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归与彭时回头一看,是罗白琼、祁沐儿和那个年长的妃嫔。
祁沐儿依旧面纱遮着脸,不知什么缘故;罗白琼穿一身鹅黄的水仙曳地裙,美轮美奂,逆着一道破雾的晨光站着,彷如花中仙子,连彭时都被晃了一下眼睛。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个年长的嫔妃,她生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被她看到的人,有一种无法动弹的麻痹感,就像被母狮子盯上的猎物。
此时此刻,虽然她含笑望着何当归,仪态温婉大方,却令何当归出奇的感觉不舒服。
罗白琼率先道:“我们听说了张美人的事,才过来看一眼,殿下不必理会我们,还是处理正事要紧。对了,我的手伤好得差不多了,下午就请安排车辕送我们回宫,圣上他离不开我呢。”
祁沐儿也附和说:“是时候回去了,只是没能郡主下一盘棋,太遗憾了。”
何当归道:“没关系,来日方长。”
“那我去安排马车和护卫,还得提前三个时辰清理侧道。”彭时立刻说道。朱允炆刚才那个发红的眼神令他感觉大事不妙,要找个地方冷静想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那我们先去了,长孙殿下节哀顺变。”
罗白琼她们没进院子就告辞了,她们和彭时前脚一走,朱允炆就焦急地抓着何当归的手臂摇晃,问:“怎么办?我的张美人有孕的事,刚当做大喜事传了一遍,连宫里的皇爷爷都知道。现在孩子没了,又让罗妃三个撞见,她们回宫后一定会告诉皇爷爷的!”
何当归挣开他的手,扭头淡淡道:“告诉了又如何?难道继承整个江山的君王,是靠一个女人肚子里的一块肉决定的。”
“你怎么会明白,”朱允炆烦躁地一拳捶在廊柱上,“过去八年里,皇爷爷私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暗示,他打算把大位传给我,但是按照历朝的旧例,我得有了子嗣才算成了人,才能名正言顺!”
“殿下你现在已经是成人了,别净说孩子气的话。”何当归笑望着他,闲适如观戏。
朱允炆沮丧地叹气道:“有一次皇爷爷跟我说,强汉之所以亡,究其原因就是几代皇帝都太短命,太子登基时还是几岁的奶娃娃,致使大权旁落。父亲死得早,皇爷爷从我十一岁时就不断送各种女人给我,让我快些……唉,怎么办?皇爷爷早已经病糊涂了,判断力也跟着下降,你说,他会不会为了这件事就把我排除在外,转向四叔他们?”
何当归摘桂花,丢进池里喂鱼,悠悠问:“你不是重金豢养了一批幕僚吗?彭家的一对公子,固然是年轻不经事,不是还有一位受您一手提拔的孙先生吗?”
朱允炆皱眉:“你是说孙炎彬?”
何当归点点头:“对呀,当年的科举中连中文榜眼、武探花,文武双全的孙先生,曾就读澄煦书院,我还瞻仰过一次他的尊容。怎么,他那种老练精明之人,难道不堪大用?”
朱允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闷了半晌才说:“他死了。”
“死了?”何当归喂鱼的动作一滞,“生病了?”
“不,他是被人杀死的。昨天早晨被发现死在他的府邸,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已尽空了,看尸身的状况像是被野兽给吃了。”
何当归道:“那应当属于意外吧。”
朱允炆摇首:“孙炎彬死在自己书房的密室里,那间密室是我赐他府邸时修建的,没有外人知道,更进不去野兽。”
“哦?”
“算了别提他了,”朱允炆一挥手,“他死之前跟东厂曹鸿瑞走得很近,我早就不信任他了。彭时都背叛了我,其他幕僚就更不能相信了——郡主,你快帮我想想,该怎么度过这个难关?皇爷爷会不会因为我失去孩子的事,拿走我的机会?这几年他迟迟不立新太子,就是在等我的这个孩子。”
何当归嗤笑一声,问:“既然你这么清楚,早生几个不就完了,现在临时抱佛脚,我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你问我干什么?话说回来,你又凭什么信任我,我跟殿下一点都不熟,干嘛把你的烦恼倒给我?”
不远处,地上坐着的柴雨图早就听呆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当归怎敢用那种冷嘲的口吻跟朱允炆讲话,朱允炆莫说是暴跳如雷,怎么连一点受到冒犯的迹象都没有?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那两人之间的对话,完全超出了柴雨图的正常认知,也跟她自认为非常了解的那个“皇长孙”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就算彭时突然跪在她的石榴裙下,深情地告诉她,他预备放弃一切带她走,她也不会如此震惊。
这就是……朱允炆与何当归的真实面目吗?
