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未央钦佩异常,道:“不错。”她转念一想,原来你早知道我是公主,那么适才那一撞一抱莫非是故意的?不由满脸通红,拂袖怒道:“哼,你知道我是契丹公主还胆敢对我无礼,又该担当何罪?”石重睿叹了口气道:“死罪,见公主摔倒不救助有失察之罪,以手触碰公主千金贵躯有亵渎之罪,左也是罪,右也是罪,要不请公主赐酒,让在下醉死赔罪如何?”
他自幼饱读诗书,父亲极为溺爱,延请名师调教,极为伶牙俐齿,否则石敬瑭也不会派这个儿子充当前来契丹的使者了,耶律未央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又如何是他的对手?泪珠儿在眼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眼见就要哭出来了。夜仰止如何不知道这个妹妹刁钻古怪?多半是她挑起争斗,艺不如人在借题发挥了,并不进去,只是瞧着,看看那个石重睿怎么应付。
石重睿拾起地上耶律未央的软剑,双手奉上,道:“以男欺女,以大欺小,以强凌弱,重睿罪该万死,请公主处置,在下死而无憾。”
耶律未央破涕为笑,梨涡隐隐,正如桃花带雨,说不尽的娇媚可爱,她一字一句地道:“此话当真?赖皮如何?”石重睿道:“在下何必骗你一小小女子?”耶律未央道:“那也说不定,这年头骗人的多了是。”一边说一边却单手接过软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夜仰止实在看不下去了,怕这个小妹子不知轻重,当真伤了汉使,不好交代,向那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高声道:“契丹四皇子到。”夜仰止也不等石重睿前来迎接,径直进去了。当作刚看见妹子的软剑对着石重睿的脖子,以袍袖拂开了软剑,赔礼道:“石公子请莫见怪,皇妹年幼无知,别与她一般见识。”
公主的剑不会太差,纵不是名剑也是锐利异常,石重睿虽有功夫在身,却也不便运功抵抗,软剑在他脖子上画出了一道细痕,沁出了淡淡的血迹,他肤色古铜,被这绯红的血一衬,竟滋生了几分野性魅力。
耶律未央的目光似乎钉在了他的脖子上,再也移不开了,契丹儿女向来不似中原女子扭扭捏捏,她的目光这般放肆也不算无礼。石重睿却从没见过如此天真无邪大胆娇憨的女子,不由呆了,一怔之下,才道:“无妨,四皇子太谦逊了,公主年幼是实,无知却不是,数杯好酒,一曲剑舞,足以待客,在下冒犯契丹至高无上的公主,心甘情愿受罚。”
夜仰止大笑,道:“久闻中原卧虎藏龙,人才辈出,今日一见石兄,果然名不虚传。来人,上酒,我要与石兄不醉不归。”门外有人应了,自去操办酒食。耶律未央还剑入鞘,道:“石公子,我就留你项上人头与我仰止哥哥一起喝酒,你还不快谢谢本公主?”说到此处忍不住扑哧一笑。石重睿当真躬身为礼,正色道:“谢过公主不杀之恩。”
耶律未央扔了一方小小的丝帕在石重睿手上,道:“我最不喜瞧见别人流血,你擦擦吧。”这话显然言不由衷,难道她忘了石重睿脖子上的伤正是她的杰作?夜仰止瞧出来了,这妹子似乎对汉使很有兴趣,那汉使又对妹子百依百顺,宠爱有加。那个石敬瑭恐怕不简单那,莫非还派儿子用美男计不成?
