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个时候了,王爷不留着一口气交代后事,还来跟我算这一笔猴年马月里的老账,”她边笑边摇头道,“王爷是否也觉得,认识我这样的女人,是你蚀了大本,连我的命活剐十回都不够赔给你,因此要好好同我清算一番?那不如,让我夫君给我烧纸钱的时候也顺便帮你烧一点?”
朱权嘲讽一笑,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在周遭弥散开来,像在说着情人之间的情话:“牙尖嘴利的小东西,好多年了,你都没这么顶撞过我。我最喜欢的,就是幻梦中那个会骂人的小妮子,可惜后来不大能见着了……逸逸,我死之后,你和他,还有孟瑄,你们三个人的情蛊,都可以解除了。你想同权做陌路人的心愿,也可以达成了,这就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什么是情蛊?”何当归的眼神渐渐涣散,意识逐渐被寒气侵袭,“情蛊到底能做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对我下蛊?”临死之前,她总该能得到答案了吧。
“逸逸,就算我负尽天下人,独独没对不起你过,”朱权伤痛地说,“是你负我太深,你负我何其深!我一颗心全用在你身上,连命都不要地为着你,可你呢?你竟没爱过我一天半日。你最好的爱,半分都没给过我。我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你,恨不得……带你一起走这趟黄泉路,让你再不离我左右。”
、第541章 一刀上的仇夫
更新时间:20140122
罪魁祸首廖之远择路跑开了——既为他错杀宁王的事,也为宁王与何当归之间的诡异对话,让他听得毛骨悚然——那两个人疯了么,他们在说什么见鬼的话?
一柄长刀贯穿了背对背站着的两个人,穿了何当归的肩头,透了朱权的胸口,让这二人同时命悬一线。朱权舍不得死,是因为他的雄心壮志刚刚扬帆起航,在这里就舍弃,他满心不甘。但生死面前,上苍何其公正,天潢贵胄与乞婆丐公,都没有特权,他也不能获得什么特赦。
何当归舍不得死,是因为不知不觉间,她再也做不成那个视死如归的何当归,单为了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孩子气的孟瑄,她就不能够安心阖眼。最恼人的是,她都已经从王府的牢笼中挣出来了,都已经从上辈子逃到这辈子来了,都已经比从前的自己活得聪明十倍了,为什么到头还是同样结局,还要跟同一名仇人同赴黄泉,临断气前,还要听那个仇人叽叽咕咕的抱怨。
“有一年,你说嗓子冒火想吃罗汉果,我叫人在西北四处求购不得,我便亲自去南方推了一车回来,”朱权满口血沫,明明说话都不接气了,他还在翻旧账,“过大山时,我划伤了手臂,还是坚持把罗汉果推回府去,当时你边吃边哭,说我是对你最好的人,如果可以,真想来世还做我的女人——你亲口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
何当归烦躁地说:“我就是女皇武则天,也不可能句句话都作准,东风莫笑西风,王爷你自己食言而肥的次数,是我的十倍还多。你后悔搭上命救我,我也没什么好说,你只守好了你的舌头,去阎王面前告我一个状,不比对着我抱怨有用。”
“后悔?”朱权仿似听到了最好笑的事,大幅度地摇头笑着,带来刀身的震动,连何当归也不能幸免地颤动起来。他维持原样站姿,双臂费力地向后举着,摩挲着,口里要求道:“我也不多要,你让我再摸摸脸,再喊我一声相公,我就不讲这些你不爱听的事了。”
何当归躲着他的手,恨声道:“朱权!早八百年前,我就不是什么何嫔了,光你杀我女儿的事,已一笔抹煞去过往的种种小恩小惠。你救我百次我也不感激,不是因为我心里待你不同,而是我还惦着我冤死的女儿。一想起她,我真恨不得杀了宁王府一府的人填命,我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朱权的手臂摸不着何当归脸,半晌颓然垂下,黯然道:“好你个翻脸无情的小东西,当年同本王好时,你比最卑微的女奴更乖巧,我的话就是你的圣旨,我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现在有了新欢,有了新的靠山,你说话也比从前硬气了,真叫人齿寒。告诉我,他用了什么销魂手段,勾得你对他死心塌地?”
