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琴呆呆看着自家小姐眸光中的熠熠神彩,却是愈发地忧心忡忡了起来。
却听那边苏眉娘的声音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然后用她柔柔媚媚的语调轻声喃语:“奴家知道,抱香楼是芜羌密探建在京都流晶河畔的据点,公子去岁之所以夜夜与奴共宿一处,其实是因着要从那些西蛮手中,反探些有用的讯息。公子暗中的身份职司,如今已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虽然抱香楼一夜之间楼榻人散,是公子背后一手所为。因着因公子,眉娘自此也失了依恃,流落江湖。反观公子去岁对奴家所有的温存柔情,原不过是因着公务之需罢了。这些,奴家都明白。奴家明白,可却对公子生不出甚么怨怼之念。心底里,反倒有些欣喜和庆幸。公子选了奴家,便说明奴家身上总有些公子看得上的用处。奴家,很感激。”
“……没有最好。心存愠怼,对你没甚好处。另外,我对你……也并非全是利用。”
“……”
“奴家在遇着公子之前,从未让人沾过身子。”
“你无需向我解释这些。”
“抱香楼事败之前,奴家便已脱籍赎身了。”
“……”
“夫人的事,奴家也听说了。夫人……是个可怜之人。”
“……”
“奴家知道,这些时日公子定然为了夫人之事终日伤神,心力交瘁。公子为人风光霁月,痴情重义,为了丞相大人,为了四小姐,公子将所有的委屈和苦痛都一力藏掩了。所有的孤寂愁闷只埋在心中,教人无从知晓。奴婢眼里看着,心中不忍。”
“……”
“……公子……公子若不嫌憎奴婢,奴婢愿在相府做一粗使丫头,供人驱使,洒扫庭院。只要能在公子左右照拂侍读,奴家此生再无他求。”
莫安之顿了顿,然后才道:“你想去相府?”语音之中却已带上了丝寒意。
苏眉娘声音更加地娇柔媚惑:“公子莫要疑我。奴家知道,不管如何向公子坦诚心迹,奴家也没资格要求公子将奴家放在心上。奴家……只不过是担心公子……”
“……奴家是个苦命人,身是浮萍,飘零为客。如今既已是时日无多,奴家便只想余生不再亏欠了自己。”
卫若子心中一动:时日无多?自渝洲之后,她便失了苏眉娘的音讯。难道方含轩对她……
莫安之那里沉默了片刻,终于出声问了一句:“你……担心我?”
“奴家担心公子。因为奴家知道,夫人她……”
卫若子此时正听到关键要紧之处,早已是将胸腔中的那颗小心脏,给提拎到了嗓子眼了。恰此时,突觉耳鬓吹来一口热气,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地说道:“这小莫大人,可当真是不像话啊。”
卫若子心中一惊,下意识里猛一回头,入眼便见一张放大了的疏朗俊俏的脸,凑在她面前。
卫若子眼瞳攸然放大:呀呀呀呀,香琴小同志这又是何时被调了包了??
第十一章 朋友之上,恋人未满
更新时间2013729 21:58:01 字数:3597
卫若子刚张大嘴,那人已是伸出大手包住了她半张脸,及时堵住了她已溜到嗓子眼的惊呼。然后便见那人竖着食指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再笑嘻嘻地朝着那边厢房方向呶了呶嘴,示意卫若子换个地方说话。
卫若子说不出此刻是该惊喜呢还是该恼怒,撇了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被点了穴,昏在一旁的香琴,想了想,终还是恋恋不舍地随了这人换了另一间厢房。
尼玛,vip就是vip,只要是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客人们就算是在这闹出了人命,想来这得胜居的老板若是未经批准,也是不敢擅自上前来敲门询问一二的。所以这才是这些人一个两个跑这得胜居三楼vip房进行地下工作的原因吧?是吧是吧是吧?坐在另一间格局布置与之前几无差别的雅阁里,看着面前那张吊儿郞当的笑脸,卫若子很是郁闷地想。
“小兔兔,听说我不在的时日里,你很是掂着我?”
能让卫若子放心扔下香琴小同志独自在原来的雅间里呼呼大睡,能让她二话不说就乖乖跟着转移阵地的人,除了神棍杜沛然,还能是谁?