石重睿出神地打量这方边角用绿色丝线绣了小篆“未央”两字的丝帕,有些舍不得玷污。将丝帕轻轻对折,放入袖中,口中说道:“公主关爱,在下刻骨铭心,久闻契丹男儿重情义多豪迈,不料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佩服。”
耶律未央自小长这么大除了几个哥哥,真心没听过几个男人夸过自己,一来他是公主之尊,寻常属下岂敢如此油嘴滑舌;二来契丹男儿会马背打仗刀头舐血,可没几个会甜言蜜语哄女人的。不由大喜,再看他对自己的丝帕如此珍视,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温馨。
正在情思绵邈之际,侍女们鱼贯而入,一个接一个或盆、或碗、或盘、或瓶、或壶捧上各种美酒佳肴。后唐末期,契丹与汉文化交融十分密切,是以在这中原人一味的莽荒之地,未经文明开化之所,居然有汉人的甘露羹、李公羹、消灵炙、玛瑙鱼等众多的宫廷美食,也有契丹传统的美食葡糖美酒,乳糜。
又有数名契丹侍从抬来一口深腹大鼎,鼎内配有各式调料的水微微荡漾。一侍从手持长炉钩,正在向炉膛中生火添柴;一侍从用棍子插入鼎中搅动,另一侍从蹲在方案子后边持刀切肉。
于是三人分主宾坐下,夜仰止举酒敬客,说道:“石公子,今日叫你尝尝我们契丹的大鼎涮肉。”石重睿满脸含笑,道:“好,好。”
耶律未央在桌子底下偷偷踢了哥哥一脚,附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夜仰止十分为难,心想:未央,你当真不知轻重好歹,我们宴请汉人使者,是何等机密大事,绿萝姑娘身怀绝世武功,来历不明,怎么可以邀她同席?但是这妹子素来娇蛮古怪,不好拂她心意,不过要说绿萝偏偏就是汉人奸细,天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小心说话就是。
当下对着石重睿笑道:“石公子,我们今儿把酒言欢,不谈国事,不醉不归,如何?”石重睿是个聪明人,道:“但凭四皇子吩咐。”
“晌午无忧谷畋猎,结识了一位蓝衫女子,称为绿萝,人品俊雅,身怀绝技,已经拜为师傅,请来一起喝酒怎样?就听石公子示下。”夜仰止不紧不慢又说出一番话来。
石重睿心想:怪不得你说莫谈国事,敢情适才未央宫主和你谈的就是此事,看来你对这妹子宠爱得紧啊。喝了一口酒,道:“四皇子的客人就是在下的客人,如此人品,焉能不见?”
夜仰止道:“好,请容我稍稍告退,妹子,你在此招待石公子。”石重睿微微一惊,这绿萝是什么人,竟然劳得四皇子亲自去请,一个素未平生,初次见面的女子让契丹皇子如此珍视,她会是怎么样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章
、洛阳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请关注本人同时连载的言情小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洛阳往事
自称绿萝的女子站在门里,打量着夜仰止的王府,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夜仰止的王府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甚至有几分简陋,寻常的家具,寻常的摆设,只在炕上铺了一块五彩斑斓的毛皮,略微有些奢华气息。因为一来契丹人并不讲究装饰,二来夜仰止生性不喜奢华。她心里寻思:王府不过如此,比起我林府那就差远了。
一想到林府,她的手就微微颤抖,用力握紧手里的茶杯,茶杯悄无声息地碎了,锋利的碎片刺伤了她的手掌,也刺痛了她敏感而柔软的内心,殷红的血在洁白的碎片上开出了一朵朵烂漫的桃花。
她思绪流转,不由顺着那一去不返的时光回到了从前。
从前。
从前她是丞相之女,她生于乱世长于乱世,却出身富贵,衣食无忧,侍女如云,有个孪生姐姐叫如兮。
先她三分钟出生的姐姐乖巧聪慧,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歌声如同天籁,一曲急舞惊为天人,轻弹素琴,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泣下,更不必说眉目如水肤光胜雪。父母常说,这样的女儿才配得上林家的门楣,才配得上绫罗绸缎裁成的衣裳,才配得上精致雅秀的绣房,才配得上……他们把一切溢美之词加给姐姐。
她呢?她只是个粗陋顽劣笨拙的丑女孩,她们像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如兮占尽了所有的优点和风光,她拥有了所有的缺点和冷落。同样的出生,同样的血统,她却是她鲜亮光明背后的一个影子。没有人关注过她,也没有人赞美过她,人们只会把阿谀奉承赞许鼓励加于姐姐。
所以她桀骜不驯任性嚣张,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甚至自暴自弃,不守闺阁之训,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描容绣凤一样不会,只会动刀舞剑。她梦想做一个游侠,纵情山水傲笑江湖,杀尽天下可杀之人,于是从小父亲忙着为她收拾残局,去向那些被她伤害的人家说情赔礼,父亲的官运也就不亨通,仕途也就不顺畅。
无穷无尽的黑夜与白昼她活在父亲的责骂毒打中,母亲的埋怨唠叨里,她一次次出走,又一次次回来,梦想被无情的现实击个粉碎,弱肉强食、强夺豪取、阿谀奉承、虚伪狡诈充斥了所谓的江湖,许多带着侠字的英雄豪杰在最终露出了丑陋不堪的本来面目,她以为她的人生就是这样了,直到两件事情的发生。
