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子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写道:“你这几天没找吕小将军打架了?”
卫若水俏脸蓦地一红,讷声说道:“小妹,咱们在说你的事,你别想给我岔开话头。”
卫若子便坏坏地笑着,提笔又写:“一样一样。你跟吕小将军吵架了?”
卫若水气急跺脚道:“小妹你说些甚的胡话?什么吵架打架的?乱七八糟,都不知道你要说甚?”
卫若子嘻嘻笑出了声,写道:“你跟小将军若是不打架了,那定然就是吵架了。依我看啊,还是多打打的好,强身健体,增进感情,百利而无一害。”
卫若水一张俏脸胀得如身上衣裳一般美丽艳红,甚是可爱。只听她佯怒说道:“小妹,你再这样嬉皮笑脸的,你的事我可不管了啊。”
卫若子大乐,心道:阿弥陀佛!要的就是您老人家不管呢。
她重抽了张纸,垫着又写:“三姐为小妹的心意,小妹知道。请三姐放心,经了这许多事,小妹再不是以前的小妹,小妹定不会无端地叫自己受委屈。”
卫若水急道:“我听说自那女人进了府以后,大哥就宿在那院里再没挪过地方。大哥都这样待你了,你这还不叫受委屈?”
卫若子笑了笑,低头写道:“好姐姐,你快去找你那小将军好好再打一架罢,打完了,自然就知道小妹不委屈了。”
卫若水拿着纸笺,一脸愕然:“为何找武大打一架,便知道了?”
一听那“武大”二字,再想着吕宜武威武高大的形象,卫若子实在忍俊不禁,“噗嗤”一声,乐喷了。她不再写字解释,只笑着推着她三姐,一路回了三姐的一鸣居。
二皇子府演的那一出戏,明眼人当然都看得明白。吕小将军那日虽然并未到场,但卫若子可不认为这位小将军会不是个明白人。如今大周军中三足鼎立,吕家为大,余张家统水军靖海,施家军馁守东路。当下皇帝既然要打芜羌,吕家的豫洲军自然就是首当其冲的先锋。吕宜武这两年京都豫洲两边奔走频密,还不是因为眼皮底下的这一仗,吕家对京都局势格外关注紧张的表现。
莫安之既然是曾经的那位四皇子的儿子,那么他所图的是什么,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了。毛爷爷曾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莫安之若当真是有所图谋的话,那他的底牌是什么?
现在的大周,在当今这位皇帝陛下的苦心经营下,皇权鼎固,不容撼动。皇帝陛下子嗣虽不算繁盛,但好歹还有两三个在那眼巴巴地盯着瞅着呢,莫安之现如今顶多算个权臣,虽说有个貌合神也合的丞相干爹与他狼狈为奸着,但仅仅只靠这些,便想通过政变换天,似乎还差着老大一截子路,那么……莫安之如果真的是想动手脚做文章,似乎大周朝眼看着就要开打的这一仗,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当然,如果西征真是莫安之的机会的话,那么他手底下,便得有张无比恐怖的王牌。
卫若子倒是很想听听吕小将军对于皇帝想在京都守备跟莫安之这个户部侍郎兼特务总头子之间牵一把红线的事情,有些什么特别有趣的看法。
从三姐那里回来,一路正想得入神,突听得一阵熟悉的“啊啊呀呀”的声音传入耳中,卫若子心中一动,抬眼瞧去,墙头探出一株腊梅,挟着冬雪,红得别样妖娆。然后恍然而觉:这面院墙的那一头,可不正是落梅轩么?
第二十六章 那孩子是你的
更新时间2013824 9:41:00 字数:3515
落梅轩的梅林如今正是妖娆鼎盛的时期,各种傲雪争芬,各种迎寒招摇。反倒是那片原本长势喜人的紫金小花圃,如今被一层厚厚的积雪压着,与四下里这一片刺目的白混在一处,早已不见了早春时节的矜贵冷艳。
今日又是冬晴,阳光依然温柔地暖烘着。门前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空地上斜斜地摆着一张躺椅,背朝着黑洞洞的屋门,面向缤纷一片的红梅,孤零零地杵在那里。阳光将椅后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窄,扭曲着蔓延着一路拖到了门槛上,爬进了黑森森的屋内。
卫若子走在缤纷落英下,踏着一路殷红,远远地看着躺椅上的老人。
那是一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穿着件灰色单衣,整个人缩在躺椅的凹塌间,几若与那棕黄的摇椅浑然成一物,打眼扫过,很难从那椅中将他辨识出来。
卫若子在离躺椅很远的一处梅树下停了下来,安静地伫立在那里,看着老人。老人双眼微眯,似乎在享受着冬日难得的温暖。
阳光有些刺眼。寒冬还在继续,北风依然凛冽。卫若子感觉有些冷,也眯了眯眼,紧了紧毛茸茸的领口,将脖子缩藏在狐裘毛领之中。她知道自己之所以感觉到冷,不是因为这冬寒,也不是因为刚刚迎面掠过的北风。她之所以会感觉一阵寒意透骨而入,是因为躺椅上面的老人。
那是陈七。
特意被请来给她整容的陈七。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影,扯着她掉头便走。嘶裂的声音如夜枭般难听刺耳:“小姐怎的跑这里来了?不是说还要再等三日么?谁让你独个儿来的?杜沛然那小子呢?”