见卫若子只顾低了头在桌上写写画画,丝毫没有想搭理自己的意思,杜沛然毫不在意,只偏了头凑了身过去,见她在纸上写着:“我掂着你?我掂着后墙外头张阿哥摊上的面片汤。”
杜沛然笑道:“想吃了?等会子回府的时候,一道去吃怎样?”顿了顿,又道:“不过可说好了,这次你带了丫环,你付钱。刚从溯川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外头挂幌子测字哪。”
然后摸了摸鼻子,笑看着卫若子继续说道:“不过这回怕是没多少机会再在外头逍遥了。过不得几天,恐怕又得回丞相府做你的专职大夫。”
关于这个,卫若子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
莫安之自回京以来,开始比去年更加卖力地塑造他对青梅竹马四小姐无比专一而痴情的形象。这种卖力具体表现在:回京当夜,莫安之连夜入宫,将皇帝陛下生给堵在“办公室”上书房中,强硬地要求皇帝动用官府之力,广发文书,将云游在外不知所踪的神机子,征召入宫,敬为国师,为国所用。
这种进谏听起来似乎颇为大义。神机子学究天人,通鬼谷之算。更有传言说神机仙师曾蒙天授绝学,早已悟道脱凡。只是因为仙师他老人家自市井得道,故贪恋红尘留连世间游戏不去。陛下若能借神机先师对万民的怜惜顾悯,召为国用,敬为国师,以其天人之道,护佑万民,则百姓幸甚,大周幸甚……
官腔打得很漂亮。但谁都知道,那神机仙师乃是出了名游戏风尘的世外之人,便是势压天下贵为皇帝的大周陛下,怕也不是能将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召来当国师?人皇上倒是想,但问题是这还得先想想人仙师他老人家是不是给面儿呀!话儿摞出去之后若是又给扇了回来呢?皇帝陛下被打脸是很大件事的好吧!
不过大人们也能想明白小莫大人为何会如此:听说小莫大人刚刚从渝洲城里找回来的那位娇弱不堪的小妻子,曾经美丽无比艳绝天下的卫四小姐,被人划花了脸。
有人曾偷偷觑见过毁面之后的四小姐,回来背了人闲说起时,几乎都是一副面有余悸,受惊不小的惊吓模样。每一个瞧见过那张能让人夜梦惊起食不下咽的脸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有这么一个共识:那张脸,自然当然绝对是毁得不能再毁了。卫丞相和小莫大人想将它医复如前?吓,只怕得找神仙。
可谁知道,这小莫大人他居然还真敢,还真想——去找“神仙”!?
所有有资格听到小莫大人那日进谏内容的大人们,虽然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明显的咄之以鼻和不耻不屑,但还是挡不住要在心底里暗自吐槽腹诽一番小莫大人的情迷心窍和小儿女姿态:不过就一个女人而已,至于么?
听说皇上当即就对这位自己虽倚为重用,但却未免稍显热血冲动了些的年轻权臣,予以了极为严肃而严厉的训斥:荒唐!胡闹台!恃宠而骄吗你?……当真是孩子气!
听了最后那句“孩子气”的风评,大人们便又默默地开始心惊了:感情皇帝陛下玩儿的这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游戏啊。陛下这哪里是责怪小莫大人恃宠而骄,陛下这分明就是惯着人小莫大人恃宠而骄嘛:人不是年纪轻不懂事嘛,谁没有个小头决定大头,下半身左右上半身的时候?大人们都是过来人,想来也是应该理解并会意的嘛。
所以大人们对皇帝陛下虽然没有依小莫大人所言,没有下明旨,要求全国各州府县丞张文贴告要求神机仙师进京做国师,但却默许了丞相大人私底下知会各州府地方下面,要求各地暗访神机仙师高徒——杜先生行踪的动作,表示并不意外。
事件以如此这般匪夷所思的节奏进行着,并且还是一如既往地拿她卫若子的悲情形象在当幌子招牌进行着,卫若子身为当事人之一,当然有理由知道并且明白,杜沛然继续回丞相府来跟莫安之狼狈为奸,是迟早的事。
因为明白,所以她也跟苏大家一样一样儿地觉得庆幸:这丫既然能拿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地造势,那么,可以肯定,“奴家身上总有些公子看得上的用处”,不是么?
卫若子身姿端正,神态认真,举笔写道:“敢问杜先生,溯川风景如何?风情如何?美人如何?美食如何?杜先生玩得可还尽兴?”
