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青儿的手看过去,何当归又是一怔。
何敬先、曾氏、何尚玉,这一家三口怎么也来了骑兵营的演习场?不,应该是一家四口才对,远处和孟瑜凑在一起讲话的,正是何家唯一的儿子,拜在燕王妃裙下的小郡王子尘。
何尚玉看过来的时候脸蛋红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向的是……廖之远?
没错,尽管那眼神有些飘忽,但此时此刻廖之远对那名女孩子的吸引力,显然比何当归大得多了。何当归斜眼看身侧的廖之远,还算俊朗的外形,很能迷惑人的慵懒邪魅气质,附带一个大大的笑容,正对着何尚玉毫不吝惜地放电。
何当归眯眼,这厮在打什么算盘?皱起娥眉问:“那四个人跑来做什么?来破坏我们的布阵吗?”
廖之远笑:“何小妞你猜!”
青儿也笑:“猜中有奖哦,小逸!”
何当归顿时对这双兄妹抓狂了,咬牙道:“你们确定要在这件事上和我玩笑么,嗯~~?”
青儿嘎嘎笑着安抚好友,附耳道:“小逸你听好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本小姐的锦囊妙计,目前全在掌控之中,你就擦亮眼睛瞧着吧!”
另一侧的廖之远补充:“老高和杜尧正在何家找谋反的证据,一旦证实了他们是在‘知情’的前提下勾结帝凰,飞鸽传信过来,那我这里可以就地抓捕,一条绳子捆了那边站的一家三口——小郡王身份特殊,暂时不能办他——其余三个,要砍要剐都随你!”
青儿邀功似的说:“多亏了我聪明,懂得利用我哥的美色勾引何尚玉,没想到这么奏效!我跟何尚玉说我哥要在校场上耍花枪,帅得一塌糊涂,一试难忘,结果把她本人引来不说,她爹娘也不放心女儿一起跟来了,哇咔咔!一块肥油引来三只鸭子,看他们怎么落进我的圈套!”
廖之远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悦的斗鸡眼:“我是肥油?”
何当归无奈道:“你们两个,别替别人自作主张好不好?谁说我要对何家的人出手?”
“你不出手,是你的心还不够硬,”微凉的手指触上她耳朵的伤疤,廖之远压低声音道,“相比何敬先,你还是太嫩了,何小妞……射伤你耳朵的凶手非是别人,就是你的生身父亲,何敬先。”
“?!”何当归愣。
青儿点头力证:“是真的!之前我也不信,可段晓楼查出那一日事发前后进宫的人里面,只有一个何敬先和你有关联。段晓楼一直追着这条线索不放,我们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但前天他已经让何敬先亲口承认了……射伤你耳朵的那支箭,是何敬先亲手放的。”
“他为何射我?”清淡的声音,冰凉的眼神,瞧不出一丝愤怒。
青儿看廖之远,廖之远摊手,最后还是由青儿开口:“何敬先认为当年你娘不贞,生的女儿……不是他的。他从来都没见过你,直到燕王府命案,你上了一次公堂,他也去观审了。发现你长得很像他,他并没有重拾遗珠的喜悦,反而很愤怒,把这种相像当成了耻辱。”
廖之远补充:“段少从何府下人那里探听到,何敬先公堂观审回家后,砸烂了一屋子东西,还发誓要除了你这个……祸胎。”
何当归冷静地提出:“那日宫里,我易容成太监,连柏炀柏都差点认不出,何敬先如何认得出?”
