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芷巧担心地在她身后轻唤,小姐的肩膀一直在颤抖,一定是再强忍着。她不忍去瞧刑台上的老爷,更不忍看着小姐经受这样活生生的疼痛。那一刀下去,砍在老爷身上,也同样是砍了小姐的心哪!
她抓了抓长平的手,这么热的天儿,可那小手却是冰凉彻骨,一股寒意迅速流窜了全身。
“小姐您的手好凉,不要再看了……芷巧求您别看了。”
“为什么不看?”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地地方飘来,长平从怀里取出绣帕,“我去给爹爹送绣帕,爹爹要等不及了。”
“小姐——”芷巧的声音急了。
长平刚走出一步,却在看到那搭起来的台后走出一抹身影来,全身骇然一震,手中的绣帕险些掉了。
“万四,还没到时辰么?”他坐上椅子,声音慵懒地问。
万四不明白皇上为何要亲自监刑,但按他多年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经验来看,此时此刻,还是少问为妙。他哈腰说道:“这还差一刻呢就快到时辰了,皇上,天热,要不您待会儿再出来?”
赵炎的眸光一下抬起来,“待会儿,出都出来了,再进去像什么话?万四,这几日你脑子可是被这天给烧糊涂了?”
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席话,却听得万四胆战心惊,腰部低了几寸忙不迭道:“老奴该死,老奴说错了话,老奴给自己掌嘴,求皇上息怒!”
赵炎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挥了挥手,“不用了,你好好在一旁伺候吧。”声音停了会儿,赵炎瞧着刑台上的人嘴边冷不丁一勾,“万四你在朕身边待这么久,居然也不明白朕的做法,朕对你着实失望。”
“皇上,老奴……”万四赶紧说。
“朕只有亲眼看见,才能够安心。”他的一句话,斩钉截铁,仿佛一把巨斧,充满了逼人的煞气与戾色。
万四心头剧烈一跳,忙垂下头去:“老奴明白了。”
赵炎眸光深沉不变,轻轻地唔了一声。
长平站在不起眼的位置,有风忽然吹过来,吹起了她遮掩的薄纱,一双锐利而满含恨意的目光直逼那人所在之处。
赵炎似乎感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自己,不由地转过头去看。那时候风已静止,长平的身前,秦月隐抱着长剑,直挺挺地挡在她面前。
接受到赵炎的视线,秦月隐淡淡地回看一眼,便转过眼。
赵炎没看出问题来,心中只疑惑了一下,也转过了头去。
只有长平的心里,百味陈杂堵在胸口,就快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居然……会是他么?
——呵,想不到呢。啊不对,应该不敢想。
长平只觉得全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尽了,兜转了一圈过后,竟是这样的。她低下头去,眼眸睁得铜铃般地大,身后的芷巧上前扶住她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要亲眼看着。”她一手抓住了芷巧的臂弯,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按疼她的伤口,芷巧不禁低呼一声。长平这才惊觉,倏地收回了手,呐呐地,“阿巧……我弄疼你了……”
“没……您没弄疼我……您……”她说着说着再难说下去,只能哽咽了一声别过头去。
而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洪亮拔尖的音刺穿了天幕。
“时辰到,行刑——!”
长平只觉得满脑子都是两个字——行刑。
“不——”她用手紧紧抠住胸口,嘶声裂肺的喊出来,但嗓子早就哑了,只能喊出干瘪而无力的音。
推开秦月隐,蓦地掀下帷帽,瞳孔大张——
“爹——”
赵炎闻声立刻转过视线,刑台上的人身子一颤,突然惨烈地叫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
赵炎的注意被那声惨叫吸引过去,而千钧一发间,秦月隐猛地伸手拽过长平,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怀里的长平拼尽了力气,拍打抓挠,可秦月隐却是一声不吭,固执地没有一丝动弹。
渐渐的,她的力气弱了,耳边仿佛一切消音,只剩下爹爹凄厉的叫声,长久的回荡着,回荡着……
行刑的前夜里,他还抓着她的手,说他死了不要紧,只要容儿没事,用他的一条老命来换,值得。
她笑话他多想了,可转眼,就没了。没了。
……
她想要问,爹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们不会放过他。而他眼中的笑容那样悲伤,也是因为自己即将与她永诀。才会那样的吧。
还有,她最想问的是,爹爹……你知道她就是容儿了,对么?