卫若子好容易稳住身形,没让自己被来人拽回头。只是转了目光,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来人脸上熟悉的可爱的慈祥的圣诞老人面纱,心中莫名感觉有些难受。
冲出来的,当然是福伯。
福伯一下没拽动卫若子,却是被她那双清冽中微含悲意的眸子盯得心中一悸,不由得站定了身子。扯着卫若子衣袖的手,也慢慢地缩了回去。他刚刚情急之下,忘了自己之前在四小姐面前是从未曾说过话的,这时被她目光一注,心中顿觉歉然愧疚,眼神不由得躲闪回避到了一旁。
“我……不是成心想哄骗小姐。只是……只是因着……小姐被迫饮下无言散之时,我是在一旁瞧着的,虽然明知自己不一定能种出那极品紫金,日后也不定能为小姐解除这无言之苦,当时却并未曾出言拦阻公子。小姐愈是与我亲切,我心中便愈觉愧欠,愈发不知与小姐说些甚的才好。便觉着,还不若陪着小姐一齐哑了,倒干脆。”声音虽然是依旧地刺耳难听,但卫若子听了,却觉得胸中那股难受,似乎没有先前那般憋郁得厉害了。
福伯哑声又道:“其实,当初将这口舌捣碎,本就是为了终生不再言语,好将一些不能说与人听的事,永远烂在肚里。只是,唉,自己下手,多少有些手软,终还是不够狠心彻底。”
卫若子听明白了这话背后的惨厉,眼瞳骤然放大了一圈:自己下手?
福伯将卫若子的震惊收入眼底,露在面罩外的皮肉不自然地扯了扯,似是笑了笑。便听他说道:“当初带着五公子一路寻去溯川,是要去找陈七先生为五公子改头换面。一路官兵搜捕得紧,我怕人辨出来历,索性便将面容毁了。常人被我这面目一吓,便甚少有人再去注意五公子了。”
卫若子直直地看着福伯,看着福伯面上熟悉的可爱的慈祥的圣诞老人面纱,只觉喉间哽涩,眼眶湿热,堵了满腔满肺的情绪,偏偏就是不知该如何发泄出来才好。
她张开双臂,忍不住又想给福伯来个大大,大大的拥抱。
福伯如何不知她的意思,这一下受惊不小,下意识地往后直退,口中连道:“使不得!”
此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轻飘飘地似有若无,又似响在耳畔:“你面上这布片,便是这女娃子做的?”