“得想个办法,一定得想个办法!”朱允炆原地转了四五圈,自言自语着,“燕王有三个儿子,宁王有两个儿子,连比我小两岁的靖江王都有个女儿,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有朝臣中伤我,说我身体有痼疾,不能绵延后代,皇爷爷再一糊涂……”
“殿下,对东厂的那群狗有何看法呢?”何当归突然打岔问。
“嗯?”朱允炆不明其意。
“如果你登基之后,能将东西厂和锦衣卫都废除,”何当归抚弄手心里的桂花,明亮的眼波一转,直望进朱允炆眼底,“如果你能做出这样的保证,或许我会帮你的忙。”
朱允炆一喜,连忙捉住她的双肩:“你有办法?”
“你的保证?”何当归反问。
朱允炆用力地点着头,保证说:“这是自然的,我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废了那三大机构。不单我深深厌恶曹鸿瑞父子的为人,我父亲也是因为进谏东厂滥用权力,被皇爷爷骂了一顿,才一病而终了。我跟曹鸿瑞势不两立!郡主姑奶奶,能说说你的主意吗?”
何当归勾唇一笑,道:“这算什么难题?先给张美人做一个假肚子,至少能撑上一段时日,你再去其他美人那里努力一把,想得子嗣有何难?”
朱允炆叹口气,否决道:“可是……罗妃、祁嫔、何婕妤三个进了宫,张美人小产的事就瞒不住了。就算我拿银子买通她们,暂时别泄露出去,我也不相信何婕妤这个人。不管怎么样,得先封上她们的嘴,否则对我将会非常不利。”
何当归一愣,错愕地问:“何婕妤?哪一个何婕妤,她的名字叫什么?”
“谁知道呢,”朱允炆满不在乎地说,“后宫有几百人,每天都有新人上位,我怎么记得她。”
何当归垂眸静思一刻,再抬头时已扫去疑惑,粲然展颜道:“她们去皇上面前告密也无妨,我已有了很妥的计策。张美人的肚子上还是绑着枕头,另外,你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儿子,这样你就不会失去资格了。”
“两岁的儿子?”朱允炆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外面抱一个别人的儿子?不行,举朝之人都知道我不近女色,如果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毁坏了我的清誉,于我也是不利。而且,要承认一个皇室血统,不是简单的我的一句话就能办到的。”
“放心,我说了是一个‘很妥的计策’,你非拉我当你的军师,对我也该稍稍信任一下吧?”何当归拍拍裙上的桂花碎,站起来,笑问,“殿下刚刚过于失态,都忘了这里除你我之外,还有柴美人在。她没关系吧,听了我们全部的大计?”
朱允炆扫一眼地上的柴雨图,眼珠冷如石像,长身玉立,却倏然背过身去。
“这里有第三个活人么,为何本宫没看到?”他这样说。
何当归耸耸肩膀,也背过身,口中规劝道:“你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少了,真的不考虑保留一两个吗?我看她也算不错了,服侍你尽心尽力的。”
朱允炆绝情地说:“她必须得死,为我未出世的孩儿陪葬。”
、第697章 想从良的祁嫔
更新时间:20140430
何当归偏头看了一眼,有人正在试图绞死柴雨图,梨花带雨的样子甚是凄惨。
朱允炆打了一个手势,刽子手把绳结松开一些,柴雨图透一口气,抓住这一线生机说:“她叫何在梅,是何家的长女,她是你的姑姑。”
何当归一怔,旋即微微一笑:“原来那一位是何校尉的长姐,难怪看着有两分眼熟。一点都不像上了年纪的人,跟罗家的姊妹花站在一起也不逊色。宫中女子都这么擅于保养吗?”
“宫里的女人都老得慢,”朱允炆道,“何婕妤的出身,随便问一个宫女就能知晓了。这样毫无价值的消息,怎能够换取一条性命呢,不划算。”
话音一落,刽子手又开始动手了。柴雨图轻轻一抖,犹如一脚踏进了冰水中,惊慌失措地叫道:“我没有害张美人的胎,真的,相信我,我只是从旁边看着,出手的人不是我!如果真是我策划了这件事,我又怎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令自己惹上嫌疑呢?”