何当归闻言,心头怒火腾盛,猛力向前一冲,自刀锋上脱出来。大量的鲜血从她的肩头涌出,浸透了衣衫,失血的寒意朦胧了视线。她匍匐在地上,冷然道:“我一直都是这么冷硬的脾气,从前就算有几分乖巧,也是硬装出来的的,你瞎了眼才觉得我乖巧顺从。”
朱权缓缓回身,一步一步向着她走来,张嘴冷笑时,满口血红:“装的?原来如此!何当归,若不是当年你装成那副柔顺模样,本王又何至于被你蛊惑至今……”他走到近前,伏下身来,单手扣住她的下颌,仔细端详半晌后,又转变成可怜兮兮的腔调,“逸逸,我是朱权哪,我是你的男人,临死闭眼前,你都要这样冷脸对我?撇去你死之前的那段是非不提,从前的我对你还不够真?我省得了,你根本就是喜新厌旧,跟了孟瑄就不理我了。”
何当归懒得再搭理他,闭眼等死。
“女人全都一个样,睡一回就换了个人,”朱权磨着发酸的上下齿,“早知如此我何必客气,早知你是这样的女人,我只用胯下之物对付你,你也不会理什么女儿儿子的仇,见了我就只会喊‘好相公’了。”
何当归气得发抖,捂住耳朵寻一个死之前的耳根清净。
“逸逸……”朱权在她身旁躺下来,抚弄着她的鼻息说,“当年一剑刺掉你龙凤胎的刺客,原是我安排的,本来的打算是,我自己挂点彩,就能免去一月后外藩入京核查的麻烦。谁叫你那么傻,为我挡剑去了?”
“……”何当归霍然睁眼,惊骇地瞪着眼前人,他安排的刺客?她为他挡剑好傻?!
朱权将头枕在她的颈窝,缓缓眠去,口齿间出来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这是本王唯一对你不住的地方,我为你连死两回,算是偿清了……这回不跟你计较了,若有来世,你可不能还对本王摆出一副无情面孔……也不能让孟瑄排到我前面去……逸逸,你真是个要命的小妖精。”温热的液体一颗颗滑进她的衣领深处。
何当归睁大眼睛躺了一会儿,渐渐不闻身侧人的心跳呼吸,大约是断了气。
廖之远的寒气灌注剑身,寒气有毒,要了这个魔王的性命……还好在魔王最不济最虚弱的时候杀了他,否则一二年内,天下必然大乱。这魔王有野心,也有狠心,更兼六亲不认,还有着前世记忆的优势,真叫他当了皇帝,后果不堪设想。还好,他在这里折翼了。
何当归也被寒气侵入心脉,步魔王的后尘闭了眼。觉得马上快气绝的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将她环颈从地上捞起来,有个焦虑的声音呼唤着:“清儿?清儿!清儿……”
心脉处有暖流抚过,她睁开眼睛,见是孟瑄,吃力地翕动双唇:“你去哪儿闲逛了,我说了廖之远要杀我,你还到处乱跑,孟瑄你这头蠢驴。”
孟瑄用掌心护着她的心口窝,身后的水蜜桃、山楂、水粉和钗环滚了一地,他发出一声尖促的呜咽,将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抱起放进怀里,大颗的咸湿砸在她的眼皮、面颊和嘴唇上。
“你等我死了再哭吧,还在倒着气儿,却被眼泪淹死了,”何当归用微量的声音说,“我第一不放心的是蝉衣和竹哥儿,第二是我娘,第三是青儿,第四是你。青儿……你让孟瑛娶她,柏炀柏不行……把我搁在陌茶山庄的嫁妆,转给我娘……我死之后,你可不许娶那个古嫔,娶别的女人……可以。”
孟瑄放声痛哭:“清儿,你真狠心丢下我?我才刚喜欢上你,你让我怎么再娶别的女人?”
何当归衰弱地闭上眼睛,安慰道:“比我好的女子到处都是,那个萧素心也不错,你……去找她吧。你才刚开始喜欢我,过两个月也就忘了,顶多……伤心这两天。”
孟瑄低吼一声,仰天洒泪,怀中人渐渐失去温度,他的眼神一片涣散。第三人的手接管了他怀里的气绝佳人,他也无知无觉了。
来人是段晓楼,但见他从怀中取出两丸药,一丸掰开宁王的口,塞进喉头深处;另一丸他搁进自己口中,嚼碎了融了,口对口渡给怀里的何当归。不知疗伤救命是否要做到这种程度,但见他一手搁在她的后肩,一手探进襟口回护心脉,喂药的唇纠缠不休,唇齿缠绵。
孟瑄发了一会儿愣,直冲冲地问:“你做什么乱动我夫人的遗体?”他想阻止段晓楼的轻薄动作,又想着何当归或许还是有救的,因此不敢推搡。
段晓楼又缠了片刻才放口,不答孟瑄的话,反而要求道:“我护心脉,你守子期三宫,只要挺过去这半个时辰,她就还有救。”
孟瑄大喜过望,当下不再觉得那一只探进自己夫人衣襟里的狼爪碍眼,忙依着段晓楼的指示,屏息敛神,运气于双掌,覆在气绝人儿柔软的小腹和腿侧。不多时感觉到了生命迹象,孟瑄长舒一气,但觉自己也跟着得了命,于是加倍用心地以真气护持他的命之源。
过了一会儿,孟瑄忍不住打破沉默问:“你为什么亲她那么久?”
