那里香琴也身不由已地站直了身子。
香琴糊了满脸的泪花,顾不上被强制起身的惊诧,只抬着脸看着卫若子,还在那一个劲儿吧嗒吧嗒掉泪珠子:“小姐,奴婢……奴婢可想死你了!”
卫若子被噎得一口气没倒过来,好一阵无语:丫头,你这话说得也太……实诚了点吧。想死你了。想你死啊……
第六十五章 怎么下得了手
更新时间20131228 18:15:19 字数:3787
伴着香琴小同志一路的抽抽噎噎上了阁楼,进了卧室。莫安之倒是很识趣地在中途拐了个弯,径直去了书房。
香琴同志的忧伤明媚明显还没完全得到释放,一进得屋内,又是熟稔地倒头就拜。好在卫若子早有准备,不待她跪下,顺手一抄,直接就把她给托在了半空。
香琴一边抹着泪,一边看着卫若子,又是哭又是笑:“奴婢还没恭喜小姐呢。小姐,您……您,总算是有盼头了!”
卫若子反应了一反应,才反应过来这丫头说的是她肚子里的娃。心中原就一直揪着这事有些惴惴不安,忙冲着香琴重重地挥了挥手,打断了这妹子尚末来得及开动的抒情模式,再一掉头,径往书桌那头走了过去。
香琴抹了抹泪,十分自觉地跟了过来。
卫若子开门见山,提笔写道:“莫安之放你回来,可有交待些什么?”
见小姐又是连名带姓地叫少爷,香琴心中直打咯噔:得,这指定又是同少爷闹上了。她摇头道:“两个月前,杜先生突然说要离开上京一段时日,临去前交待了一大堆药材给奴婢打理。杜先生走了之后,奴婢便一直留在前府杜先生客居的西院,一直没法进来这边的园子。直到前儿个……”
说到这里,香琴突然停了停,咬着唇偷眼打量着小姐的神色。她虽然一直被人限在前府,近不了卫若子身侧,却也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全府上下已被少爷禁令:所有与前府有关的一切消息,所有与老爷下狱、丞相府抄家有关的一切消息,均不得在小姐面前提及半个字。
香琴忍不住低声涰泣道:“小姐,您,您受苦了……”
卫若子又哪里不知道她这冲的是哪一出。她怕的只是,若让这丫头放开了抒起情来,准定又是个没完没了收不住势。她双手忙忙举起,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香琴虽没看懂她的手势,但却瞧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忙捂住嘴收了声,泪眼婆娑地看着卫若子。
卫若子又往四下里看了看,方才低了头在纸上写道:“莫安之这里我帮你兜着,你想办法出去探探风,看看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要紧的消息给错漏了。”
香琴一怔,突然“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猛磕起头来:“小姐,婢子求求您了,咱们别再跟少爷斗气了吧!”
卫若子被她这大反应惊了一惊,很是无语地看着脚底下的妹子,忍不住就想叹气:丫头,咱这哪里是斗气嘛,咱这斗的明明是命好吧。她身子不动,手底下不停,又急急挥划了一句说话朝香琴递了过去:“香琴,我跟莫安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香琴接了纸,却仍是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小身子一抖一抖地,似是打定了主意,定要恨铁不成钢地悲伤到底了。
卫若子无奈,想到这丫头素来一根筋,很有些认死理的劲儿,这会子只怕是仍还抱着她那套小言情范的粉红色泡泡不肯撒手呢。若不给她来个狠的,不彻底将这丫头满脑袋不切实际的小清新幻想给灭了,难保这小情报员到时不会跑偏了道去。
细细想了一想,卫若子在纸上草草划道:“你以为我肚中这孩儿,是谁的?”
纸上字句一入眼,香琴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双手一紧,将那张字纸抓在手心,揉成了一团。
卫若子却是直盯着她的眼睛,不容置喙地点了点头。她将香琴从地上扶起身来,然后侧身拾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又写了一个字。“方”字乍一落笔成形,卫若子笔下猛一用力,柔软的笔尖团着墨汁糊在字上,将那“方”字重糊成了个黑乎乎的墨团。
香琴眼晴睁得大大的,直直看着纸上湿漉漉的墨团,身子不停发抖。只听她哆嗦着嘴唇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小……小姐,你……你怎么……你怎么……”好半天缓过了劲,这丫头只圈着两只兔子眼,看着卫若子不住抹泪:“小姐,你……可真傻啊!”
