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拭着眼泪,哀哀凄凄的自责:“都怪娘不好,未能给你爹延续香烟,早知道会这样,娘就该劝着你爹纳个妾的。”
李慕婉明白,这瓦盆是肯定要摔的,按规矩,无子的话就由宗室里最亲近的堂侄子摔,或者过继一个嗣子,总之,谁摔了瓦盆就表示谁将继承这份家业。李家三代为官,虽然官衔不高,但是三代积累,家底也颇为丰厚,爹是李家长子,亲祖母在爹年幼时便病逝了,祖父又娶了现在的祖母章氏,生下了二叔、三叔和四姑,但祖父生前最疼爱的就是爹了,几个儿子中也数爹最争气,所以,将李家的一半产业都分给了爹。祖母很会做人,当初分家时,二叔和三叔都闹过,被祖母压制了下去,这些年,祖母对爹一直相敬如宾,尤其是爹升任提举司后,连二叔和三叔对爹也尊敬起来。家中一派母慈子孝,兄恭弟友景象,也正是如此,所以,前世她和母亲都未曾对祖母和二叔的安排产生过疑异。
“娘既已想到这一层,那您可曾想过过继谁?”李慕婉问道。
沈氏哪里想过这个问题,这几天只顾着伤心了,现在蹙眉想想,说:“娘瞧着你二叔房里的慕文或者你三叔房里的慕直还行,年纪小,容易跟咱们亲近。”
李慕婉想说,嗣子就是嗣子,再养也养不成亲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前世就是过继了慕文的。
李慕婉犹豫道:“过继嗣子无非是为了延续咱们这一房的香火,为了咱们娘两将来有个依靠,过继个小的,费心费力不说,也不知他将来成人了会是个什么样,倒不如挑个长大成人的,人品心性都好的,眼下就能顶上用场,咱们也不求他能将咱们视为亲娘亲兄妹,只求能相敬如宾,礼数不缺就好了。”
沈氏想想也有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别的人孩子你再待他怎么好,那也是别人的孩子,不是自己生的,总归隔了一层,眼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已是不易,再多个孩子,多添一分累赘,且婉儿今年已经十三了,孝期一满就要议亲,有个年长可靠的兄长撑护也是好的。沈氏低眉思索,只是到底过继谁好呢?
二叔家的慕仁年纪倒是合适,可这孩子品行不怎样,游手好闲的,靠不住啊!再说慕仁已经议亲了,按理不符合过继的要求。三叔家的慕丰又太软弱,身体也不好,指望不上,哎……这可真难办。
李慕婉看娘神色犹豫,便建议道:“女儿觉得四堂叔家的慕白哥哥还不错。”
沈氏眉头微挑:“慕白?不行不行,你四堂叔家污糟事一堆,就他那个继母周氏就是个极难缠的人,真要过继了他,以后就没安宁日子了。”
李慕婉道:“娘,正因为四堂婶难缠,所以,过继慕白哥哥是最好的,四堂叔家条件不好,四堂婶又是那样跋扈,处处为难慕白哥哥,她巴不得将慕白哥哥赶出家门呢!咱们只要多给些仪资,四堂叔四堂婶没有不允的,关键是这样的父母,慕白哥哥是不会对他们言听计从的。”
一旁的俞妈眼睛一亮,附和道:“小姐说的甚有道理,老奴听说那慕白少爷是个有骨气的,她继母不肯替他出学资,他就自个儿去街上买字画,有人看他可怜,要多给他几两银子,他却说,如今他的字画只值这几个银子,多了不要。贫而不自轻,贫而不贪婪,有这等品性,必是个有担当的,这人错不了。”
还不止这些呢!就李慕婉所知,李慕白后来被四堂婶设计赶出了家门,娘见他可怜,资助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去应考,李慕白不负所望中了举,四堂婶回过头来要巴结他,他宁可背负不孝之名,也不认这个继母,倒是对娘心怀感激,时不时的前来探望,可见是个恩怨分明的。现在最大的问题还在于李慕白他愿不愿意过继。
沈氏有些动摇了,只是……
“只怕你祖母和二叔他们不肯,按说要过继也得先考虑本家子弟才好。”沈氏犹豫道。
“娘,兹事体大,咱们凡事要先为自己着想,要不然,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不怕说句诛心的话,爹毕竟不是祖母亲生的,分家那时,二叔和三叔没少闹腾,咱们不得不防着点。且按理说,过继子嗣,只要是宗亲子弟便可,只要娘心意坚定,三叔公和四堂叔同意,祖母也无话可说。”李慕婉挑明了说。前世就因为过继了二叔家的慕文,二叔就名正言顺的帮她们打理产业,等到她出嫁的时候,二叔借口这几年生意难做,给她备的嫁妆都少的可怜。现在想来,二叔早就觊觎她家的产业了。
沈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回头,我先问问你三叔公的意思。”