青儿歪头叹气:“柏炀柏认不出,何敬先一眼就认出,暗中跟踪你,这还不是父女天性的证明?可那死人妖就是死活不承认你是他女儿,不止一次说他只有‘玉儿’一个女儿。段晓楼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你,又怕何敬先以后再向你出手,就对何敬先起了杀心。”
“……”
“我哥劝阻段晓楼,不值得为死人妖脏了手,死人妖如今是国库的司库官,找人随便溜进国库摸走点东西,就够他蹲十年大牢的了。”
“……”
“怕段晓楼拧脾气,还惦记着杀人妖,我哥就把这事儿全跟段晓楼他娘说了。他娘当即决定带段晓楼离开,回东北老宅住两年。他们今天下午就举家北迁了……”
“……”
“小逸你还好吧?”青儿从来都存不住话,可真相一旦说出了口,又担心何当归会大受打击。
每个人都有一个承受限度,不喊出声,不代表不会痛。
但何当归就是这么神奇的女子,似乎早就与痛感绝缘了。听说自己生父对自己的杀心,她既不悲伤也不愤怒。听说了段晓楼离京的消息,她反而笑笑道:“相交一场,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我无以为报,连送行都没去。如果有天也能为他做点事就好了。”
“呜——呜——”营中的号角声吹响。
天上飘洒起小雨,淋湿了五里坡的草地和军士们的战甲,雨雾退兵阵缓缓启动,从最初的十几丈拉开序幕,暴涨到百千丈。
燕骑兵的许多老将和老兵见了这阵型,纷纷赫然变色。
他们都是当年追随太祖皇帝打过天下的人,很多都见识过兵法如神的军师徐达的本事,其中最让人称道的就是这个“雨雾退兵阵”。不论己方还是敌方的兵都能包进去,变化万千,妙用无穷,甚至可以不流一滴血就吞噬掉强大的敌人。
眼前的雨雾阵,与几十年前重叠,从外形上看是如此相似。头顶的天空风云变色,风声呼啸如歌。
“嫂子,你们几个女子都到一里外的营帐区歇息等候吧,这儿太危险!”孟瑜走过来,旁边还有大小姐孟静,以及一个不苟言笑的小郡王子尘。
孟静走到何当归身边,不大客气地挤走了廖之远,搭着何当归的手臂,耳语道:“七嫂,还记得上次我进宫跟你说的那件事吗?”
何当归想了想,实诚地摇头:“不记得,当时你说了好多事。”
孟静黑线,抽着眼角说:“就是关于‘自称是你爹爹的何敬先,自称是你弟弟妹妹的何君昊何尚玉,还有自称是被你抛弃的未婚夫婿的王雄伟’那一段。”
“好像有些印象。”
“那,你是不是得罪过何敬先的母亲房老太?”
“嗯,我喂她喝过毒。”
“呃……”孟静按压着抽搐的眉心,低声告诉她,“听说锦衣府的人抄了何家,房老太扯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找上咱家门来,指名要找‘逃妻何氏’——也就是你。那个黑汉子就是何家给你定的娃娃亲,是房老太的远房侄子。”
“我不认识什么王伟雄。”
“嫂子,那人叫王雄伟,”孟静叹气,“那个房老太好像跟你仇深似海的样子,句句中伤全指向你,跑到孟府门前胡说八道的,一定要抓‘逃妻’回家。二妹小婉很不懂事,火速让人把庄上听戏的母亲叫了回来,母亲很生气,让我来带你回家。”
何当归无所谓地耸肩:“随便她们,有多大船桨,翻几尺巨浪。我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孟静安慰:“七哥和我都是站你这边的,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旁边的孟瑜又催促着让女流之辈去阵外观阵,柏炀柏扯住何当归的袖口,怪叫道:“师父你不能走哇,我布阵的本领还没出师,缺了你在场坐镇,徒弟我的腿肚子直抖!”
这话把在场众人说愣了,什么?何当归是道圣柏炀柏的师父,道圣的本领都从何当归那儿学来的?不是开玩笑吧!
之前布阵的时候,里外打下手的军士们都只看到一个邋遢的老道人,闻听是道圣是人间龙王,都纷纷肃然起敬。原本布这个阵是何当归的差事,见道圣来临场压阵,众人原以为道圣是何当归请来的帮手,再想不到,何当归是道圣大人的师父!
那她成什么了?道上圣?道仙姑?
在青儿的授意下,廖之远露出一个类似“花痴”的痴汉表情。何尚玉不忿地鼓了鼓腮帮,脆声道:“我不走,我也要留下观阵!”
曾氏吃惊,连忙劝女儿:“好孩子,你爹一个人留这儿就好了,咱们去外面等他,啊?”
其实何敬先这时候跑到五里坡,是因为听说锦衣府要法办何家,慌张地找陆江北说人情。廖之远笑嘻嘻地告诉他,我们老大去五里坡了,何司库去那找人吧。何敬先不疑有诈,一起来到了骑兵营,尚不知这里有什么在等着他。
“砰!”
在青儿近乎期盼的注视下,何敬先一脚踏进一个陷阱,大腿陷入地里面,被钢齿咬住,霎时间血流如注。曾氏与何尚玉尖叫不止。
青儿忙道:“不怕,不怕,只要用亲女儿的血滴下去,钢齿就打开了!”
、第782章 番外之血债偿
孟瑜皱眉,这个本不该出现这里的钢齿陷阱,是谁摆在这儿的?七哥给他的阵图里面可没有标出来!万一被前进中的马匹踏中,就会影响整队的人,甚至整片大军!
