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回思发财梦,实在好笑,钱跟性命比起来算什么?老爸老妈大概早已接获自己的死讯了,总算是死在见义勇为中,好歹争了些体面。
他深深怀念起武夷山区余脉中那个小村子:村前小河澄清村后山峦连绵,无数溪流林间流淌,春来花开满山,秋至遍野金黄,多么宁静美丽的地方!村中数姓和睦相处,有记忆的犯罪事件只得一起:自己偷了老爸跟人家合伙做小生意的钱,连累老妈把没养大的猪买了还债!细想想,老祖即为某科头名举人,没可能考不上进士,却做了农民,定是经历了数不清的血雨腥风才做出这种选择,特地为后人挑了一个世外桃源安身立命。偏后世子孙生在福中不知福,跑出来自寻死路。哎,好像现今就是老祖所处的年代,北宋末年!若能命大闯出去,会不会跟老祖照上面?
“高小哥。”鬼秀才凑了过来,语气颇真诚:“累了吧?老夫嘴不好,心里啥都明白,这半年来多亏有小哥关照!老夫无以为报,你且去好生歇着罢,我来守夜。”见高焕生没动弹,又感伤道:“这恐怕是老夫惟一能替小哥你做的事了!莫怪老夫嘴臭,那是条阎王路。不管怎么着,反正要去闯,歇一下聚点力气,机会总会大些。”
高焕生感动,生死关头见真情啊!他摇了摇头:“不必了。你都知道这恐怕是我最后的一夜,醒着好。”忽地声音略抬高:“不用费事去打食,照我看准会有人送上门,咱们安心候着就成。”
有人如风闪走。鬼秀才目光闪了闪,不敢再多事:就刚才那家伙,功夫远在他之上,果然是他守夜,杜冬儿、高焕生不一定有事,他八成完蛋。
*
死亡谷半年一度的开谷没什么大仪式,就是在太阳升上山尖后,那块封谷的峭崖从外面启开,然后江湖高手们入谷,七星伴月尚活着的弟子们和时限满了的江湖人物出谷,接着封谷;晌午时分,峭崖再次移开,新的受训弟子入谷--他们迟一步入谷,是为了从出谷人口中了解谷中地形的变化,还有死剩多少江湖高手。
现在天光已经大亮,峭崖之前的空地上,经渭分明地立着两圈人:一圈是要出谷的江湖高手,有五个,其中一个便是鬼秀才。另一圈是七星伴月的弟子,有十三个。
全身披挂的冬儿和高焕生在距他们数丈外的矮树丛中静卧。她记得才到这里时,七星伴月的弟子有四十多人,也就是说死了一大半,真是残酷的淘汰。可这剩下的却是百炼成钢了,一个个眼里闪动的光芒比饥饿的野兽还凶猛。
峭崖颤动了一下。高焕生紧握竹筒弹的手满是汗水,只得不停地对自己说:“冷静,冷静!死活都是一会儿的事。”
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峭崖移开了一道缝,随之移动的速度明显加快。
突然,一声鬼嚎响起:“杜冬儿要闯关!”——鬼秀才倾毕生之力发出嚎声,他受够了冬儿的鸟气,此刻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冬儿恨得差点把舌头咬断,打小混江湖,竟没防着鬼秀才会来这么一手。高焕生则悔得想扇自己两耳光,早知如此,该鼓动冬儿将那老小子宰了!
已经启动的机关没法半途停下来,七星伴月弟子“唰”一下散开欲护住谷口。
再不能等了,冬儿手一伸拨出了竹筒弹。
[正文:第十四章 腊月借的债还得快]
鬼秀才若喊的是“有人要闯关”,杜美美准不会那么急着蹦出来。可他把小狐狸恨得牙根痒痒,想让他不指名道姓也难。听到“杜冬儿”三字,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窜过谷口。
冬儿一眼望到那熟悉的身影,硬生生将手中的竹筒弹收住。
高焕生认不得杜美美,手中带汗的竹筒笔直朝那一团绿影砸去。距离这么近,冬儿只来得及狂叫:“莫接!”