何当归客观地点点头:“她说的有道理。”
朱允炆冷哼一声,并没有叫停刽子手的意思,粗麻绳在洁白的肌肤上留下深红印记。朱允炆冷硬地说:“一个心中惦记着我的臣子的女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当柴美人。”
何当归扑哧笑道:“殿下吃醋了?”说这话时,她用一根丝线悬在鱼塘上方玩耍游鱼,神情调皮。另一边的柴雨图几乎快要窒息,大睁着一双水眸,不敢相信有一天自己的性命竟会栓在何当归身上,凭她的一句话决定。
朱允炆扫一眼对面,轻启薄唇道:“她不配。”
“可张美人和仇嬷嬷的事,她可能真是无辜的,难道你不想找出真正的黑手,肃清东宫?”何当归噙着一丝冷笑,旁观着事态发展。心里由衷地生出感慨,朱家的男人永远是这般无情,从朱元璋始,一连绵延了三代!
朱允炆拧眉道:“她在说谎,这个女人骗了我很久了,你别上她的当。”
“没有,是真的!”柴雨图叫道,“我没有杀仇嬷嬷,也没推过张美人,她是看见仇嬷嬷的尸身被吓小产的!那些运送尸身的下人都能作证!”
“那些下人在哪儿?”何当归问。
朱允炆道:“处死了。”
何当归又转头问柴雨图:“早晨雾气很大,你不在自己院里呆着,跑出去做什么?”
柴雨图泪汪汪地说:“婢妾的丫鬟蔷薇不见了,从昨晚就不见踪影,故此出来相寻,殿下和郡主明鉴,婢妾是冤枉的。”
“蔷薇?”何当归念着这个名字。
“她的帮凶,恶奴。”朱允炆注明道。
何当归想了想说:“不如暂时将柴美人关押,等事情查清楚后再做处置,一旦仓促了结此事,她觉得冤枉不说,如果凶手真的另有其人,还给东宫留下了隐患。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朱允炆道:“随你便吧,别耽误了正事。”
于是,环绕着柴雨图的绳套被取下来,改为反绑她的双手。瘫成一团的柴雨图找回了呼吸,仰头看向何当归,是她救了她的命,不过直到现在,自己还是对这个女人没有一分好感,只是觉得她是一个异常可怕的对手。
哗啦!水声一响,何当归手里的丝线垂钓上一条金黄的三寸鲤鱼,挣扎成一道弧形。何当归将鱼儿放回水塘,转身离去。
“喂,”柴雨图叫住何当归,犹豫一下告诉她,“何婕妤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昨天还来问我,想不想把当铺里那一批东宫赎回去。只要帮她一个小忙,就能办到。一个深宫里的女人,对外面的事了如指掌,还不是有什么图谋?”
“什么小忙?”
柴雨图摇头:“我没答应她,她也没告诉我。不过,我看见她在花丛里和祁沐儿秘密谈话,一看就不像在干好事。”
何当归笑了:“听见柴表姐这样说,倒令我感到很意外。多谢你的消息,请暂时去地牢里住住吧。”
因为早晨下过一场大雾,令地面湿漉漉的,何当归沿着树林的边缘走,陷入了沉思。脚下有不少竹笋,每走两步就绕过一个,这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枚沾满露珠的笋突然长高了!
在何当归的眼前越来越高,等约莫两尺高时,下面连着的人头冒出来,泥巴糊住了那张脸,不防将何当归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熟人。
就这样,泥土中不断地走出人来,一个接着一个,最后竟出来了三个大活人。熠彤,熠迢,还有薄荷。
“你们来找我吗?”何当归蹙眉道,“太乱来了,你们可以直接上门叩访。”
熠迢从西北回来一趟,恢复了他的蒙古人装束,胡子拉碴了半张脸,乍见到何当归很激动地叫道:“小姐,小姐!才两个月不见,怎么你消瘦了这么多?我听说了聂夫人遇害的事,你也别太难过了,她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这样。跟我们回家吧?”
熠彤也劝道:“公子听说您进了东宫,一直想来接您走,只是有事耽搁了。就同我们走吧,我的土遁能带超过四个人。”
薄荷却单手叉腰,出人意表地说:“别回孟家了,小姐!你不知道,打从你离开后,姑爷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又纳了一个新的紫姨娘,还让她住了你的院子!姑爷他花天酒地,每次奴婢看见他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明知小姐你出了事都漠不关心。你绝对不能轻易原谅他!”
“绝对没有!”熠彤慌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