福伯又是一惊,忙挺身上前,将卫若子护在身后,冲着那不知何时立在一旁的干瘦老人恭谨回道:“正是,是四小姐好心,见我面目可怖,容易吓着旁人,故做来帮我遮一遮。”
那陈七佝偻着身子,抬手冲福伯轻轻挥了挥,示意他闪开身子。福伯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小姐,很不放心。
那陈七便重又挥了挥手,似是有些不耐。福伯身子一抖,不敢坚持,只恐惹怒了他,反对小姐不利,忙闪身退到了一旁。
便只见那陈七偏仰着头,浑浊无神的目光锁着卫若子,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道:“哑巴?”这声音听在耳中,恰犹如是自地底之下钻出来的一般,阴冷渗骨,刺得人周身发寒。
卫若子强忍着心底里腾腾冒出的寒意,迎着他的打量目光,眨巴着大眼,摆出她惯用的天真无邪回视了过去,样子一如既往地蠢萌蠢萌。
福伯在一旁答道:“被无言散错了经脉,后来配了解药服了,却不知为何,还是无法正常言语。也曾请神机仙师诊治过,用了许多法子,也没诊出是何原故。”说话之间,竟是带上了三分请求和期盼。福伯知道这陈七一身本事诡谲莫测,心中隐隐有丝希翼:小姐的无言之苦,是隐在公子心中一根难以剔除的刺。也许这件让仙师他老人家一筹莫展,纠缠得公子彻夜难眠痛苦不堪的事,在这位鬼手面前,只是举手之间便可消弭的一桩小事也说不定。
“有意思。”陈七围着卫若子慢慢地踱着步子。
卫若子全身绷得紧紧地,摒着气息,不敢妄动。她知道这小老头虽然自始至终垂着头,耸拉着眼皮,似乎看也没看自己一眼。但她能明显地感觉得到,有一道阴阴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上下左右不停地扫描着,冰冷森寒,让她感觉周身发毛,浑身不自在。
陈七绕着卫若子转了三圈。
“发声系统没问题,之所以说不了话,是这女娃子自己不愿意说话。”
说完这句,他速度不变,保持着之前的步调,也不知他是怎样转的,突然就向着身后房门的方向,缓缓地走了去。看他行走的背影,似乎极为迟缓艰难老迈不堪,却不知怎的去得极快,只眨眼之间,那个干瘦枯朽的身形,随着话意落下,便即隐没在了房门之内。
福伯听了这话,眼中一黯,看向卫若子的目光之中,更多了三分悯然。
卫若子低头琢磨,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无比地怪,似乎……
脑子里还没转过来,从屋内又飘出一句阴恻恻的话来:“三日之后手术,除了这女娃,谁也不许再踏入这屋子半步。或者,你们可以同来,给她收尸。”
手术?!卫若子耳中只听了这一个词,心头蓦地一紧,话中其它的内容便再也听不进去了。她脑中来回不停地轰响着这两个字,双唇哆嗦得厉害,甚至连牙关也开始跟着一起哆嗦了起来。再然后,卫若子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终于明白陈七的说话怪在哪里了!发声系统?手术?多么熟悉的感觉!多么久违的词汇!
“小兔兔,你没事罢?”福伯不知是何时离去的,身旁的人突然换成了杜沛然。杜沛然的声音温柔和缓,带着明显的安抚和满满的担忧。
卫若子似是听到了他的问话,缓缓地别过头来看着他。只是那眼神空洞迷茫,时而又泛着隐隐的兴奋,时而又喷薄着狂喜。杜沛然见状不妙,忙探手把住她手腕,却是触手冰凉。他心中一惊,探指在她脉博,只觉脉息紊乱,气血失衡,竟是急痰攻心之症。他大惊之下不敢怠慢,当即虚指一点,封了她昏穴,抄起她倒在怀中的娇软身躯,转身就往她所住阁楼的方向,发足急奔而去。
莫安之闻讯赶到的时候,杜沛然正在给卫若子推宫过血。见卫若子软软地瘫靠在床侧,没有一丝知觉活力,活死人般任由得师兄揉捏按摩,当即只觉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地擂了一拳,滞痛无比。他面色一沉,也不说话,只一旋身,便欲退出屋外。
“不是陈七,他没有下手。”杜沛然吐出一口长气,及时喝止住师弟。然后放开卫若子,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床上躺好。转身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师弟,慢慢说道:“她这是受惊过度,以至急火攻心,痰迷心窍,乱了脉息。我是怕她心绪太乱再致心智受损,所以刚刚点了她的昏睡穴,又帮她运气调息了一番。让她好生睡上一觉,应无大碍。”
莫安之停在门边,神色冰冷,只是问:“受惊过度?我不是让你去提醒过她,陈七那人亲近不得么?”
“你以为,以小兔兔的性情,会将这种提醒放在心上?只怕你说得愈是凶险,她便会愈发好奇心痒,一探究竟。”杜沛然走近师弟,看了他半晌后说道:“我倒希望只是陈七将她惊着了这么简单。不过看她气血不稳,脉息不平,心力透竭的情形已不是一日两日。听说,她在去落梅轩之前,还特意跑去那小院,帮你解决了个小麻烦。”
莫安之寒声说道:“你管得太多了。”
杜沛然却仍看着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语音平静:“你若是容得下她,便待她好一些。若实在容不下,我将她带走便是。她如今仅只剩下半条命而已,还经得起多少折腾?”
莫安之看着师兄,冷声问道:“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做?”
杜沛然微笑依旧,眼中却再无笑意:“你无需我教你怎么做。我只是好奇,那孩子若不是你的,那么前日,你听说小兔兔不想要那孩儿,为何又那般生气?”
莫安之身子一滞,抿着唇角,却没答话。
杜沛然不想如此轻易放过他,淡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