李慕婉暗松了口气,娘心里还是有章程的,没说先问问祖母的意思,若先让祖母得知,定会从中作梗,百般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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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举哀
沈氏终于在慕婉和俞妈的劝说下去歇息了,李慕婉独自一人跪在凄冷的灵堂里,默默地烧着稿纸。火盆里火苗舔卷着,却怎么也暖不了李慕婉的心,望着那肃穆的黑白色,冷冰冰的牌位,李慕婉就忍不住哀戚,上苍若能多给她一些时间,说不定她就能救爹爹一命,终究是天意不可违,如今她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俞妈搀着夫人到暖房歇下,俞妈去灌了个汤婆子塞到夫人棉被里,柔声说:“夫人赶紧歇会儿,天亮了又一大堆事儿。”顿了顿,俞妈又道:“好在小姐如今懂事了,多少也能帮夫人分担些,适才小姐说的那些话,叫老奴好生惊讶,便是咱们大人也想不到那样周全,看不了那样明白。”
沈氏默默叹息,是她这个做娘的没用,还要婉儿来操心这些事,婉儿才多大呀!哎……
天渐渐亮了,辰时一刻,二叔李正德和三叔李正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慕仁和慕丰,见是慕婉守在灵前,都是一怔。
李慕婉起身给两位叔父和两位堂兄行礼。
李正言温和道:“婉儿好些了?”
李慕婉垂首回道:“让叔父担忧了,侄女已经好多了。”
“你娘呢?”李正德问。
“我娘在暖房歇着,娘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侄女好劝歹劝才劝了娘去歇息。”
李正德颔首道:“那便好,逝者已逝,你要多劝劝你娘,莫要忧伤过度。”
“是……”李慕婉低低应声。
两人上了柱香,又哭了几声,才虚拭了眼角,对慕婉说:“你也去歇着吧!这里交给你两位堂兄就行。”
李慕婉故作感激,哽着声道:“如今侄女已经无碍了,还是让侄女在这里守着,爹生前最疼我了……”
回想前世,她只顾心痛沮丧,都未曾好好的替爹守灵,实属不孝,更不知都有哪些人前来吊唁,这些人里或许有爹的知交故友,或许也有爹的对头前来打探消息,总之她不想再错过任何一个人和事。
李正言说:“就让婉儿尽尽孝心也好。”又道:“慕仁,慕丰,你们留下好生照顾妹妹。”
慕仁和慕丰恭敬应诺。
李正德想到今日还有顶顶要紧的事要办,也就没有多说,只道:“等你娘醒了,让你娘去一趟荣宣堂,你爹的后事怎么操办,也该商议着拿出个章程来。”
李慕婉垂首应声,李正言又安慰了慕婉几句,便和二哥一道离去。
李慕婉送走两位叔父,抬起头来,眸中寒光一闪而过,攥紧了手中的绢帕,二叔父所指的章程,就是过继一事吧!这是你们图谋产业的第一步,而且,只怕你们图的还不止是家产。
沈氏也睡不安稳,稍作休息便起身去了荣宣堂。李慕婉留下守着爹的灵位。
灵堂内,黑白肃穆,长明灯冉冉,香烟袅绕。
前来吊唁之人三三两两,同宗的亲戚据说前几日都来过了,如今来的大都是李氏一族的故交以及爹生前的同门旧友,李慕婉一个深闺女子,并不识得几人,都是他们自报家门才得以知之。李慕婉一一跪拜答谢。
李慕仁跪了没一会儿就厌烦了,找了个借口溜走,慕丰不敢溜,苦着个脸,一个劲的在那揉腿。慕丰这人倒不坏,只是先天不足,从小药当饭吃。慕婉便道:“堂兄,你若累了便先去歇息,心意到了就好了。”
慕丰踟蹰着,他是想陪妹妹来着,可惜身子不争气,才跪了没多久,两腿就跟针扎似的疼,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抱歉道:“那我先去歇会儿,待会儿再过来陪妹妹。”
两位堂兄都走了,慕婉落得清静,须臾,听得外头唱报:“封老爷到……”
慕婉心意微转,封伯父可是爹爹生前最好的朋友,以前爹在京中任职时,两家走的很近。
封子腾进得灵堂,先祭拜了故友,礼毕,见慕婉娇小的身躯裹在一身粗麻孝服中,小脸苍白,眼眶青黑,显得那么孱弱可怜,忍不住唏嘘感叹。他和正道兄原本约好了过年两家人好好聚一聚,结果他一回京就听闻如此噩耗。正道兄只留下这一个女儿,嫂子又是个文弱女子,李家的情形他门儿清,这孤儿寡母的守着偌大一份家业,只怕要面对的艰难更甚。
“婉儿,伯父年后就要去抚州上任,以后你和你娘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去找你封伯母。”封子腾怜惜道,故友已逝,他能做的唯有尽力照顾好慕婉和嫂子,可惜他远在抚州也是鞭长莫及,不过他相信妻子容氏能代他尽心尽力。