……
但,已来不及。
“结束了。”当他松开对长平的禁锢,她连连倒退几步,秦月隐伸手去扶,却被啪地一声拍打掉。
无奈地低下头看着皱成一团的衣服,再看着眼前娇小脆弱,一根手指就能解决的小人儿,他叹了一口气:“方才,若被他瞧见,不知道要怎么想你……本来,你的动作就大。唉……小郡主不是一向都是最严谨的。”
她摘掉了帷帽,露出脸庞像冰霜般冷冽,他薄唇一抿,面色凝重不再出声。
长平绕过他,望着空荡荡的刑场,只有那一滩鲜血格外刺眼。
她一步步走向那瘫血迹,芷巧唤着她,长平却恍若听不见,懵懵然地走着。终于来到那瘫血迹前,长平砰一下跪在地上,颤巍巍地伸出绣帕在地上用力擦拭着。
“爹爹,很疼是吧?”
“爹爹……容儿救不了您……您会不会怪容儿?”
“爹爹,我知道你最疼容儿……”
“爹爹,爹爹……”
“够了。”有一双托起了她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手里的绣帕从掌中滑落,掉在了地上,被血迹侵染透湿。
他坚硬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残酷的冷静:“这不像你,小郡主。”
许久,她低闷地笑了一声:“不像我……我又是谁?”
他半晌沉默:“你是我天霜剑隐誓死保护的人。”
她身子一颤,低低地笑:“连我最重要的人都护不了……我还能做什么?”
他叹息,说,“难道小郡主打算就此消沉下去么?”
她默了片刻,才从唇中缓缓地,仿佛累极了般说道:“让我睡一觉吧,我什么都不想想。”说着阖上眼,全身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眉眼一柔,抿了抿唇。
芷巧见状走上前,焦急浮躁:“小……郡主,郡主现在怎么样了?”
秦月隐抬眼看了看她,说,“你们家小姐很好。”话罢,便绕过她往前走。而芷巧仿佛被雷击了一般,呆呆地定在原地。
第二十三章:祸端
长平回去之后,当夜里便发了重烧。芷巧不顾身子上还未痊愈的伤口,潦草地换了药后便彻夜不免的为她敷水,一直忙活到半夜。
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迹,俯身摸了摸床上长平的额际,总算烧退了,但人却一直是昏迷不醒的模样。
芷巧眉心紧蹙,哀叹一声从桌上拿起水盆,但一宿的劳累她的身子也几近极限。一时没注意脚下,绊倒门槛整个人快前一扑——
守在门外的秦月隐,快速伸手揽住了她,然后把她手中的水盆接过去道:“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小郡主。”
芷巧抬眼瞧了瞧他,秦月隐自嘲地一笑,揶揄道:“怎么?怕我对小郡主图谋不轨么?”
她眼神跳了一下,没说什么,便低着头身形缓慢地走入隔壁的房间。
小姐相信的人,她也该相信,而且,今日刑场上他的表现……想至此,芷巧没再想下去,只推门而入。
秦月隐把水盆里的水换了一遍,然后沾湿毛巾敷在她的额上。他倒是第一次为女人这么做,噢,小郡主还算不上女人。
他把椅子拉过来,然后坐在她的床边,静静的瞧着她的睡颜。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洒进来,一点点的缀在她的面上,看起来不像白日里那般锋利了。
他瞧得出神,眸光微微一晃,把在剑柄上的手朝她缓缓地伸去。
“爹、爹爹……”突如其来的一声,令他举止一顿。遂,收了回去。
她仍旧在梦呓着,苍白的脸庞看着很脆弱,“是容儿对不住你……是容儿……瞎了眼……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宋家……还有……当今皇上……”
秦月隐的目光倏地一利,其中仿佛涌起一股不为人知的暗流。
他深深地盯住长平的脸庞,慢慢地,指尖抚在她的眉眼处,“杀了皇上,小郡主——你也忒大胆了?这个……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呢?”
