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回上元武林大会,东厂也遣了不少人来扬州,其中就包括飞鸿爪曹刚直。说也奇怪,自从他来了扬州,扬州城中的孩童、婴儿几乎以每日十人的数量骤减。而且都是在自己家里、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少的。在此之前,扬州从未发生过如此大宗的孩童失踪案,那些处理过上万拐卖小儿案件的捕快也说,世上绝不可能有如此手眼通天的拐子。谁能钻进扬州罗家里拐孩子去?开玩笑。
关墨收到密函,赶去曹刚直在扬的临时豪华宫殿,一进对方屋子就见他在吃一碗豆花肉糜,看色泽分明就是……关墨联系近日发生的孩童失踪案,很难不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也很难不去想,曹刚直碗中肉的来源是哪里。
关墨自诩也是个邪道中人,却跟曹刚直那种真正的邪君尚有距离,见了把人肉当正餐吃的事,也是避之不及。就算心里有怀疑,也断然不敢点明了说的。
可当天下午,关墨回到关府,就听说姝琴给他生的那一对“双胞子”也丢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之前自己跟曹刚直辞别时,对方投射过来的那一个眼神,里面满是意味不明的嘲讽。难道说,曹刚直已把他的利爪伸到他关家、伸到他孩子头上来了?!这么一琢磨,他登时就热血冲头,烧了心了。
那姝琴是个知心女人,除了那费尽百计都弄不到手的何当归,姝琴是他近几年最上心的一个女人,比一百个何当归加起来还乖巧可心。再加上姝琴生出的孩子有问题,他直觉得是自己少年时精血空耗,伤到了根本精元,才害孩子生而就有残疾,他心里不免愧疚。所以姝琴疯了一样的找孩子,他虽然估计着大半是找不回来的,可还是纵容着姝琴沸反盈天的哭、闹、找。其实知道内情的人都有数,那对小儿根本活不过满月。
不过在关府里吵闹,终归是失于体面,他们关府可是达官贵人来扬州时必定要叩门拜访的富贵地。于是,关墨就将姝琴挪到了他在城郊的别院里,叫丫头奶妈悉心伺候着,看丧子之痛平复后,姝琴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真是个多事之秋呀,家里面先是妹妹关筠被退亲,还了说些“要出家当姑子”的话惹母亲伤心,后来死了个关瞻,丢了一双孩儿,更听到宫里传来密信说,他们织造坊送京的贡品出了岔子,把皇后和贵妃的品级定制衣料都弄混了,一旦捅到圣上耳里,那肯定就有人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众所周知,天子对于早故的那一位大脚马皇后,那是很长情很眷顾的,多年不再册立新后不说,天子只要听说谁逾矩了皇后分位,那可是要杀人示警的。
“呜啊——哇啊——”
奶娘怀里的那个婴孩哭得伤心极了,不光拽回了关墨的思绪,还引起了疯癫女子姝琴的注意,立刻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她现在是三分疯癫、七分装疯,也有博取她夫君关墨怜悯之情的成分在其中,不想失了孩子再失宠。可一想到她辛辛苦苦、拼死拼活生出的孩儿被人偷走了,她就抓狂发疯到不行,有种要掐死天下所有女人生出的小孩的毁灭心。
先前有侍女报告她说,亲眼看见一个脏兮兮的老婆子抱着一对婴孩进了清园,看上去非常像她的那双孩儿,姝琴就喊来了关墨和一帮打手,吵着非得进清园搜查不可。关墨当然不相信他的孩子在什么清园里,他心里私下想着,那对连体婴恐怕早成了曹刚直的盘中餐了!不是不想报仇,只是大丈夫相时而动,没有拿瓷器去硬磕石头的道理。现下姝琴一开闹,关墨又不知道清园是孟家的后台,跟清园的一些田契账目往来,末了署名都是“何夫人”。
一时仗势逞凶,他就在清园里闹腾起来了,觉得杀两个人都没所谓,反正下等人的命全都不值钱。刚才被帛儿骂作“疯狗”,一下子就点爆了他脑中的炮仗,东厂某样邪功的劲头翻滚上来,直有种出掌不杀人、出鞘不见血,就会欲火烧身的狂躁心情。
姝琴那疯女人去夺奶娘的孩子,清园护院当然不准。虽然那孩子父不详,可十人里有六人说是七公子的儿子,那不就算是小主子了?快救驾去!