孟瑜刚要上前将中招的何敬先扯出来,陆江北和齐玄余一左一右拉住他,他疑惑回头,那二人却不动声色。
何敬先痛苦地嚎了两声,青儿又催促:“两滴血而已,何小姐何必吝啬呢?再不救你爹,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传出去说你不孝就不好了。”
何当归蹙眉看青儿,面色带着两分古怪。
这时,何尚玉有点犹豫地拔下金簪,伸出一根雪白的指头,刚要划,曾氏一把扯住她,低低叫了一声“不要!”
何尚玉莫名其妙,那个廖青儿说两滴血就能救爹,娘为什么不许?
何敬先见状又急又怒,喝道:“妇道人家别在这里添乱!玉儿,快来往锁眼里滴血!”他一向疼爱娇妻,若非事发紧急,再不掰开钢齿他腿就断了,他决不忍心如此大声呵斥她。
曾氏深埋着头,轻摇了两下,楚楚落泪的样子让人生出点怜惜心情。可让众人感觉奇怪的是,她就是抓着女儿的手不放,十指越扣越牢。
何尚玉惊叫道:“娘,你抓疼我了!”
两下僵持了个小小的停顿,何敬先疼得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流下来,连开口骂人的气力都没了。
这时候,在场的人除了孟瑜、陆江北、齐玄余,还有就是何当归、廖青儿和廖之远。而柏炀柏早就入阵去了,否则他老人家一定掏出一包瓜子嗑。远处有一队队重骑兵走过,隔离开了对面的小郡王子尘,或者可以叫他“何君昊”。
那名白衣少年比何当归的年岁还小些,气度之沉稳却一点都不输给何当归,见自己父亲何敬先踏进了陷阱中,他也不显慌张。
“面容精致得胜过女孩子,心计城府却深沉如黑海。”——这句评语是廖之远给出来的。
上次青儿在酒楼里碰见燕王与何家父子在饮宴,燕王酒兴上来,要为青儿与何君昊做个大媒。青儿很窘,当时就拒绝了,没想到燕王真当成个事儿了,回头还专门找上廖之远提亲。廖之远就动用长夜阁的情报网调查何君昊这个人,查他过去三年的为人处事。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何君昊小时候身体病弱,上皇觉寺出家修身。就在他住寺院的那两年里,寺院住持座下的四名管事和尚相继暴毙,镇寺的《宝刚经》也离奇失踪,之后官府介入调查无果,没人知道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
不久何君昊救了燕王妃,王妃爱才,劝他还俗。住持方丈不肯放行,要关他在寺中静修。几日之后,方丈练功走火入魔,全身瘫痪在床,连话都讲不出来了。何君昊顺利还俗。
何君昊入燕王府,燕王之女朱谷覃见他貌比潘安,曾说动王妃促成一段佳缘。何君昊不愿意这门亲事,却无法拂了王妃的美意。
今年新年守岁,王妃故意安排一对小儿女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处。没过多久朱谷覃自己一人跑出来,面带恐色,从此以后,她就避何君昊如魑魅魍魉,却不肯透露是什么原因。另外,王府丫鬟的采入量也增大许多,据说莫名失踪的丫鬟隔三差五就有。
“哎呀呀,何夫人,你为什么不让你女儿救她爹呢?举手之劳的!”青儿不遗余力地撺掇,详细解释道,“这个陷阱是道圣他老人家独创的血亲锁,只有用血亲之血才可以开锁,否则让大力士掰也不管用。何老爷他八十老母在孟家喝茶呢,赶不上过来救儿子了,还好他‘亲生的’——”
青儿眨眼,格外强调哦,“一双儿女都在身边,随便弄两滴血救救亲爹,换了谁都不会拒绝,除非……”
说时迟那时快,青儿的话语一顿,不是她想卖关子,而是嘴角极怪异的抽动两下,突然间整个嘴巴肿起来,嘴唇一下子变得厚如香肠!
何当归面色一变,捉住青儿的下巴,凝目检查。
两根细小的牛毛针,扎在青儿的左右嘴角旁,针色发青,是毒针!
回头看向几十丈外的何君昊,白衣风飘,面无表情,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何当归打从心底有种直觉,这两根毒针就出自远处的何君昊之手,而不是近处的其他几人。
先不说这准头和这眼力,单只看这两片嘴唇上面毒液蔓延的情况,就是大有文章。
因为解毒需要……
“啪!”
“啪!”
在青儿、廖之远等一众人诧异的视线下,何当归抬手重重挥了青儿……两记耳光!
何当归眼带无奈,轻摇螓首。
廖之远读懂了那个眼神的意思,不这么做,青儿的毒针就不能出来。想要解毒,青儿就必须得挨两下重扇。这是“某些人”不满青儿的话太多,才用这种方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