“要你管。”段晓楼暴露了真实嘴脸,“别以为她铁定是你的了,等救活了让她重新选,她未必选你。不信走着瞧。”
孟瑄怔愣一下,咬牙冷笑道:“你很缺女人么,连别人老婆都抢。”
“我跟她心心相映的时候,你还不在她眼里,”段晓楼亦冷笑,“如今休书也齐全了,机会均等,你还落后我一大截。我倒劝你不必单恋一支花,免得日后伤神。”
“你在自述你的心境吗?”孟瑄反唇相讥,“很抱歉,我跟清儿已相知相许了,你没有机会了。”
“我说了走着瞧,小七公子不信,就拭目等待来日吧。”
“不用拭目,我没有一刻看得比现在更清楚,清儿她一心一意只念着我一个,你快死了那条心吧。”
就在这二人竞赛目力的时候,有一个紫衣人在朱权的尸体旁蹲下,但见他自左腕上摘下一圈黑缎,一抖亮开,却是一排银针。他又打开几个纸包,露出各种色彩鲜艳的粉末,以银针沾取那些彩色粉末,然后,奇异的事发生了,那银针仿佛是内藏了一个大肚子一样,每沾一回,一包二钱左右的粉末就下去一小半。
他小心地取走贯穿朱权胸口的长刀,用这针喂在朱权的伤口处,但见那伤处初时血止,进而血散,露出怖人的血肉,最后,那血肉外翻的伤口竟然就自动愈合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了。
、第542章 七公子卖身契
更新时间:20140122
为朱权疗伤的不是别人,而是号称星相医卜无所不精的“天机子”齐玄余……他不紧不慢地在朱权的伤处施针,伤口初时愈合较快,过了一会儿又有反弹的趋势,肌肉处张着一个森然血洞,狰狞了一会子,才闭上了嘴——不到半个时辰,朱权胸口的重创就愈合了,只留一道细而浅的疤痕。齐玄余探手去试朱权的胸口,感觉到勃勃跳动的生机,他抿唇一笑,松了口气。
这一幕让孟瑄与段晓楼万分诧异,他们都认得齐玄余,但都不相熟,没料到对方竟有这样堪与鬼神并肩的好医术!孟段二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渴望的晶光。孟瑄率先开口求告:“齐大师,劳你费力,也救我夫人一救,倘能救活,我感恩戴德,千金相赠。”
齐玄余首次看向他们,目光重点在何当归失血的面庞上流连一下,他含笑道:“依我瞧,尊夫人是没救了。”
“出家人也能胡说八道吗?”段晓楼毫不客气地说,“我都已摸到她的心跳脉搏了,情况比宁王好多了,宁王你都救得,她又怎会没救?分明是你不想救!”
齐玄余等的就是他这话,当下冷了脸质问:“二人伤势相较,宁王更严重;二人身份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你们紧急救治时只顾着救她,而把宁王丢在一旁不问,我为何又要救她?”
“臭姓齐的!”一个高亢的女声远远传过来,喊着,“你不救她,我跟你拼了!我手里还握着你的证据,我全给你抖出来!”原来是青儿过来了,她一边跑,一边冲着半条街店铺窗口里探出的脑袋喊道,“那一个穿紫衣服的叫齐玄余,是个有名的算卦先生,大伙儿都听着!他最大的秘密就是……”
“啪嗒!”齐玄余用小石子丢中青儿的哑门穴并膝头的麻穴,青儿一个狗啃泥摔倒了,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话音也中断。他冷笑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我懒怠计较才让着她,她还翻天了不成。她兄长跑了,正好拿她入罪,廖家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孟瑄焦急地问:“齐玄余,你要怎样才肯救我夫人?只管开条件便是,瑄无不依从。”
而段晓楼则抓到了某个关键点,危险眯眼道:“没想到齐大师跟宁王交情莫逆,为了替宁王打抱不平,坚辞不肯给清宁郡主治伤——假如此事为圣上所知,他又该怎么看待道长你和宁王的这种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