于是一众护院奔过去阻挡,激起了关墨的杀意,当下不再手下留情,满溢掌间的邪风罡气一波又一波地打出去,将那群护院像稻草人一样刮走。这样的宏壮场景,真真把帛儿和那群婆子丫鬟全吓呆了。妈呀,鬼呀,神呐!帛儿因为自己之前骂过关墨,心虚之余,下体竟溺出小便来。
其实,护院里面有一部分是硬底子功夫的大汉,皆是从齐央宫那边拨过来的,不属一般杂牌兵角色,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主子级的人物出来发号施令,他们打得缩手缩脚,苦不堪言。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拔了刀,一刀向着关墨的脑壳子劈过去,“呀——纳命来!”而关墨也杀红了眼,双掌齐出,排山倒海地拍过去。其他护院一看同伴不敌那人,纷纷上去助阵,两边正式开始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一截儿断刀从战圈里飞出来,好巧不巧地插到了帛儿的云髻中,然后又一粒扣子飞出来,砸青了她的脑门。顿时,帛儿哭得花了满脸的精致妆容,再也摆不出王爷之女的假高贵架子了。
一旁草丛里的青儿掩口笑了两声跑出去,何当归只觉得手里抓的袖子一滑,青儿的人早已奔出去了,何当归不由撇嘴弄眉,凭他们闹去就是了,看能闹成什么样。
“停停停!”青儿在战圈外挥舞双手,充当和事老说,“二表哥别打了,这里没有你的孩子!就算想要孩子,也只跟那个女人去要!她的嫌疑最大!”说着小胖手一指帛儿,给她移祸江东了。
关墨听出了青儿的声音,暂时找回一点理智,罢手回头看她,冷冷问:“你不住家里,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青儿才不会告诉他,她是被他的怪胎双胞子生生从关家吓出来的,只是指着帛儿的方向说:“我听清园的下人说过,她偷偷花银子买小孩儿,藏到地窖里养着,不知道搞什么鬼名堂。”
“你说的是真的?”关墨本不是抱着找孩子的目的进来,纯属找碴子而已,可听了青儿的话就又有点动心了。他的身体状况可能再也生不出正常孩子来,久了不免惹人笑话关家二房无香火,要是借着这个机会抱走一两个小孩儿,在别院里养大些再带回关府给人看,就说是他的孩子,那岂不妙哉。
“你不信自己去找呀,”青儿一本正经地说,“而且还有一个你的‘故人’想会会你,你敢在这里撒野,她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何当归闻言捂脸,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她只是让青儿去揭那名王爷义女的老底,青儿怎么又把她牵扯出来了?她才不是关墨的什么故人,不过是旧有嫌隙的人罢了。
青儿并未道出何当归藏身的那一丛鸡血冠花,可关墨看见青儿就想起了何当归,眼光四下一扫,立刻就搜索到了花丛后的一抹青色身影,不是何当归那丫头又是谁。关墨整个人立时就怔住了,杀机倏地敛去,其人一动不动如一尊石像。
、第485章 绝色美人看家
更新时间:20140102
可能男人都是如此,得到的全不珍惜,得不到的才最珍贵;也可能是几个月不见,何当归的人出落得更美丽了,从一朵紧合花苞的水莲花,变成了真正的出水清莲。总之,这几个月里际遇非常不顺的关墨,忽然看见了他念书的那些旧时光里最痴迷的一位小姐,立刻有一种魔力把他定在了原地。
而何当归的心境就没那么诗情画意了,她早起到现在还懒到没梳洗打扮呢,青儿就一把将她拉出来见人了,而且还是在一园子的下人面前。可既然已被关墨发现了,她也不好再蹲着不动,戴上备好的蒙纱斗笠,她绕过花丛走出来。
早些时候在水谦居二楼,她听青儿说了关墨丢孩子的事,立刻就想到出嫁前几日,陆江北让人传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燕王义女帛儿暗中偷买婴孩儿、收藏于清园地窖里的一些证据。当时她读过之后,明白了陆江北的用心,是想叫她在必要的时候揭穿或要挟帛儿,帮她在清园里站稳脚跟。而那帛儿买孩子的事,她却搞不懂是为了什么。就算要找个孩子冒充其为孟瑄生的孩子,那帛儿也得先假孕一回,再找个刚出生的孩子才能掩人耳目吧。
青儿一直撺掇她出去管一回闲事,展露下清园女主人的风采,她就把帛儿的秘密讲给青儿听,让青儿去搅浑一潭水,她在对岸观火。现在火却烧过来了,她也只得出来灭火。
“关二少爷好兴致,到我们家来玩了,”何当归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站,笑道,“拜年有点儿晚了,闹春又有些早,而且妾身并未曾听夫君提过,跟扬州本地的哪一家大乡绅有这么好的交情,能来来往往地笑闹着玩耍。”
妾身?夫君?关墨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新认了个舅舅,离开她外祖父罗家了,原来这么快就嫁人了。他阴沉地望着那枚不能上手的鲜果,时而用目光撩开她的面纱,时而用眼刀凌迟她的春衫,半晌后方问:“听这话里的意思,何小姐是嫁了一个外地人?不知哪家的公子这么好福气。”他又骤然想起,这所园子的主人,几年前就署名“何夫人”了,却是何缘故?