杜美美见来的是竹筒,已挥动长袖打算像对付暗器那样卷了再抛掉,闻声忙急使“凌波幻步”平行飘开。
眼看竹筒要在崖前炸响,一股强劲的掌风将竹筒击开。
这掌风是紧跟在杜美美后头的赵成所发,他老兄的武功招招制敌于死命,一击便将竹筒击回来处,准确无误地朝高焕生当头落下。
高焕生吓得就地一滚,却滚到杀过来的七星伴月弟子们的刀剑下。冬儿慌忙抛出长索去卷刀剑。那边竹筒弹已落地爆响,杂树碎石溅起老高。
多亏了这一声响,令那些刀剑滞了一滞,眨眼给长索扫散。但高焕生背上仍被划出两道血槽,疼得他哇哇乱叫,窜起搏命。
却说杜美美一见赵成击飞竹筒,以为冬儿要没命了,急怒之下一掌拍过去。
这一掌穷玉狐毕生之力,赵成闪避不及,只得硬接。
两人皆朝后蹭蹭蹭连退了几步,杜美美一口鲜血喷出,染红前襟,随之跌坐尘埃。赵成看上去没事,内里却气血翻涌,又要强行抑制,未见得比杜美美好受。
见养母受伤,冬儿厉叫一声,舍了高焕生打斜刺一斤头侧翻过去,护在杜美美身前,两眼冒火怒视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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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暗暗叫苦,本来是想当护花英雄,这会却里外不是人,只好将功补过,忍住胸口的腥味,刀锋一摆掠向被围的高焕生。
高焕生却以为魔刀老兄想再接再厉了结自己,心一横就想扯竹筒弹的引线,打谱让大伙儿一块结伴上西天。
他的手已搭上引线头,忽见七星伴月众弟子作鸟兽散,赵成怪亲热地招呼:“小兄弟,你没事吧?”
来的是同伙?高焕生狐疑地眨了下眼,随之露出感天谢地的五花笑容,再度蹦起来大喊大叫:“我还活着!”
赵成笑道:“放宽心,你有影子,不像是鬼,赶紧把伤裹一下吧。”
武林中人金创药永远是随身带着的,柳家庄的金创药更是精品,不但止血还止疼:里头有麻药的成份。赵成边替高焕生裹伤,边偷眼打量杜美美和冬儿。
杜美美已经盘起腿运功疗伤,小狐狸兀自黑着张脸,恶声咆哮:“阁下拳头大,拳大是老大,不用朝这边瞧,想补一拳只管来!”
赵成一脸尴尬:“误会误会,是赵成失手了。”
“我说是谁,原来是赵大侠,怪道能将我娘打成这般血淋淋的惨样儿。”冬儿一看赵成的眼神还有啥不明白,越发皮笑肉不动,冷嘲热讽道:“您老武功高强,这仇咱们是报不了啦。惹不起躲得起,往后在这谷中,见到您老就绕着走!”
赵成胸口本来就难受,给冬儿一激,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血痰。这一吐,倒是好过了点,正想说上几句,却见有团东西给人从谷外抛回空地。定睛一瞧,竟是方才乘乱脚底抹油的鬼秀才。
冬儿顿时两眼放亮:“啊哈!师傅,这可是腊月借的债,还得快!”
把鬼秀才扔回来的是柳晓青,后头还跟着一干新入谷的江湖高手。有人奇道:“这主儿竟是杜小姑娘的师傅?”
高焕生在一边急了,武林中拜师好像不是开玩笑的事!慌忙道:“咱们是拿食物跟他换字,只是换他教咱们几个字,他识的字也不多……”
“说话千万要凭良心呀!”鬼秀才急煎煎辩解,满脸哀怜:“高小哥,老夫可是呕心泣血口手并用,足教了您两位五千多个半笔不差的大字。五千多个呢!个个都是老夫寒窗十年头悬梁锥刺股苦学来的……”说到这竟是带上了哭腔,当真念作皆佳。
冬儿咧开嘴直乐,拱手道:“多谢师傅提醒徒儿。那些字有多少缺胳膊少腿儿的,咱们要好生计较一下。”
鬼秀才吓一跳,他受气不过的确有乱教一气的时候,现眼前铁定有识文断字之辈,依稀杜美美就读过书,只要对一对,又罪多一重!于是抹了把头脸上的汗水,苦口苦脸道:“小老儿借个胆也不敢欺蒙杜小姑娘啊,只是小老儿才疏学浅,这个……偶有教错之处也是难免的,万祈见谅啊!”
柳晓青手抱前胸:“是么?这世上竟有您老不敢坑蒙的主儿?问您一个事儿,去年十月建康城凤威镖局受托保一幅唐朝字画,到地头字画却变成张白纸,这事是谁作的套?去年底湖州一条街上,三家铺子一夜间给人搬了空,又是谁设的好计?”