杜沛然失笑,在卫若子头上胡乱揉搡了一把,然后说道:“别这样,小兔兔。我确是去了溯川。”
卫若子便偏着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杜沛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却没回她,而是迎着她的眼神,正色说道:“小兔兔,你若仍是不信他,不信我,又何需要回来?林静书虽然不能向你保证,一定能治好你身上的符毒,但你心里很明白,他既说了会尽力为你寻医,便不会负你。”
卫若子低了低头,移开了目光。
杜沛然叹口气,然后道:“他回南国之前,有留话给你。”
虽然卫若子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但杜沛然的目光依然锁定在她身上,定定地盯着她。他知道她能感觉得到自己目光的压力:“林兄说,你何时想通了,何时都可以南下。南国的宫门,永远为你敝开,虚位以待。”
见卫若子依然低着头,揪着耳侧垂下的一络发丝默默地数着发尾。杜沛然低声又道:“但他随后却道:‘虽然明知道不会有这一日,但却依然要说,只不过是想留一丝念想给自己。说白了,仍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那姑娘似乎没听见,依然埋着头数头发丝儿。
杜沛然眼神开始变得凌厉起来,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不管你心中做何打算,有何图谋,我只想提醒你,若儿,你能依仗的人,从来就只能是我那师弟。”
卫若子被这话撩出了一股无名火,又实在受不了他目光中那份咄咄逼人的劲儿,怒气一冲,猛地将头一扬,抬眼便接上了杜沛然那丫的眼神。
如星般的黑眸中,讥诮与嘲讽一目了然毫不遮掩,气势汹汹理直气壮。
杜沛然被这种坦荡的讥诮嘲讽刺得目中一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重又伸了手在卫若子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卫若子的气势汹汹理直气壮便在头顶的这一顿揉搡中瞬间崩塌,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了起来。
卫若子与杜沛然之间,一直以来都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虽然卫若子之于杜沛然,努力在理智上保持着一层刻意的防范与隐藏;而杜沛然对卫若子,也从来坦诚着他对她不尽不实的那一部分。但两人之间,却又总能保持着一种奇妙的不言而喻的信任和交流。是那种,不用语言,仅需一个眼神,我便能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了……的那种交流。
但这不是爱情。一年之前卫若子以为是,一年之后,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不是。
这也许是那种:你我之间,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所谓朋友。嗯,对,还是朋友。
尼玛,一不小心怎么就文艺腔了呢?脑子里冒出的这又是哪门子的绕口令啊?卫若子攸然而惊,发现自己刚刚难得刺猬了一回,难得张了一下自己浑身的锐刺,怎么突然地,不知不觉地……尼玛居然就缩了呢?果然是刚刚中苏小娘子的毒太深,小清新病发作了?
卫若子顿时挫败了。弱弱地低了头,重新自怀中掏摸了些笺纸出来,重新端起姿式,一本正经地写:“从渝洲去溯川用不上半月之久,难不成真上那找妹子去了?我可警告你,三妹可仍在等你。”
杜沛然也恢复了以往的散漫劲儿,笑嘻嘻地道:“说实话,一开始确实是有抱着品花赏艳的心思去的,只奈何溯川的姑娘实在热辣得太过厉害,端的是无福消受啊。”
见卫若子眼神儿徒然一亮,一副有满肚子话要开喷的模样,杜沛然忙转了话题道:“呃,听说你前段时日去探过三妹。怎样?三妹的眼疾,是不是有了些起色?我若估得不错,应该已是能探着光了罢?”
见卫若子点了点头,手上已是拿着笔准备写字的架势。杜沛然却是不想她将话题停在三妹身上,忙赶着又打断道:“时辰不早了,卫丞相想来已是下值回府了。你若再不走,回去可就不好交待了。”
这话转得实在太过生硬。所以卫若子岿然不动,只是仰着头,用之前的询问眼神儿继续砸了过去。
杜沛然却接着刚刚那话说道:“我既回了京,自然便得去向皇帝那里应个景儿。卫丞相今日想来已得了旨了,不出所料的话,今日回府,定然会要找你跟你家相公交待此事。”
卫若子依然仰着头,看着他不动。
杜沛然便笑着问:“可听说过鬼手陈七?”
卫若子很是呆萌地摇了摇头。
“我治不好你的脸,便是我师父,也没这本事。这世上能医好你这张脸的人,只有陈七。”
卫若子眸中开始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光,很是自然地双手托腮,开始摆出一副长听故事的模样来。
杜沛然无奈,找了壶茶水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开始讲。
“我这趟去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