今日听了不少安慰的话语,但封伯父的安慰让李慕婉特别感动,因为旁人的安慰大多是客套与敷衍,而封伯父是真心实意的。娘是个很自量的人,能不麻烦别人就不愿麻烦别人,前世里,诸事都有两位叔父照应,娘就从未去找过封伯母,倒是封伯母来过几趟,见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渐渐的也就不来了,两家的关系也慢慢的淡了。
李慕婉红着眼眶,哽咽道:“多谢封伯父关怀,以后总少不得要麻烦伯父伯母了。”
做人过分自量,只有自己吃亏,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和自己过不去,该求人的时候就得求。
封子腾听慕婉这么说,倒是放心了些,他就怕嫂子面皮薄,有事也放在肚子里不肯说。
“傻孩子,你爹不在了,伯父就是你爹,千万莫说麻烦不麻烦的话,伯父照顾你们是应该的。”封子腾也是眼眶发热,心头堵的难受,可惜了,当初若是跟正道兄定下这门亲事,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照顾她们母女,如今,要想议亲,起码要等三年后了。
听封伯父如此说,李慕婉差点忍不住要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他,可是封伯父不过是
六品通判,又不在京中任职,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有可能让伯父陷入危机之中,便硬生生忍住没说。
送走了封伯父,李慕婉看看天色,问若兰什么时辰了,若兰说巳正三刻了。李慕婉不禁担忧,娘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未回还,恐怕荣宣堂那边今儿个不逼娘点头是不放人了。按说讨论这样的大事,她一个晚辈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她怕娘顶不住,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出去,那就大大的不妙了。李慕婉想着这会儿应该没人会来吊唁,稍作犹豫,便要去荣宣堂看个究竟。
正要准备起身,又听见外头唱报:永宁侯世子户部左曹侍郎景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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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猜中了
李慕婉心中一凛,此人的名头前世她曾听说过,永宁侯世子景伯冉,文武双全,颇有智谋,深得皇上器重,年方二十已经官拜户部左曹侍郎,其妻乃魏国公之女,不过,其妻命薄,生下一子便撒手人寰了。
他怎么来了?前世他也来过么?户部掌管一国钱粮,尤其是左曹,分管户籍、税赋、土贡、征榷等事宜,说起来,爹爹掌管扬州盐课,跟左曹有很大的联系,爹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
李慕婉连忙在蒲团上跪好,深垂臻首,等待景大人到来。
听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白底黑绒面的皂靴出现在李慕婉眼前,李慕婉目光微微上移,只看到月白锦袍的一角就不敢再抬头了。此人身份特殊,是敌是友尚难预料,她得拿出十二分的谨慎来对待。
“上香……”
“哀悼……”
“起……”
于管事已经在此唱报了四日,依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礼毕,李慕婉朝景大人深深一拜,以示感谢。
却见他的皂靴靴尖转向她,他在看她?
不知怎得,从此人进门后,李慕婉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逼迫着她,是她心理使然,还是……李慕婉心里不安,却依然眼观鼻,鼻观心的保持镇定的神色。
景伯冉是在打量眼前的孩子,廋廋小小的身子,视线从上往下,只看见她乌黑的头发,光洁的额头,顶多只有十来岁吧!听说李正道膝下只有一女,这么小的孩子,除了悲伤又能知道什么?他原以为今日会见到李夫人的,罢了罢了,那件事改日再问。
“请节哀顺变!”景伯冉叹息道。
他的声音醇厚温润,带着些许惋惜,李慕婉再次拜首:“谢谢大人来看我爹。”
这孩子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听着叫人格外怜惜,景伯冉踌躇片刻,说:“李大人是回京述职途