一是如兮的出嫁。她十五岁及笄之年,后唐的太子李澄澈派人向父亲求亲,以三十箱黄金珠宝的价格聘了姐姐,姐姐转眼之间成为后唐独一无二的太子妃,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是年十二月初八大婚典礼,她忍受不了众人异样的目光虚情假意的寒暄,负气出走。
二是她杀了一个人,一个绝计不该杀的人,他轩扬俊美他吹箫出神入化,总之他是众位少女仰慕的对象,她杀他因为他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也许带着几分调笑之意。从小关注的目光总是落在姐姐身上,她承受不住这样灼热的目光。于是她出手,她料想不到他的功夫竟会是如此不济,她也意想不到他败在她剑下的时候居然没有露出求饶的神色,她的长剑更不迟疑轻轻一送便要了他的性命。埋葬他的时候她的眼里甚至流露出惋惜。
第一件事给她带来的最多是失落和不快,山水的陶冶也许能让她学会遗忘和释怀;第二件事却改变了她的人生,带给她的是无休无止的灾难和痛苦。
她杀的那个清秀俊雅瘦瘦弱弱的年轻男子大有来头,他的哥哥竟然是以黯然销魂掌闻名天下的杀手玉石。玉石无疑是杀手中的翘楚,说他是天下第一杀手也不为过,他杀人的开价是三千两黄金,出手一百九十八次,绝无失手。
而且玉石手下是一个庞大的杀手组织,三教九流之人应有尽有,鸡鸣狗盗之徒、身怀绝技之人不计其数。人称“暗黑”。“暗黑”说要在三天之内取一人项上人头,这个人绝不会活到第四天。他们“言必信,行必果”,有恩必报,有仇必复,恩怨分明,江湖之上无论白道黑道都十分忌惮。
你可以得罪官府,可以得罪盗匪,官府充其量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盗匪自个儿贪生怕死,可是“暗黑”残忍坚韧,个个都是死士。
她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人,父亲对此却是无能为力。更有甚者,父亲惧怕她一人拖累全家,还逼迫她自己解决问题,她被迫在十五岁之年浪迹天下亡命天涯,为的是逃避玉石的追杀。于是她一路风餐露宿,躲躲藏藏到了契丹,谁也不会想到林家的二小姐,当朝宰相之女竟会藏身于敌邦异乡。
异乡,一想到这两字,林若兮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氤氲,从前的生活比如一场梦,该醒了,洛阳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很清醒,知道自己不是玉石的对手,玉石一天不死,她就一天不能回洛阳。残杀手足,仇深如海,玉石将加在她身上的令她不寒而栗。
有时候她真想在人群中大大方方露面,不卑不亢地约战玉石,一战定胜负,她不怕死,可是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有时候她也想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证明自己远远超过那个人人赞不绝口的林如兮,让世人惊诧咋舌,杀死玉石的弟弟就是她一次告白。
太子妃有什么了不起的。林若兮又一次握紧染血的茶杯碎片,让碎片刺入伤口更深更痛,她的眼里蓦然浮上了几许恨意,林如兮,你看着,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世界匍匐在我脚下。
然后她突然又想到了夜仰止,那张清俊的脸居然没能在她心里留有一席之地。她很奇怪,许多潇洒帅气的男儿都没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更无法给她带来心动的感觉。有时候,夜阑人静,一个人,转辗难眠之时,她会无数次设想未来她会遇见的那个人,她就是无法想像他的模样。
她接近夜仰止绝不是因为心动,与他的相遇绝不是巧合,而是精心安排的,输给他也是故意的,夜仰止身为契丹皇子,在他的羽翼之下当然可以远离杀手玉石。
正在浮想联翩之际,夜仰止温润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绿萝。”
林若兮慌忙松开手中的茶杯碎片,任由它们零落在地,衣袖轻垂,虚虚地掩了受伤的左手,侍女打起门帘,夜仰止一脚踏进,他不敏感,却很细致,瞧见了她眼里的泪痕和地上沾血的茶杯碎片,抢上一步,柔声问道:“怎么,你受伤了?”林若兮淡淡道:“没什么,你来有什么事么?”
夜仰止握住她的手腕,拉起血色污染的衣袖,露出了她受伤流血的手掌,叹道:“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林若兮不着痕迹地夺回手掌,淡淡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划伤了而已。”夜仰止的心莫名的酸痛起来,这个女孩过分矜持沉静,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林若兮突然板起了脸,一字一句的道:“适才你叫我什么?你记住,我是你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可没大没小。”她就这么轻轻易易地转移了难以解释的话题,夜仰止暗暗佩服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