鬼秀才忙调转身打恭作揖:“这位小哥眼生的紧,咱们头回见面罢?您可千万莫听人搬弄是非啊,江湖上阔,哪天没风波?小老儿就是生了八只手,也做不了这许多呀。”
赵成嘿嘿直笑,却是笑的阴冷之极:“好教您老知道,这位乃柳家庄七少爷柳晓青。湖州那三家铺子中的一家,老板是我赵某人,建康城的凤威镖局是我刘兄弟开的。对不住,您老的那班同伙业已招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咱们到处找您老都找不着,不曾想您老跑到死亡谷来了。”——所谓赵、刘做“老板”的那些生意,统统是柳家庄的,这事在武林中乃公开的秘密。现今柳家七少爷驾到,哼哼!
冬儿笑吟吟拍了下手:“看样子,师傅您老人家欠下的债着实不少。慢慢来,咱们且一宗宗仔细算清爽。第一笔嘛,您老人家呕心泣血、口手并用教了徒儿徒孙五千多个字,圣人云‘知恩图报’,又云‘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涌泉相报免了,徒儿看一报还一报足矣。您老武功实在不咋样,这么着,以前奉上的食物算利息,现如今再一招还一字,让徒儿的徒弟教您五千一百六十七招,扯扯平。焕生,上!”
[正文:第十五章 愣种徒孙追玉狐]
高焕生本来一肚皮怒火,恨不能把鬼秀才零刀碎宰,见他霉气连连,成了众矢之的,又不忍下手了,搓着手很是为难的样子。
冬儿咆哮:“你个劣徒,为师的吩咐没听到么?还想等这老匹夫再坑咱们一回?你以为下回还有这等好运?”
满场人大感奇怪,此前冬儿嚷嚷“徒弟”,大伙只当叫着玩的,这几句训斥却是声色俱厉,高焕生亦是一付低头受教的模样,竟是真的?
赵成看看高焕生又看看冬儿:“小狐狸,你这么一点年纪就收了徒弟?”
冬儿挺胸凸肚:“怎么着?瞅在下年纪小么?我可没听说过师傅收徒弟,还有什么年龄上的限制,要紧的是把徒弟教得成材成器,该出手时才出手,莫要以为有两下子,见个人就先打了再说。”
那边杜美美已经运气完毕,见冬儿得理不饶人,左右跟赵成过不去,忙盈盈起身,含笑斥曰:“就听你嚷嚷个不停,教训谁呢?”
冬儿欢呼一声扑她身上:“娘没事了?想死冬儿啦!”
方才场中乱成一团,高焕生无暇打量杜美美,此时一掉头,竟似给人当胸打了一拳,又像被电击了一下,脱口道:“你、你,太美了!像明星一样!哦,我是说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耀眼!”
众人哑然,心道狐狸一门真是邪乎,徒孙的辈份竟然勾搭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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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美美也觉得荒唐,当众猛赞自己美貌的愣种她遇过,可这小子说起来那个顺溜,脸不红气不喘,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惊艳,毫无掩饰,全不管别人的目光,兀自喋喋不休:“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难以置信!”
杜美美不由得微微一晒:“冬儿,这人是你的徒弟?”
冬儿尚未答话,高焕生两手乱摇:“冬儿是教了焕生许多武功,可是……嗯,焕生也教了冬儿如何做竹筒弹,教了冬儿唱歌,教了冬儿……”
下面的词被冬儿一耳光打回喉咙,伴着狂叫:“好你个欺师灭祖的混球,丢人现眼!这般没把持,信不信为师拔了你的舌头?!”
高焕生只手捂脸,大为不屈地瞪着小狐狸。
一干江湖高手想笑不敢笑,欲走舍不得好戏。赵成看看不像话,忙打转圜:“恭喜二位母女重逢。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是不是先安顿下来?”
冬儿悻悻道:“这破谷哪儿还不一样。罢了,随我来。”说着扯了杜美美的手就走。
高焕生忙押着鬼秀才跟上,柳晓青、赵成殿后。
这一伙旁若无人大步前行,没谁够胆跟来,更没有人敢起念中途打劫。
很快他们便回到了那个浅浅的大石|穴——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瞅四周方便。但别人瞅石|穴中的动静也是一清二楚,故此等闲之辈不敢问津。
母女久别少不得有私房话要说,四个男人皆自觉地避开。
沿路他们已拣了些柴草,鬼秀才勤快地扒在地上升火。赵成用那柄名声赫赫的魔刀削着树枝准备搭个烧烤架,高焕生和柳晓青则忙着将路上打下的鸟雀穿在树枝上。
数丈外,杜美美佯作发怒道:“你这小鬼头,那日在连江口说去捉条大金鲤,一去就没了影。这一个多月,可知为娘如何过的?”
冬儿吐吐舌头:“娘这就要跟孩儿算账么?孩儿琢磨着或许是得罪了鲤鱼精,方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