傻不傻的且放一边,卫若子的当务之急,却是得要先搞清楚,二姐这时节,究竟出了什么事;她苦心设计的传单计划,究竟进行得怎样了。虽然这两日陪着四狗子在京中大街小巷间穿梭转往,根本听不到见不到半分的动静。虽然明知道,事到如今,所谓的传单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成零,虽然明知道到得现在此时,即便得知了计划胎死腹中,她也不及再做任何补救……但,没得到最终的证实,卫若子仍不愿死心,仍不甘心。
她冲着香琴凄然一笑,装出一副万念俱灰悲苦无助的模样看了看香琴,然后拎着笔继续写道:“我救不了爹爹,我甚至连肚中这孩儿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如今三姐悄悄跟着小将军去了西漠,二姐那里,我更是连个消息都通不了。香琴,我如今能指望的,只有你了。”
这话一入眼,香琴便知道小姐是什么都知道了。心中突然一动,顿时便想明白了少爷今日突然放自己重回小姐身边伺候的深意。她心中酸涩,眼眶一热,忍不住又想哭。
卫若子什么也不再写,只是无比凄婉地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香琴终于垂低了眸子,低声说道:“二小姐其实,早就送了东西进来,想要递给小姐。奴婢只是,一直没寻着机会。”
卫若子猛地抬起眸子,朝她平平看了过去。
香琴擦了擦眼睛,从贴身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
卫若子只觉胸口猛然一窒。从那日的骠骑将军府开始,一直到今日,她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心,终于绝望地沉到了底。
……
……
“所谓眠香散,是一种能叫人死得毫无痛苦,毫无知觉的毒药。”
“二姐本打算,若是救不了爹爹,卫家失势,我在殿下那里,也无立足之本。既不能善其孝,倒不若随爹爹一道走了的好。”
“若此番事败,我会叫人将这眠香散,也送一份来给小妹。”
“小妹,今日别后,你我,各自珍重罢!”
……
……
二姐递进来的,果然,只能,是这瓶眠香散。
虽然早有预感终只会是这个最坏的结果,但卫若子心口,仍是忍不住传来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痛得她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最后一丝希望之火,终究被这瓶眠香散无情地浇熄。卫新元明天终究还是得被莫安之押上刑台。她卫若子如今唯一能做的,真就只剩下,午门哭父这一条道了。
努力了那么多,却仍只落得,无力二字。
……
……
卫若子接过那瓷瓶,托在掌心看了许久:这眠香散,真的是无色无香,无痛无觉?
她拨开瓶塞,将甁口凑到鼻下,狠狠嗅了嗅味道。一股微辛辣味淡淡地钻入鼻际。卫若子皱了皱眉:似乎,不像是眠香散。
瓶口还搁在鼻子底下没来得及拿开,耳旁突然响起了莫安之冰冷的声音:“你若是敢喝了它,我现在就叫香琴死在你面前。”
卫若子闻声侧头,却见莫安之不知是何时入得门来,正铁青着脸立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旁的香琴双眼圆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脖子上莫安之的手在越缩越紧,勒得她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根本发不出半丝声音。
卫若子仍是举着那瓷瓶,眼睛直对着莫安之的眼睛,却是瞧也不瞧香琴一眼。她迎着那双看不出半分感情的眸子,张着嘴慢慢问道:“你以为,我想喝了它?”
莫安之定定地看着她,身子笔直不动,掐在香琴脖子上的手却也如铁箍一般,一动未动。
卫若子突然笑了起来。她用瓶口抵着下唇,继续问:“你怕我喝了它?”
莫安之死死地盯看着她,冷声道:“你便如此,容不下这个孩子?”
卫若子愣了一愣,眼眸微微一垂,突然问:“这瓶里是什么?”
莫安之脸色却是越来越青,眼里似是能喷出火来:“卫若子,你究竟还想装到甚么时候?这瓶子里装的是甚么,难道你不知道?卫若兰费尽心思送来给你的是甚么,你不知道?这原就是你们姐妹一起商量好了的,你说你不知道这瓶里是甚么?”
卫若子抬眼看着他,重又问:“这瓶里是什么?”
莫安之手上用力一掼,将香琴扔在地上,沉声喝令:“你告诉她,这瓶里是甚么。”
香琴闷声痛呼了一声,如泥般瘫软在地,半天动弹不得。莫安之冷冷又道:“说。”香琴努力缓回神,战栗着身子,颤声回道:“瓶里……瓶里是……红花……”
莫安之看着卫若子,紧盯着卫若子的眼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若是救不了卫新元,便杀了这孩儿,算是了断?这便是你们姐妹俩的手段?卫若子,这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卫若子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缓缓垂下手,将手中的瓷瓶搁到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