“害死我的……一个都不会放过……一个都别想逃……”她在睡梦中也满含着仇恨,咬着牙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咬碎她所恨之人的骨。
他的手伸了回去,放在剑把之上,从座椅上缓缓站起来。
缓缓地,抽出银剑。
——师父曾说过,天下会大乱。夜观天象,星相出现异象,双生星陨落,但突然间其中一不仅复亮,还越发巨大莹润,俨然有灼烧天地之意,仿佛令万物生灵失色。
——师父说,这是祸端。此番下山,保护这个小郡主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这个祸端……以灭之。
他的眉头慢慢皱起来,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那个祸端么?
秦月隐的记忆不由地回溯到二年前,他被人围攻追杀,不慎中了毒,是她救了自己。尽管当时她看着那般怯弱而不堪一击,连替他包扎的手都在颤抖,但她……还是毅然的救了自己,毫不犹豫。
怀容……他的这条命,是她给的。
刷地一声,他猛然将剑抽出,背过身喘起粗气。
居然……居然做不到!
他没办法杀了她!
秦月隐目光剧烈波动,他僵硬的扭过半边脸,瞧着床榻上的人,她已经没在说梦话,眉心拧着,姣好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
这样的人,会是祸乱天下的端源么……?
他叹了一口气,就算是,恐怕也要违背师命……因为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师父从小教诲她……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秦月隐这么对自己讲,然后懒懒地将长剑插回腰间,面向着月光,脸上满是浪荡不羁的神情。所以……他这样子,也算是谨遵师命啊?
——对吧?
隔天早晨,长平的高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她幽幽转醒,入眼便是芷巧的笑容,些微一懵。
“郡主,喝点粥吧。”
她慢慢地撑起上半身,挥了挥手,随口说,“我没什么胃口,爹爹如今怎么——”话音戛然而止,芷巧惊慌地放下手里的粥碗,坐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郡主……老爷已经去了。”
长平默默地低下头,许久没有言语。芷巧担心她仍旧放不下,急得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些什么话安慰小姐好。她向来都是不善言辞的,怕说错了又惹小姐徒添伤心。
她沉寂了半晌后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平静自然,“我知道了,阿巧你放心,我没事的。我心里很清楚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能做的……只有为他们继续活下去,活得更好。”
“郡主……”眼见着她又要哭了,长平摇摇头,芷巧这才把欲泣的泪珠全数憋了回去,“芷巧不难过,芷巧就是为郡主担心……”
她勉强地扯了一下嘴唇,露出一抹算不上笑容的笑。
自己心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是光一个人难过有什么用?指不定那些杀人凶手乐得逍遥自在,正心里怡然畅快呢!她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刻软弱逃避下去,而不去面对事实?
她的仇,要报。如今再加上一笔爹爹的仇,更要报!
她说过,一个都逃不到!
宋子儒也好,赵炎也好,就算要她耗尽一生,也誓必要你们血债血偿——!
……
经过一夜的调整,长平的情绪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许是,是因为自己这般凄惨的死过一回吧。她如今,目标又多一个强劲到几乎不可能打败的对手。但长平知道自己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目前该对付的人,还是宋家,这一点不会变。
如今爹爹这一去,将她的心智磨炼的更加冷硬如铁。现在,她没必要在忌惮着。既然要掀起风浪,那就来得在狂猛一些,搅得宋家不得安生!
她歇了一个上午,并没有什么动作。只不过倒是她的病好了,芷巧伺候了她一夜倒是病下了。说重也不重,就是患了轻微的伤寒。长平念了她几句,身上有伤还那么操劳,芷巧却是笑笑说没事。
爹爹去世三日后,她办了一场丧礼,不仅为死去的自己,也为了因她而死的爹爹。当天,宋家的人只来了宋子儒一人。他解释家母病倒了,病得还不轻,所以来不了,再三行亏欠之礼,还送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尽管当时恨不得一刀砍死他,再剁成肉泥喂狗。但因为爹爹的突然逝世改变了她的应付政策。所以当天她表现的格外平静,与宋子儒之间出奇的没有发生任何矛盾,并且两人交流也是客套自然。
当天,礼物她让人收下,但丧礼办完之后,就命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长平和秦月隐商量了一下,宴篱这个角色很重要,她要他制造出一张怀容的皮来,然后找个身形相似的人,在她头七之夜混进侯府。
如今秋老夫人被她吓得神志不清,整日提心吊胆,她又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还有秦婉柔,别以为她用引产药,而不用落胎药就是良心发现,且等着,往日的旧仇还得算。至于宋子儒,她目前动不了这尊大佛,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