何当归袖手笑道:“他也是个年少不经事的,在家里书读的不好,让公公给撵到战场上历练去了,统共来过扬州两回,见这里的景色好就置了园子住,怕底下人看顾不仔细,就又娶了我这么个小妾,不过帮他照看照看园子罢了。”
关墨越听越眼红,盖金屋贮藏美人,本来就很可恶了,怎么那个人弄回家了一个绝色,竟只是叫她看园子?那个人是谁,倘或自己歹心掳走何当归,那人罩不罩得住?
青儿小声为他介绍说:“二表哥,小逸的相公是前年被皇帝封了‘神威小将军’,去年又立战功正式做了左虎卫戊边将军的孟家七少爷孟瑄。”说完见关墨的脸色蓦然一白,青儿又好心安慰道,“孟七公子是个好脾气的人,你只是这样随便打一打,也没打死半个人,没损坏他心爱的园子里的财物,他不会扛着大刀追杀你的。不过他最宝贝小逸,要是知道有人影响她吃早点的心情,他可要心疼坏了!昨天听说她晚饭吃的少了点儿,七公子特意下厨房给她做爱心餐呢。”
关墨的嘴唇失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众人都能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他大闹清园之前,一定不知道清园是孟家产业。
何当归丢给多嘴的青儿一个嗔怪的眼神,后者回她一个鬼脸。
先前青儿听说何当归无故被贬为妾,气得大骂孟瑄没良心不得好死五雷轰顶七窍流血再下十八层地狱,何当归实在听不过耳,就为孟瑄辩解了两句,把昨晚做菜那段儿讲了出来,佐证说,其实孟瑄也不是个太该死的人。现在青儿又拿“孟瑄下厨”的事现炒现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有不少人都知道昨晚七公子抱着新嫁娘走进厨房的事,现在听“准三奶奶”的青姑娘也这么说,把事情串联在一起,都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哦”声。
而相对的,帛儿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她背负着使命进清园,色诱了几个月还不能成功,而何当归一来就上位,真是岂有此理!
刚刚喊何当归来救场的管事婆子掂着小脚过来,躬身笑道:“娘子辛苦了,出来怎么不多披一件衣服,仔细在这个风口子上吃了风沙~~”其实何当归好好戴着斗笠,能吃到什么风沙,反倒是那婆子,咧着张大嘴吃了不少凉风。
何当归的声音里带着笑:“听催得急,就出来看看情况。”
婆子猛地一捶大腿,抖手指着关墨说:“呔,还不都是他引起来的,光天化日里的连个王法都没有了,不光私闯民宅,还喊打喊杀!哎呦呦,我徐婆子胆儿小,看实在不行了,都快闹进内苑里吵着娘子你休息了,这才不得已惊动了你。您瞧瞧吧,他一没穿官衣,二没拿官府的搜家文书,强凶霸道的蛮牛一样闯进来,依我瞧,他不是个叛匪就是个山贼!”
青儿一蹦一跳地走过来,双臂挎住何当归的胳膊,阴阳怪气地说:“娘子~~你要是吹风感冒了,七公子还不得气得杀人?”
何当归记得那次在澄煦溪边,关墨看见孟瑄时并不太客气,许是瞧孟瑄年纪轻吧。于是她微笑道:“青儿你说的不错,夫君脾气最好,很少妄动杀机,不过公公的脾气就不怎么好了,他不喜欢家里太吵闹。若是公公知道咱们带着关二少爷在园子里这样嬉戏,又该嗔怪咱们贪玩了。”
关墨一听,面色更白了,不要说他日前刚在孟瑄手里吃了亏,就算他不把孟瑄放到眼里,也不可能胆儿肥到不把保定伯孟善当一号人物。孟善虽不位列三公,兼当了近三十年的伯爵都没擢升到侯爵,但举朝文武百官没有不尊敬并忌讳他的,连最近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安宁侯段晓楼,见了孟善都得低下高贵的头。
“嗯?”青儿拖着唱戏的长腔,“这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